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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2月,32岁的任毅,终于走出了监狱的大门。
冬日的暖阳,撒在他的脸上,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方面,他入狱前的恋人,如今早已成为别人的妻子。
另一方面,他的母亲,早已白发苍苍。
而他自己,也已经从一个青葱小伙,变得满目沧桑。
所以,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恢复自由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几乎与此同时,有更多像任毅一样的同龄人,他们的命运,也纷纷得以改变。
深造的深造,回城的回城。
总之都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
任毅说,回首往事,他仿佛从“鬼门关”走过了一遭。
而他所经历的一切,又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是的,他的故事,他的悲欢,也许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才会真正懂得吧?
一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这一句话,让一个富有时代特征的群体从此诞生,那就是“知青”。
据统计,仅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末这十年之间,我国便有3000万左右的知识青年,被不由自主地席卷到了“上山下乡”的运动中。
而遭受牵涉的家庭人数,更是数以亿计。
这其中,参与人数最多的,就是“老三届“——1966届、1967届、1968届毕业的初中生和高中生。
因为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的到来,他们的学习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更多的人,被命运的齿轮,安排进了农村。
任毅就是“老三届”的一份子。
他1947年出生于江苏南京。
曾在南京五中求学。
但正当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运动的到来。
他原本从小就爱好文艺,尤其喜欢音乐。读小学的时候,他就曾进入南京著名的小红花艺术团接受培训,读中学时又是南京中学生艺术团的一员。
所以,如果人生不出现什么意外的话,那么他的下一步规划,应该是考入专业艺术院校,然后毕业后成为专业歌唱演员或演奏员。
可“计划哪有变化快”?
1968年12月,南京的冬天很冷,但年轻学子们的心中,却燃烧着熊熊火焰。
在锣鼓喧天中,他们高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革命歌曲,昂首挺胸地迈向“广阔的天地”。
然而,当绿皮火车轰隆隆地跨过南京长江大桥,逐渐驶入寒冷而贫瘠的土地,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傻眼了。
知青生活,当然并非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诗意和美好。
甚至,很多残酷的现实,令他们感到不寒而栗。
比如貌美如花的女同学,惨遭道貌岸然的公社书记强暴,比如年仅十五六岁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每天只能以土豆和“大萝卜响”充饥。
他们拼命劳作,却根本无法改变贫穷的面貌。
而且,他们来到了“广阔的天地”,但当地的老百姓,却似乎并不欢迎他们。
当抱负无法实现,当理想变得骨感,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们,就只能通过音乐的形式,来宣泄内心苦闷的情绪。
但那时什么歌能唱,什么歌不能唱,也是有严格划分的。
比如曾经风靡一时的《九九艳阳天》等歌曲,就因为太过“软绵绵”,而遭到禁唱。
但这种被“禁唱”的歌,又往往最受年轻人们的欢迎,因为最能抒发内心的情感。
所以他们就会偷偷地唱。
任毅当时被分到了位于南京西北部的江浦县(现浦口区)永宁公社“红旗八队”插队落户。这里地处交通要道,地理条件优越,虽是山区, 一半是山地,另一半却是水田,这使得任毅他们所挣的公分,就比周围的生产队更多,别的地方的工分很只有一毛左右,而他们则能挣到4毛8,所以大家都很羡慕任毅。
但任毅的心中,也很苦闷。
最主要是看不到自我价值的体现,也看不到自己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流浪人归来,爱人已离去,内心无比凄凉,我不敢想,也不愿想……”这时他们当时经常都会唱起的一首歌,叫《流浪人归来》,表达了他们对现实的不满,对前景的迷茫。
1969年5月,任毅他们忙完了麦收,就想好好放松一下,于是到隔壁村,去找同学玩。
而也正是在这里,他们第一次听到了由南京五中的一位学长所创作的《塔里木——我的第二故乡》这首歌。
任毅的这位学长,名叫高世隆,也是一位颇有音乐才华的知识青年。他于1964年,作为援疆知青前往了新疆,并在塔里木河边,写下了《塔里木,我的第二故乡》。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塔里木河,两岸是可爱的丰收农场,我的家乡……”
这首歌旋律悠扬,节奏舒缓,歌词写得情真意切。任毅他们一听,就喜欢上了,并且每个人都听得泪水涟涟。
其中一个小伙伴就说“工人有工人的歌,农民有农民的歌,我们知青也应该有一首自己的歌。”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而且正好任毅能创作,于是一个叫唐义龙的同学,就说,“任毅,你去写一下吧”。
而任毅,也就欣然答应了。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一场无妄之灾,正在悄悄逼近他们。
二、
其实任毅没用多长时间,就在《塔里木——我的第二故乡》的基础上,创作了出了一首新的歌词。
主要是半年来的下乡生活,令他有感而发。
而那种浓浓的思乡之情,几乎倾泻而出。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
“告别了妈妈,再见了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入了青春的史册,一去不复返,啊……”
“跟着太阳起,伴着月亮归,沉重的修地球是光荣而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啊……”
这首新的歌曲,被任毅定名为《可爱的家乡》,又叫《我和家乡》。
当然,后来更多的人,将它称为《南京知识青年之歌》,简称《知青之歌》。
因为这首歌是由南京五中的好几位校友参与创作,所以任毅就在署名处写上了“南京五中集体词曲”的字样。
这首歌无论是旋律还是歌词,都完全唱出了知青们的共同心声,几乎所有听到的人,都会禁不住泪如泉涌。
所以它很快就不胫而走。
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么方便?人们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那就是以“手抄本”的形式,来对这首歌,进行记录和传播。
但它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全国范围内,迅速流传开来。
用任毅的话说,那年月,几乎所有知青,都会唱这首歌。
1969年下半年,任毅回了一趟南京,从同学口中,惊讶地得知,他创作的那首歌,不仅知青在唱,而且就连工厂的工人和部队的战士,也都在唱。为此,任毅还感到沾沾自喜,他并没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其实当时在知青中流行的“地下歌曲”有很多。那么为何后来《知青之歌》会引起轩然大波呢?
一切都是因为“敌台”推波助澜的结果。
当时,已被我们称为“苏修”的前苏联莫斯科广播电台,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获得了这首歌的曲谱,并找人将其录制成了男声小合唱,还将其改名为《中国知识青年之歌》,在电台循环播放。
而任毅在南京五中的一位热衷组装无线电的好友郑剑峰,在调试收音机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吓了一跳。心想这可是大事啊,于是赶紧给任毅写了封信。
而任毅收到信后,也大惊失色。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无意间创作的一首歌,竟然会被“帝修反”所采用?
而且当时,正好又是中苏两国因边境争端和意识形态分析而产生严重对立的非常时期,所以无论这首歌性质如何,只要被“帝修反”利用了,就一定不是“好东西”。
任毅敏锐地预感到了大事不妙。
他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耳边不断回响着“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的口号。
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即行动起来,“从灵魂深处找原因”。于是就赶紧找来纸笔,严肃认真地写下一份检查。
原本这事儿,到此可以暂告一个段落。然而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随着一封“密报”,竟然把当时的上海市革委会,也给惊动了。
1970年春节期间,学生放假,知青返城,没想到大家聚在一起,仍在唱《知青之歌》,于是就有上海的某位中学领导,将这一情况,向上级进行了汇报,于是上海方面很快就成立了“《知青之歌》专案组。”
1970年2月19日深夜23点,任毅被以“现行反革命”的罪名,在他插队的地方进行逮捕。
然后他被关进了南京娃娃桥监狱,那年他才22岁,他的代号是3427号。
这时,任毅还抱着“好好改造,争取宽大处理”的决心。
然而1970年5月24日,他突然接到了“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消息,这令他目瞪口呆。
因为他觉得,就算写了《知青之歌》,也罪不至死吧?
但加盖了公章的判决书已经被提交上去,这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是让任毅万分吃惊的是,到了1970年8月3日这天的宣判日,他原本的“死刑”改为了“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这巨大的改变,使他陡然产生劫后重生的感觉。
后来,在许多年后,任毅才从相关的报道中,得知自己之所以能够获得“重生”,是因为当年许世友将军在听完汇报后,不由拍案而起,怒斥道“一名知青,就因为写了首歌,就被判死刑,岂有此理!”
而也正是在许世友将军的坚持下,任毅被从死刑改为十年有期徒刑。
他在监狱一关就是9年时间。
1979年1月5日,正在接受劳动改造的任毅,突然通知,让到中队部去一趟,结果到了才知道,他被平反了,而且马上就可以回家。
任毅喜极而泣。
在平反书上,他看到了这样的字样:《家乡》小资产阶级情调比较浓厚,流露了消极情绪,某些措词是欠斟酌推敲的,但不能认定为反动的文艺作品。
当时,已经很少有知青再唱这首《知青之歌》了,因为大家都在忙着办理回城。而录音机的兴起,也使《妹妹找哥泪花流》、《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甚至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等歌曲,风靡一时。
任毅被平反后,他的遭遇引起了全国众多知青的关注。
大家纷纷通过各种形式,向他表达着美好的祝福。
他被安排到了纺织公司所属的丝绒厂进行工作。而且还与一位美丽的姑娘结为伴侣,那姑娘,正是他老同学的妹妹,他们都对他的才华和为人,十分钦佩。
同时他也一直都热爱音乐,没事的时候,总爱哼唱几句。
只是再未创作出如《知青之歌》一样流传甚广的歌曲。
只能说《知青之歌》是特殊年代的产物。
2006年,这首歌,突然再次翻红。一张名为《知青之歌》的专辑,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其中收录了全国各地的十五首“知青歌曲”,包括广州知青的《告别广州》、成都知青的《望断蓉城》、沈阳知青的《沈阳啊沈阳》、北京知青的《故乡校园都不见》、重庆知青的《美丽的山城》、武汉知青的《知青归来》、云南知青的《遥远的地方》、西北知青的《黄土坡》等。
这些歌曲,再一次将我们思绪,拉回到那些“战天斗地”的年代。
尽管岁月难回首,青春已流逝,但曾经的历练,却是我们每个人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任毅在2008年4月就退休了。
他在退休后的生活,反而过得更加丰富多彩。
他参加了许多社会活动,尤其是知青的聚会。也许是有过共同的经历,所以大家每每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虽说现在物质条件变得更加丰富,但他们依然难以忘记那些年单纯而充满梦想的自己。
任毅说,再过一些年,恐怕就没人会记得我们这些“知青”了。
事实上,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已经不知道那段历史了。
这多少令人有些怅然若失。
但只要《知青之歌》的旋律还在,有一些记忆,就不会消失。
算起来,任毅也有77岁了,年过古稀但精神矍铄。
他们那一代人,曾经吃过很多苦,遭过很多磨难,任毅算是其中的一例吧,但同时他们又拥有着顽强的毅力,和乐观的状态。
他们每个人,都呈现出了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这似乎也是岁月,对他们的一种馈赠吧?
看完右下角点个在看,谢谢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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