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色,但是个好官

文化   2024-10-23 21:00   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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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歌

作吏山东,老困乌纱十二年

         

 

         

 

在京期间,郑板桥又重逢了那位非常欣赏他的慎郡王允禧。宴饮间,允禧甚至撩起袖袍,亲自切好肉装盘递给板桥,并自豪地称自己的行为与唐玄宗为李白御手调羹的做法相比不遑多让,只不过是先后的区别而已。
         

 

刚中进士时,郑板桥希望出仕京官,以求为祖父争气,最后却只补了个知县的缺。这无疑与郑板桥的设想有很大的落差,从他之后的书画作品上,经常盖的那一枚“七品官耳”闲章即可看出。
         

 

乾隆七年(1742)春天,郑板桥仰头饮尽最后一杯送别酒,辞别允禧,便南下走马上任了。他的目的地在范县(原属山东,今属河南)。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郑板桥在范县上任第一天,还没有来得及升堂,就先差遣人把县府衙门的墙壁打了百来个洞。旁观的人莫名其妙,又惊又惧,不知道郑板桥想干什么,这新知县看完满墙的“战果”后,倒是满意地笑了笑,才解释说这是“出前官恶习俗气”。


图:郑板桥书法
         

 

郑板桥的第一段任职生涯却比较安定,范县这个地方的人民比较相安无事,没有出太多告官的案件,所以郑板桥的日子过得很清闲。他得闲时就饮酒,一喝高了,就拍着桌子大声吟歌。歌声传出门外,有好心的衙役觉得知县白日纵酒造成的影响不好,但又不方便直接登堂劝谏,就转告了饶氏。后来,郑板桥略略收敛,趁下班前喝,关起门喝,喝醉了就回家倒头蒙头大睡。 

除了在衙门喝酒,郑板桥又开始流连青楼烟花之地,狎玩娈童,喝酒喝多了就写字作画送给他们。有一次他不得不对一个犯赌的美男子施以杖责时,还心痛得几乎掉泪,此后便试图建议把刑律中的笞臀改为笞背。这一度让金农表示很羡慕,想加入一起冶游玩乐。但是事实上,郑板桥对于男色有着极度清醒的认识和原则,他知道自己老且丑,男妓接近他不过是为了他的金钱,他不许男妓干预外政,否则立即驱逐。
         

 

郑板桥为官踏实低调,他出行不坐轿子,不鸣锣开道,不惊扰百姓,反而总是穿着便服下乡巡视,观察民情,了解群众的需求。他曾写过一首《范县诗》,诗中用将近五百字的篇幅详述了范县的历史沿革、地理位置、农副业、土特产、耕作劳动、集市贸易、婚姻嫁娶等等,可见郑板桥对范县的深切情感。很多时候上级来人了,还得去田间垄头找人:“几回大府来相问,陇上闲眠看耦耕”。

         

 

有次微服出巡时,郑板桥路过一户人家,见有个秀才因为家贫,一日只吃一顿饭,却终日诵读不辍,非常刻苦。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年少家贫时的境况,便想给那个秀才赠金,助他一臂之力,但是秀才拒绝了,三年后中举。
         

 

郑板桥没有因为一次的拒绝就颓丧,下一次遇到一个四川籍的考生时,他也主动伸出了援手。当时这位李姓考生,县试中考了第一名,但是其他考生出于嫉妒却起哄他不是本地人,不准他再应考。李生找郑板桥求助,一边哭,一边述说衷情,说他已经迁居范县十七年,如果要回原籍应试,一来山长水远,二来语言不通,简直就是逼他自绝举业。郑板桥很同情他,向上级报告却被指斥徇私枉法。郑板桥无奈只好忍痛除名,把李生收做画徒,让他日后能够有力自保。
由于对上级的不满,有次郑板桥因公去济南出差时,赴宴席间上司叫他作诗歌颂济南第一名泉趵突泉,他便借机在诗中指桑骂槐了一番:“原原有本岂徒然,静里观澜感逝川;流到海边浑是卤,更难人辨识清泉。”
         

 

图:郑板桥书画

范县任职五年后,郑板桥调任潍县(今属山东)知县。潍县城地处渤海边,盛产海盐,本是个经济繁荣的富豪都,人称小苏州。可是自郑板桥调任的前一年秋天起到乾隆十四年(1749)春,潍县连年遭受海水倒灌漫浸,洪灾、旱灾相继摧残大地,饥荒及大疫病横行,以至于饿死病死的百姓难计其数。
         

 

郑板桥到任时,面对的正是灾情最酷烈时期的潍县,与范县的和平景象相比,天堂地狱之别。郑板桥立即下令“开仓赈贷”,可是旁边的衙役却一动不动,因为当时的大清律例规定擅自开仓而不经上司批准是犯法的。郑板桥大怒:“都什么时候了,等我们逐级申报下来,百姓早饿死了。有什么处罚尽管冲我来,我担着。”终于开仓放粮了,民众凭借着借据即可领粮。但是,还是不够,一到秋天歉收,粮食价格飙升,穷人根本无力购买,郑板桥只好将自己的养廉银捐出,补充粮食买卖差价。
         

 

光靠捐献也不是长久之计,郑板桥又想出了一招:募工代赈。他大兴基建,修城凿池,招募远近饥民,以工抵食;又命令乡里那些富豪之家,每日轮流搭棚煮粥施舍百姓。至于那些家中偷偷囤积了大批粮食的人,郑板桥强制命令他们以时价卖出粮食。多方赈济之下,活民无数。
         

 

图:郑板桥书画


为了避免海水漫城等情况再次发生,等到灾情好转一点以后,郑板桥就带头出资重修潍县城池。因为先前的潍县城墙是土墙,根本无法抵御洪水暴雨的侵蚀,且年久失修残破不堪,重修后的潍县终于多了一层保护。修完城墙后,郑板桥又带头集资重修了城隍庙、文昌阁,抚慰灾后百姓受伤的身心。    
         

 

饥寒起盗乱,潍县一到冬天,抢劫偷盗的案件频发,令郑板桥相当头痛。他想了一个法子,招募了一批当地人,编成卫兵小队,专门负责在街头巷尾巡逻和缉捕罪犯。开始时,效果不错,可是渐渐地小队里出现了滥用职权的人,他们颠倒黑白,遇到夜间正常出行的农民,便诬蔑人家是窃贼,非得勒索别人自证清白,否则便吊打一顿;而遇到小孩子打牌,也无赖诬告他们赌博,强行敲诈。反而是面对那些真正的罪犯,收受了赃款后坐视不管。对此百姓怨声载道,郑板桥接到投诉后,一面检讨自己的工作管理,一面调查处理,确认事实后就立马把小队解散了。
         

 

除了知错能改,郑板桥处理政务也非常实事求是、灵活随变。在潍县,崇仁寺和大悲庵相对而建,这崇仁寺里有个和尚由于和对门大悲庵的一个尼姑偶然碰面,日久生了情。此事为村民察觉,觉得有违佛门清规,有伤风化,便将他们绑起来扭送到衙门,请知县发落。但是郑板桥觉得两人既然情投意合又年纪相仿,就开明地令他们还俗,配为夫妇。他自己还自得地写诗祝福二人:“是谁勾却风流案?记取当堂郑板桥。”

图:郑板桥书画

         

 

郑板桥在任也不忘提携后辈,有个童生韩镐县试得了第一,他很是欣赏,见韩镐作文虽好,却有冗长之弊,便写诗建议韩镐“多读古书开眼界,少管闲事养精神”,“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这使得韩镐作文水平骤然提高不少。
         

 

就是这样,郑板桥坚持“得志则泽加于民”,坚持不以官压人。当时他的兴化老家五房的族弟与周家发生了土地纠纷,而过错方在己,族弟却想借着声势诬蔑周家。郑板桥从堂弟郑墨的家书中得知了这回事后,认为族弟过于无理取闹,“即使至余案下控诉,断事也只评公理,亦祗可归周氏管业”,完全没有偏袒自家亲戚的意思。    
         

 

郑板桥五十二岁了才又得了一个儿子,对这唯一的小儿子尤其爱护,生怕旧日噩梦重现。可是即便爱子心切,郑板桥在给堂弟郑墨的家书中,也仍然不忘叮嘱堂弟,让他代为转告郭氏和饶氏,不要过于纵容溺爱幼子,一定要“爱之必以其道”。郑板桥让堂弟平日多多代为管束侄子,他认为孩子“读书中举、中进士、作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作个好人”,希望孩子做个忠厚的人,有好吃的好玩的要懂得分享,不可仗势欺人,更不能凌虐普通人家的儿女,要懂得“总是天地间一般人,当一般爱惜”。
           

  

等到儿子稍稍长大可以请师傅开蒙了,郑板桥又写家书回去告诉堂弟,要他教育侄子对待教书先生和同学要尊敬,要有礼貌,不可以直呼其名。遇着家境贫困的孩子,要找个借口无意中分发他们一些笔墨纸砚;下雨天学生回不了家的要留下来吃饭,然后送他们一对旧鞋让他们可以穿走,免得泥水脏了父母为他们好不容易新制的鞋袜。为了让小儿子更好理解这些道理,郑板桥还编了四首顺口的五言绝句,把这些道理融汇其中,“令吾儿且读且唱,月下坐门槛上,唱与二太太、两母亲、叔叔、婶婶听,便好骗果子吃也。”足见郑板桥的良苦用心。可惜这个灌注了他所有关怀怜爱的独子,年仅六岁便病逝了。此后郑板桥再无添一子,晚年从堂弟处过继了一个儿子。
         

 

乾隆十三年(1748)二月,乾隆出巡山东,郑板桥被封书画史,跟随乾隆登泰山,卧泰山顶四十多日。为此,他还镌刻了一印“乾隆东封书画史”记录这件事。毋庸置疑这是郑板桥官场荣誉的巅峰,从此吏治文名,为时所重。
        

 

图:兰竹芳馨图

       

只是为官多年,一阶未进,郑板桥早已对官场日益厌倦,自嘲是“潦倒山东七品官”,“老困乌纱十二年”,“我辈为官困煞人”。他成了山东同僚中年纪最大,又在县上任职最长的老官吏,深刻体会着“进又无能退又难”的无奈。
                    

他在潍县的居所张挂了两幅巨大的匾额,用他平生最拿手的“六分半书”写就,一块是“难得糊涂”,一块是“吃亏是福”。

对于“难得糊涂”,郑板桥自言:“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而对于“吃亏是福”,他又是这样理解的:“满者损之机,亏者盈之渐。损于己则益於彼,外得人情之平。内得我心之安,既平且安,福在即是矣”。

         

 

一旦对功名利禄无所希求以后,郑板桥的归田退隐之意便渐生渐浓,他写下一首又一首的“思归”“思家”词,频繁梦忆扬州。

         

 

绝塞雁行天,东吴鸭嘴船,走词场三十余年。少不如人今老矣,双白鬓,有谁怜?

官舍冷无烟,江南薄有田,买青山不用青钱。茅屋数间犹好在,秋水外,夕阳边。

——郑板桥《唐多令·思归》

图:郑燮 《行书自作唐多令词扇》上海博物馆藏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第一是隋堤绿柳,不堪烟锁。潮打三更瓜步月,雨荒十里虹桥火。更红鲜冷淡不成圆,樱桃颗。
何日向,江村躲;何日上,江楼卧。有诗人某某,酒人个个。花径不无新点缀,沙鸥颇有闲功课。将白头供作折腰人,将毋左。
——郑板桥《满江红·思家》
         

 

    

 

一官归去来,还卖画扬州

         

 

         

 

乾隆十七年(1752),郑板桥六十岁了,这年年底,他结束了潍县的七年任期,也结束了十二年的官宦生涯。次年三月,他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扬州,看到了又一年扬州三月的繁花春景,决意卖画终老。    

         

 

二十年前载酒瓶,春风倚醉竹西亭。

而今再种扬州竹,依旧淮南一片青。

——郑板桥《墨竹图》题诗

图:郑板桥《墨竹》立轴

         

 

事实上当初郑板桥在继续做官与辞官卖画之间经历了巨大的思想挣扎。他在给堂弟的家书认为做官甚苦,所得收入也比不上写书卖画。
         

 

“人皆以做官为乐,我今反以做官为苦。既不敢贪赃枉法,积造孽钱以害子孙,则每年廉俸所入,甚属寥寥,苟不入仕途,鬻书卖画,收入较多于廉俸数倍。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郑板桥《郑板桥家书》

然而对于为官,郑板桥却又有着旧时代读书人最朴素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他也曾无惧打击,一心为民。再者郑板桥在潍县的有个上司中丞包括,对他颇为关照欣赏,每次就算因公登门拜谒,都会承蒙青眼相加,获赏墨竹,甚至有时候还以朋友名义邀请他留下在花厅一同用膳,丝毫没有上司的架子。包括的知遇,令郑板桥既为之感激,又为之烦恼。
         

 

衙署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郑板桥《潍县署中画竹吴年伯包大中丞括》


图:郑板桥书法作品

                

 

但最后郑板桥还是决意去官了,导火索之一是有人诬蔑他贪污,再加上从前为民请赈时多次忤逆了大吏,种种因素促使下,他还是选择了离开潍县。离开的那天,衙门前三只驴子并列,小皂隶骑着一头在前带路,还有一头载着两夹板书外加乐器阮咸一把。空着的第三头驴子,郑板桥穿着风帽毡衣,扶着鞍回头告诉大堂上站着的新令尹:“我郑燮被诬告贪污,今日归去,我这行李轻便又简单,我自己也不知道贪污的巨款在哪里。”    
         

 

驴子前挤满了听闻消息奔跑来挽留的潍县老百姓,一眼望不到头,他们俨然已经把郑板桥看作他们最敬爱的父母官。郑板桥在潍县灾情最严重的时候到任,一步步把潍县拉回正轨,到任时发下去的粮票借条,在离任这天他全部取来,当着百姓的面一把火将烧了。他又画了最擅长的墨竹和秋菊送与百姓进行告别:
         

 

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

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鱼竿。

——郑板桥《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

         

 

郑板桥离开后,潍县的百姓感念他的恩德,还派人画下郑板桥的画像,家家张贴画像供奉,并自发在潍城海岛寺为他建立了生祠,年年祭祀。

         

 

郑板桥回到扬州后住在城北的竹林寺里,接风洗尘当日,很多朋友以及郡中爱好书画诗文的年轻人都来了,有个扬州秀才李啸村给郑板桥送上一幅对联:“三绝诗书画,一官归去来”。巧妙道出了郑板桥一生所长以及一生所历。
         

 

扬州的朋友中郑板桥最亲近的还要属李鱓,当初郑板桥还在任上的时候,就曾写家书告诉堂弟:“速装我砚,速携我稿。卖画扬州,与李同老。”家书中的“李”,指的正是同样触犯权贵而去官后在扬州再次卖画的李鱓。如今郑板桥早不是三十岁那个初次踏入扬州无人问津的无名小画家了,而是诗书画皆绝,名气早就赶超老乡李鱓的大文人。在扬州,“索画者,必曰复堂(李鱓的字);索诗字文者,必曰板桥。”    
         

 

郑板桥重新过上了“二十年前旧板桥”的卖画生活,求书求画的人却骤然增加。从前幽静的竹林寺,现在总是一大早就来客,一个接一个。除了王公大人、卿士大夫、骚人词伯、山中老僧、黄冠炼客之外,更多的买主是盐商。即使“画竹多于卖竹钱”,这群人仍然“得其一片纸,只字书,皆珍稀藏庋”。


郑板桥年轻时为了科举应试,曾刻苦练习工整秀媚的馆阁体(当时朝考殿试,对书法特别注重,往往以字写得好与不好作为录取与否的标准,所规定的书体叫馆阁体),后来他中进士就很少写了,认为“蝇头小楷太匀停,长恐工书损性灵”。他开始取法隶书(其中一种叫“汉八分”),掺入草、行、楷书意,自创“六分半书”,人称“板桥体”。隶书笔画多波磔,郑板桥便取其特点,将笔画的大小、长短、方圆、肥瘦、疏密错落穿插,恰似“乱石铺街”,纵放中含着规矩。“六分半书”是对书法艺术的变革,就像金农拿手的“漆书”一样,充满了“怪异”与个性。

         

 

清朝的江右三大家蒋士铨赞赏郑板桥的六分半书“写字如作兰,波磔奇古形翩翩”,与郑板桥的作画完美适配,真正做到了诗书画印一体。郑板桥的一生最爱画竹、石、兰,自言是个“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郑板桥《竹石》

图:郑板桥《竹石》书法

         

 

民间盛传他“板桥无竹不入居”,说他总要拣个有竹子的地方居住,自己的住宅也要种下许多翠竹,还要经常到竹林去观赏。对竹的痴爱,使得他画竹无所师承,而是看取纸窗粉壁上的竹影,信手挥就。画竹画出心得后,郑板桥更是提出了“眼中之竹”、“胸中之竹”和“手中之竹”的创作理论。    
         

 

虽然晚年郑板桥靠卖画为生,但是他作画全凭意兴,开心就画一幅,不开心就不画:
         

 

“终日作字作画,不得休息,便要骂人;三日不动笔,又想一幅纸来,以舒其沉闷之气,此亦吾曹之贱相也。索我画的偏不画,不索我画的偏要画,极是不可解处。然解人于此,但笑而听之”(《题画》)

         

 

通常面对着很有钱但假装附庸风雅的盐商大贾,郑板桥大多时候不开心,不愿动笔。倒是老百姓随便帮过郑板桥小忙的,比如家中煮了狗肉还送他一份,反而能得到好吃狗肉的板桥送一幅字画作为报答。因此,有个狡黠扬州盐商,一直求板桥字画不得,又觉得从别人手里买来的终究不够有面子,于是他心生一计。
         

 

有日,郑板桥出门赏竹,路过一个院落时听到传出了阵阵琴声,鼻尖还萦绕着阵阵浓郁的狗肉香。郑板桥非常激动,敲门直入,见一位眉须皆白的老人静坐院中弹琴,旁边立着一个少年正在炖狗肉,狗肉在沸汤中翻滚,快熟了。一曲终了,老人也没有问郑板桥姓名,便邀请他坐下来品尝一块。
         

 

吃了人家的狗肉,郑板桥便想着报答一下好心的老人,见他家墙壁上空空如也,便提出为他写两幅字画。老人欣然起身,随即叫少年取来成套的笔墨纸砚,又自言:“听说这里有个郑板桥先生字画写得很好,可惜不曾得见,不知真实如何?”郑板桥一听,立马笑道:“那巧了,我正是郑板桥。”画毕,老人请他落款。郑板桥听了,有些狐疑,因为老人的名字与某盐商的名字相同。老人不动声色地说:“不过是同名罢了”
 

图:郑板桥《竹》

        
然而第二天,盐商请客大肆宣传他得了郑板桥相赠字画的事,这让郑板桥知道了,才明白自己中了“狗肉计”,后悔莫及。    
              

 


为了避免类似的人情纠纷三番四次出现,郑板桥干脆首开先例,制定了《板桥润格》:

         

 

大幅六两。

中幅四两。

小幅二两。

书条、对联一两。

扇子、斗方五钱。

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心中则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

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

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

乾隆己卯,拙公和尚属书谢客。板桥郑燮。

——郑板桥《板桥润格》

图:郑板桥《板桥润格》
         

 

郑板桥索性公开张贴书画价目表,不像历来文人画家那样犹抱琵琶半遮面,总有些不合时宜的文人端庄气,而是选择放下了“士”的架子,大大方方进驻了市场,成了中国画家明码标价卖画第一人,也成了“中国书画经济史上正式以货币形式肯定书画家劳动价值,并诉诸于文字的第一人,对其后影响很大,直至今天”。

晚年生活,扬州八怪时代之亡

         

 

         

 

郑板桥晚年在扬州卖画,每年平均可卖出三四百幅,“多获千金,少亦数百金”,一年的润格钱是他任潍县年薪的一倍有余。可是他的日子反而相比为官时更加贫困了,甚至又回到了做官之前的困窘。
         

 

这大概是因为郑板桥骨子里仍然遵循着中国知识分子的人道主义传统,他回兴化老家时,“遇故人子及乡人之贫者,随手取(金)赠之”,钱很快就散尽,以至于奋斗大半生想在乡里建一座自己喜欢环屋植竹的茅草小宅院养老都没有银钱。然而他前去李鱓家寄住时,却丝毫不觉自己穷得不体面,豪气不减。
         

 

图:郑板桥纪念馆壁画


日子一天天从写书作画的指缝间流逝,乾隆二十七年(1762),李鱓老死在兴化,享年77岁。郑板桥前去吊祭时痛哭,高呼“今年七十,兰竹益进,惜复堂不再,不复有商量画事之人也”。
         

 

又两年,金农在扬州病逝,年78岁。郑板桥在家设灵位,对着金农的自画像披麻痛哭。此前“扬州八怪”群体中的高翔、李方膺、汪士慎已经先后谢世,黄慎也已经进入晚年,只剩下金农的入室弟子罗聘最年轻。
         

 

乾隆三十年(1765)十二月十二日末时,郑板桥在兴化老家去世,享年73岁。
         

 

至此,扬州八怪的时代便缓慢拉下了帷幕,退出历史舞台。扬州八怪的活动期正是扬州盐业发展的鼎盛期,嘉庆之后,扬州盐业衰落了,扬州再也产生不了超过或类似“扬州八怪”的文人画家群体。    
         

 

“卖画扬州”传奇终究成了时代绝唱!

本文为国馆原创,转载请联系作者。作者: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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