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我为峰
■高满航
梁班长已经在祖国西北边陲的边防部队服役16年零8个月。
这天早上,梁班长和往常的每个早上一样,不等初升的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就带领巡边分队出发了。他们徒步在乱石林立的戈壁滩上走了1个多小时,才抵达山脚。大家歇息片刻,正要继续登山,却远远看到裹着沙砾的狂风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朝着他们横扫而来。残雪飞舞,碎石滚动。梁班长身后的上等兵小郑没能站稳,被吹得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出去。
梁班长眼疾手快,伸手紧抓住小郑,又大声朝后面喊:“大家都注意了,脚下踩实,保持平衡。”他的话刚出口,就被狂风掳掠而去,连他自己都听得不真切。身后刚站稳的小郑也听了个大概,旋即转过身,向紧跟其后的战友大喊着传达班长命令:“脚下踩实,不要摔倒。”
以此类推,每个人都把自己听到的口令大喊着传给身后的战友,待传完十几遍,到断后的副班长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跟紧队伍,不要掉队。”副班长意会,迎风撕开了嗓门,朝着前面回复:“是,收到。”他的声音朝着风的方向飞奔而去。
风越来越大,枯草和沙砾飞上了天,石头也沿着山坡噼里啪啦地滚动。
梁班长从背包里抽出绳子,先在自己腰上缠了一圈绑紧,拽了拽确定不会松开后,又转身传给身后的战友。每个人接过绳子后,都迅速穿过扎在腰间的武装带,再把绳头交到后面一个战友的手里。后面的战友如法操作,依次朝后面传去。很快,每个人都把自己系在了粗壮的绳子上。绳子最后传递到副班长手里,他和班长一样,把绳尾在腰间绑紧。
十几个人迎风朝着山上爬去,远看像一条不断扭动着身体的大蛇。他们与风搏斗,也随风而舞,偶尔有战士被乱石绊倒。每当此时,腰间的绳子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有力地把他拽了回来。偶尔,有战士被风的阻力“定”住,后面的战友就弯下腰去,奋力推着他走。
小郑从挎包里取护目镜时,把素描本带到地上,转眼就被风吹跑了。
小郑入伍前是美术学院的大三学生,算是携画笔从戎,立志要用画笔记录壮美边防。所以从他跟着队伍巡边那天起,素描本就不离身。只要有时间,他总要画上几笔。他画边界的山、边界的石、边界的小花小草,还有巡边的士兵。他画得惟妙惟肖,战友们常啧啧赞叹。
自从巡边那日起,小郑就被告知一条必须遵守的规矩——带去什么就必须带回什么——不能在边界遗留任何物品。
见素描本被风越吹越远,小郑心中急切,慌乱中解开武装带,欲随风去追。这时候,他的迷彩服上衣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他以为衣服被武装带挂住,努力挣脱,却挣不掉。他转头,见是梁班长。
这时候,梁班长已经解开了腰间的绳子。
他把绳头交给小郑,大喊着命令他:“你站着别动,我去追。”
小郑看到,班长沿着风的方向奔跑着去追素描本。
班长跑,素描本也“跑”。他终于追上,没等到伸手抓,素描本又飞到了空中。他又去追,却被一块石头绊倒,滚了几圈,才被另一块石头挡住。这个时候,其他战友都注视着班长的一举一动。他们看到,班长似乎不知道疼痛,刚刚摔倒,又很快站了起来,再次朝素描本的方向飞奔追去。山风时急时缓,就在缓下来的一刹那,梁班长眼疾手快,稳稳地把素描本抓在了手里。
他仔细掸掉本上的尘土,交还给小郑后,又从小郑手里接过绳头,再次绑紧自己。两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登上界山之顶。
原地休息时,梁班长侧身看到,小郑正在画他们所在的这座界山。他仿佛有一支神笔,才寥寥几画,就生动勾勒出了山的轮廓;又寥寥几笔,刺状植物、嶙峋山石,甚至无时不在的风都入了画。
小郑画完后转头问道:“班长,咱们这座山的海拔是多少?”
梁班长倒问起他来:“你的身高是多少?”
小郑疑惑地回答:“1米78。”
梁班长脱口而出:“那么——这座界山的海拔就是5962.68米。”
紧挨班长坐着的陈老兵听见了他俩的对话,皱眉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纠正道:“班长,不对吧,这座山的海拔应该是5960.9米。”
梁班长站起身来,眺望着山下的茫茫戈壁,对陈老兵说,同时也是对小郑说:“没错,这座山的自然海拔是5960.9米,但既然我们来了,山高我为峰,这个自然海拔就要加上我们的高度,就应该是5962.68米。”
陈老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小郑也恍然大悟。他又俯下身子,在素描作品的一侧,庄严且认真地题记——山高我为峰,作于5962.68米高峰。
风止了没多大一会儿,又呜呜地吹起来。
战士们喝了几口军用水壶里的水,又吃了几块军用干粮。
“同志们,出发。”梁班长第一个整理好随行装具。
顾不得一览祖国的大好河山,战士们绑紧绳子后,又朝着另一座界山行进……
(本文刊于2024年1月4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封图来源:西部战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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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陈修全
编辑:武炎洲
编审:张华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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