80亿的地球人口中不乏天赋异禀者。2024年2月11日晚间,其中之一驾驶着丰田Premio行驶在肯尼亚埃尔多雷特(Eldoret)到埃尔达马勒温(Eldama Ravine)的公路上,驶向埃尔达马峡谷。凯尔文·基普图姆(Kelvin Kiptum)为自己和人类制定了宏伟的计划:他打算在正式马拉松比赛中突破两个小时大关,他信心十足,已经确定了时间和地点:4月14日的鹿特丹马拉松。
这是一个惊人的声明,部分原因恰恰源自其非常可信:24岁的基普图姆是长跑王国肯尼亚众多非凡运动员中的后起之秀。去年10月,他以2:00:35的成绩在芝加哥夺冠,将同胞埃鲁德·基普乔格(Eliud Kipchoge)的世界纪录提高了34秒。鹿特丹赛道平坦,有利于出成绩。如果基普图姆能在那里把将自己的成绩提高36秒,将留下1字头的成绩。去年12月,基普图姆曾表示:“我想进一步成长。因此,不可避免地,要去打破障碍。”自从人类存在以来,我们就一直在比赛。我们记录了年轻人的梦想,也讲述英年早逝的悲剧。丰田汽车疾驰而过,冲出公路掉进了排水沟,然后撞到一棵树上,基普图姆和他的教练热尔维·哈基齐马纳(Gervais Hakizimana)当场殒命——事发地点距离出生在索马里的荷兰跑者阿布迪·纳杰耶(Abdi Nageeye)当天稍早时候完成训练的地方不到一英里。基普图姆的目标是马拉松圣杯
悲痛随着基普图姆离世的消息传开而蔓延:他的家人、他的祖国和他所从事的运动。基普图姆的妻子阿塞纳斯·罗蒂奇(Asenath Rotich)在她极为悲痛的悼词中写道:“亲爱的,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说再见。”基普乔格也向这位“可以在未来的一生中取得惊人成就的运动员”表示了哀悼。也许哀悼年轻人最悲伤的部分在于:我们甚至无法真正知道我们错过了什么。
70年前,《体育画报》创刊后的首个长篇报道就是一块宝石。作者保罗·奥尼尔(Paul O’Neil)记录了当时仅有的两位在四分钟内完成一英里的选手:英格兰的罗杰·班尼斯特(Roger Bannister)和澳大利亚的约翰·兰迪(John Landy)。在1954年8月16日的《体育画报》中,奥尼尔写道:“田径界从未见过任何赛事能与‘世纪一英里’相提并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了。”
班尼斯特赢得了比赛,但奥尼尔的预测被证明是错误的:到20世纪60年代末,会有38名男选手比班尼斯特和兰迪跑得更快。随着训练方法的改进和奖金的增加,体育迷们开始认为,每一项令人惊叹的壮举都会被另一项超越。在《体育画报》1978年对于年度最佳运动员杰克·尼克劳斯(Jack Nicklaus,美国高尔夫球手,是公认的20世纪最伟大的高尔夫运动员)的报道中,作者弗兰克·迪福德(Frank Deford)写下了这一年可以预测的结果。除了尼克劳斯、MLB的纽约洋基队、NFL的达拉斯牛仔队、NCAA的肯塔基大学篮球队和圣母大学橄榄球队的冠军外,这篇文章还提到了:游泳纪录提升。
1954年5月6日,班尼斯特成为首位在四分钟内完成一英里的选手,但他的纪录只保持了46天
游泳纪录仍在提升,但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目前还有七项男子世界纪录是在2009年创造的。与此同时,田径纪录就像来参加聚会的客人,最后却买了单。
弗洛伦斯·格里菲斯-乔伊纳(Florence Griffith Joyner)在1988年创下10秒49的女子100米世界纪录,保持至今。而自尤塞恩·博尔特(Usain Bolt)在2009年跑出9秒58以来,男子100米的世界纪录也不可撼动。历史上跑得最快的五名男子选手中,有四名已经退役,仅存的一人——牙买加的尤汉·布雷克(Yohan Blake)也在去年宣布巴黎奥运会将是他的最后一场比赛。
历史上最好的两个男子跳远成绩分别来自1991年和1968年;八名女子跳远选手跳过了7米33,但最近的一次,是在2004年。男子跳高世界纪录保持了31年;女子更是达到了37年,才在今年7月由雅罗斯拉娃·马胡奇克(Yaroslava Mahuchikh)提高了1厘米。男子800米世界纪录也已经保持了12年。
如今,已经很少有一英里赛事,更为常见的是1500米比赛。摩洛哥选手希查姆·埃尔·奎罗伊(Hicham El Guerrouj)1998年创下3:26.00的1500米世界纪录后,在其他跑者的簇拥下,跪地亲吻了罗马奥林匹克体育场的跑道。“我期待这些事情。我来的目的就是打破纪录。”奎罗伊表示。
当时只有23岁的奎罗伊肯定是带着再次打破世界纪录的目标离开的。他在日后又赢得三枚世锦赛金牌和两枚奥运会金牌。但他再也不会像那天那样跑1500米了,其他人也没有。
格里菲斯·乔伊纳在1988年7月16日创造的女子100米世界纪录已经保持了36年之久
这些纪录沉寂已久。当奎罗伊创造1500米世界纪录时,亚马逊还只卖书籍和激光唱片。女子1500米世界纪录也几乎停滞不前:肯尼亚的费斯·基普耶贡(Faith Kipyegon)在过去两个夏天两次刷新该项目世界纪录,但自1993年以来,这一纪录仅提升了1.42秒。必须要承认,我们永远无法确定是否有运动员使用了提高成绩的药物。任何长时间保持的纪录都有可能是通过作弊获得的。即便如此,这里还是有一个清晰的范例。
班尼斯特在四分钟内完成一英里是20世纪成就的永恒象征,在某种意义上,这堪比尼尔·阿姆斯特朗(Neil Armstrong)登月。它拓展了人类可能性的概念。在班尼斯特取得突破70年后,人类是否正在接近我们的运动极限?在体育运动中,还有什么成就能像一英里Sub-4那样激发我们的想象力吗?
纵观体育界,你不可避免地会发现运动员正在做一些前无古人的事情。世界上从未有过像大谷翔平(Shohei Ohtani,日本棒球选手)、凯特琳·克拉克(Caitlin Clark,美国女子篮球选手)或维克托·文班亚马(Victor Wembanyama,法国篮球选手)这样的人。不管你对迈克尔·乔丹(Michael Jordan)和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的历史地位之争持何种态度——不需要说出来——在39岁时,詹姆斯显然比乔丹更好。
然而,这些进步几乎都集中在运动技能和运动寿命方面。身材高大的运动员正在做身材较小的同行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女选手正在做社会多年来告诉她们无法做到的事情。训练和医学的进步意味着运动员的巅峰期更长。更为原始的衡量运动成就的标准则讲述了一个不同的故事:我们并没有突破人类运动能力的极限,只是在接近它。在1983年,女子100米的年度世界最好成绩来自伊芙琳·阿什福德(Evelyn Ashford)的10秒79;2023年的年度最好成绩则是谢丽卡·杰克逊(Shericka Jackson)的10秒65。但在1983年,只有四名女选手打开11秒大关;2023年,这一数字增加至26名。这也适用于更主观的评判。目前,没有任何一位NBA球员能比乔丹更出色,但如今的联盟第30佳球员显然优于1990年的第30佳球员。
博尔特9秒58的男子100米世界纪录也已经超过15年
棒球快球的历史可能很有启发性。由于对生物力学的更好理解和对速度的重视,现在能投出100英里/小时的投手比40年前多得多。但快球的最高速度并没有真正改变。早在1940年代,人们就认为鲍勃·费勒(Bob Feller)的投球速度达到了100英里/小时,这与1970年代的诺兰·莱恩(Nolan Ryan)或如今匹兹堡海盗队的保罗·斯肯斯(Paul Skenes)旗鼓相当,甚至更快。
著名外科医生尼尔·埃尔阿特拉奇(Neal ElAttrache)指出,相比于投掷,跑步“无疑更符合我们的天性和生理”,因为跑者不会像投手那样遭受那么多的灾难性伤病。这是否意味着跑者会继续跑得更快,而投掷者会受到身体承受能力的限制?埃尔阿特拉奇表示:“我们总是会找到新的方式来让身体更好、更有效地工作。但代价是什么?”频繁地用力投球的欲望——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已经让许多投手来到埃拉特切的手术台上。“人们在训练中竭尽全力,而不考虑身体组织的耐受性。”跑者不会像投手那样经常撕裂韧带,但他们的身体只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尤其是在长距离比赛中。这就是为什么早在1991年,梅奥诊所的生理学家迈克尔·乔伊纳(Michael Joyner)就试图弄清楚人类马拉松的极限是多少。他的预言是:1:57:58。“进入乳酸性酸中毒……基本上,你会达到生理性疲劳,你的肌肉无法正常工作。”埃尔阿特拉奇解释道。“这不仅仅是精神战胜物质:(你无法)忽视疼痛。”不过,埃尔阿特拉奇也表示:“我认为上限会继续提高。”理论上说,最高水平的体育运动是对特例的庆祝。泰格·伍兹(Tiger Woods)之所以取得今天的成就,可能唯一的原因是他取得了这些成就。博尔特改变了我们对一个身高1米95的大个子能跑多快的看法。也许下一代会产生一个打破博尔特纪录的短跑运动员。但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们感兴趣也是因为他打败的那个人,而不是因为计时器上某个神奇的数字。汤姆·布雷迪(Tom Brady)成为有史以来最好的橄榄球运动员的原因,是因为他赢得了比乔·蒙塔纳(Joe Montana)更多的超级碗。现在吸引我们注意力的大多数里程碑——就在不太久之前,我们还在热切期待伍兹追逐杰克·尼克劳斯创下的18座大满贯的纪录——都不是基于时间和空间的简单衡量。它们是超越过往传奇的成就。但还是同样的问题,几乎每个人都参加过比赛,或者认识参加过比赛的人。马拉松打开两小时大关会激发我们的想象力,不是吗?
凯特琳·克拉克代表了几十年来运动员的一种趋势:运动专项技能的不断提升在人类的历史上,有两个不变的事实: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擅长数学。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会被大而整的数字所吸引。这很容易消化。高速公路的限速不是72.3英里/小时,人们也不会关心人类能否在3分59秒以内完成一英里。对大多数人来说,马拉松世界纪录从2:00:35到1:59:59听起来相对容易。区区36秒?这点时间连微波早餐玉米煎饼都不够。但澳大利亚墨尔本蒙纳士大学的计算科学家、休闲型跑者西蒙·安格斯(Simon Angus)比大多数人更了解比赛和数学。他说36秒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长得多。想想看,在东京奥运会男子1500米比赛中,冠军和季军之间的差距不足一秒。基普图姆必须连续26英里每英里快一秒钟以上。自1967年以来,马拉松世界纪录每年的提升幅度约为9.5秒。马拉松是极其困难的,尤其是在符合创造世界纪录的条件下。2019年,基普乔格确实以1:59:40完成了一场马拉松距离的比赛,但他得到了具有战略意义的领跑员团队的帮助,这些兔子可以改善他的空气动力学,还有一辆配速车和不间断的补给,所以他的成绩不被认为是世界纪录。安格斯已经创建了模型来预测未来的男、女马拉松世界纪录。他提出女性Sub-2:10相当于男性打开两小时大关——目前的两个女子马拉松世界纪录分别为2:11:53、2:16:16。在基普图姆在芝加哥刷新纪录之前,安格斯的模型预测人类将在2032年迎来首场Sub-2的马拉松。在基普图姆跑出2:00:35后,这一节点有所提前,但安格斯表示:“我们还要等上三、四年的时间……我们应该会看到成绩的不断提高,但边际率逐渐降低。这就是为什么要突破两小时大关真的很难。”他认为男子马拉松世界纪录会来到1:56左右,女子则会来到2:05左右。安格斯说:“即使我们打开两小时大关,仍有大约4分钟的提升空间。刚刚描述了将世界纪录提高30秒有多么困难,你可以想象,我们还要花费非常长的时间,才能达到极限。”
奎罗伊在1998年23岁时创下1500米世界纪录,该纪录已经保持了26年之久
需要注意的是,安格斯的模型并没有预测谁会打破世界纪录,只是预测有人会打破纪录。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假设我们都是潜在的马拉松运动员。
以这种方式思考人类的成就似乎很冷酷。例如,想象一下,一个将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或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视为数据点而不是人类个体的社会模型。但它也为防止操纵模型以符合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提供了保障。安格斯的模型解释了基普图姆的成绩,但没有考虑到他是旷世天才的可能性,是马拉松领域的博尔特。因此,它也没有考虑到基普图姆的死亡。
鹿特丹马拉松赛在4月14日如期举行。在基普图姆事故现场附近训练的纳杰耶赢得了比赛。他的成绩是2:04:45,只比埃塞俄比亚的阿梅德沃克·瓦莱伦(Amedework Walelegn)快了3秒领先三秒。基普图姆可能取得的成就将永远是这项运动中最悲伤的假设之一。现任世界田径协会主席的塞巴斯蒂安·科(Sebastian Coe)对BBC表示:“毫无疑问,他会突破(两个小时)。这将是班尼斯特和埃德蒙·希拉里(Edmund Hillary,新西兰登山家,1953年5月29日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登顶珠穆朗玛峰的人)的结合。”也许吧。又或者,也可能像奎罗伊一样,基普图姆再也不会打破世界纪录了。另一位马拉松选手可能很快就会超越基普图姆。他的纪录也可能持续几十年。肯尼亚有句谚语:“河水继续流淌,不会等待口渴的人。(The water of the river flows on, without waiting for the thirsty man.)”凯尔文·基普图姆被安葬在他位于奈贝里(Naiberi)的家庭农场,名下拥有一项世界纪录,这个国家一直追随着他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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