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十七八岁那年，遇见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他每天骑着自行车，从都丰村到县城来往一趟。
他去县城里也不买别的，就是买一些关于抗战的书，以及教员选集或者风水著作。
认识他的人告诉我，这个老头不简单，他可是黄埔军校正儿八经的学生。
当时我不信，我们小县城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人物？
后来，从值得信赖的人口中，再次证明这老头还是从黄埔军校毕业的。
于是，关于这个黄埔毕业生的一段故事，就被他们讲了出来。
当然不是关于打仗的，因为他据说没有上过战场。
暂且把这个老头叫路先生吧。
路先生的家里是大财主，他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开钱庄的，有了钱就置办宅子和田地。
据说当时去收租，四个账房先生要收半个月，要是坐轿子的话，半天出不了他家的田地范围。
后来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他们家总结出了一个经验，那就是无官不安。
用现在的话是：“辈辈开荒不如十年寒窗，十年寒窗不如三代经商，三代经商不如祖上扛枪”。
于是，他们家就将路先生送去了黄埔军校，希望路先生能够成为一个英雄人物，好保家卫国。
路先生走了之后，老路跟前还有一个女儿，叫芝兰。
按照老路的意思是，到时候把女儿许配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时不时替儿子尽孝就行了。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有一天，芝兰和丫鬟去庙里上香，在庙里游玩的时候，忽然脚踝就被一条蛇咬了。
她本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何曾遇见过这么令人手足无措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药篓的年轻人出现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对着路小姐脚踝的伤口，开始吮吸起来。
那时候可不比现在，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小姐，被一个山野汉子给亲了脚丫子，那真的是能羞死的。
即便是没羞死，也会被人们的舌头压死的。
2.
那年轻人可能是救人要紧，也可能是没有受过那么多的孔孟教育，对这种事似乎是不屑的。
但是他不知道这件事，是改变路小姐命运的直接导火索。
年轻人将毒血吸出来之后，又在一边的野草上，打了几个结，接着焚烧一炷香，接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不一会，就从草里面游过来一条蛇，正是刚才咬伤路小姐的那条。
大家见到这条蛇再次回来，都吓坏了，那年轻人只是笑笑。
就见那条蛇忽然从路边撕下几根草来，眼巴巴地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说：原来是这东西。
他上前拔了几根草，一挥手，那蛇哧溜一下就跑了。
他把这些草嚼碎，然后敷在了路小姐的伤口上，说：三五天就会痊愈。
一个陌生男人的阳刚，和他对生活的自信，一下子就感染了路小姐，俩人竟然聊了起来。
这一聊，路小姐才知道，这年轻人是灰埠村的，叫小孟。
而且孟家乃是世袭罔替的捕蛇家族，也是附近少有的不是路家佃户的人。
因为捕蛇带来的经济，基本上足够养活他们了。
年轻人救了路小姐，路小姐虽然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人家给的，当时就动了心思。
等路小姐回来之后，有好事的人把小孟吮吸路小姐脚丫子的事，添油加醋一说，顿时就把老路气得够呛。
这要是传出去，路家的脸往哪里搁？
于是，他就寻思着赶紧给女儿找个婆家。
谁知道，这有钱有势的介绍了不少，路小姐是一个也没瞧上。
不过她也对爹娘说了自己的心事，那就是自己要嫁给小孟，因为自己的脚丫都被人家亲过了。
老路自然不会答应，这孟家如何能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千金？
其实老路这种人在现在也很多，自己花不完的钱，稍微接济一下自己的女儿女婿，不就一切都妥了吗？
只要他指甲缝里稍微漏点，孟家也就成了富翁。
但是老路顾及自己的面子，死活不答应，并且放出狠话，自己已经给女儿找了城南寺庄的朱家，已经换了庚帖，下了聘期。
路小姐等着出嫁就好。
3.
俗话说，女大是贼，向着外人。
路小姐就让丫鬟偷偷去联系了小孟，找了各种借口私会小孟。
一来二去，俩人如胶似漆。
一直以来，私奔一直是一个良善者得赞，下贱者得骂的双刃剑。
而路小姐处心积虑的惊天之举，却被小孟一票否决。
虽然小孟喜欢路小姐，但是他更有责任心。
因为他要是一走了之了，不仅背上千古骂名，还会惹来不孝的骂名。
所以心智更为成熟的小孟，虽然对路小姐满心爱慕，但是也不敢私奔。
路小姐已经对小孟情深入骨。
眼见得这辈子不能和他长相厮守，于是，她做了在那时完全不可原谅的事情，那就是和小孟滚了床单。
这辈子不能朝朝暮暮，那就用睡觉换来一次铭心刻骨。
谁也不是圣人，这俩人的举动我们无法评价，但是带来的后果却很严重。
当朱家八抬大轿将路小姐娶回去后，第一夜，便现了原形。
看着洁白床单上一如白雪平铺，朱家勃然大怒，直言自己受到了侮辱。
朱家也是名门望族，和路家可谓是势均力敌，所以朱家一怒，路家也是头疼不已。
朱家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一般来说这种事，直接把女方休了也就罢了。
但是朱家有人在官府当差，平时跋扈得很，这次也是为了压制一下路家，竟然把路小姐绑在马车上游街。
她的胸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破鞋。
路小姐被绑在车上，走过喧嚣的十里长街，走过充满谩骂的仇恨人群，走过她这一生最漫长的坎坷路。
那一刻，路小姐高昂着头，她在人群中搜索着小孟的身影。
但等来的却是无尽的失望——小孟的懦弱，是因为路家和朱家的强势所引起的。
在游街项目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小朱开始诘问，让路小姐说出·夫是谁。
路小姐自然没有妥协，维护情人的责任，大于自己的性命。
最后，在无数的讨伐声中，朱家做出了一个惨绝人寰的决定，那就是将路小姐沉河。
路小姐沉河那天，小孟去没去没人知道，但是老路没去。
一来是作为一方人物的他，没脸去；再者就是，他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殒命眼前。
但是这人啊，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女儿婆家的惩罚，他无权干涉。
在最后一刻，路小姐也没有透露出那个让她甘心付出一切的人。
4.
路小姐被扔进了河里，河水汹涌，惊涛拍岸。
路小姐背缚双臂，竟然又浮了起来。
而这时，朱家的管家竟然用一根竹竿，死死地摁住路小姐的头，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摁了下去。
都丰村的人看不下去了，大骂道：还能有点人性吗？
朱家的人开始对骂：这是我们朱家的事，你看不下去，你也可以去投河，瞧瞧你们路家做的好事。
路家大怒，抄家伙就要去拼命，朱家也是组织了很多人。
双方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
老路让管家传话，说这件事谁也别动，谁也别管，路小姐是朱家的人，怎么处置是人家的事。
最终，路小姐就这样死于非命，而路家的人晚上要去打捞，但是被朱家的人拦住了。
一直到第三天，朱家的人才自行散去，路家打捞了两天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在河边建了一个衣冠冢。
后来，南寺村的人很多年不敢去都丰村。
因为只要被看到，是要往死里揍的，即便是有亲戚，也不敢来往。
整个南寺村似乎欠了都丰村的命。就连洗衣服，两个村的女人都离得远远的。
要是谁敢和南寺的人说一句话，那是要被都丰村群起而骂之的。
路小姐的衣冠冢建好之后，奇怪的是，上面永远不长一棵草。
大家都说路小姐执念太深，恨太深，死得不甘心。
不过更奇怪的是，这个衣冠冢建好之后，很多人看到，一只狐狸经常盘桓在坟头，后来竟然把坟头挖了一个洞，住在了里面。
路家丫鬟来烧纸的时候，那狐狸就会爬出来，蹲在一边，默默流泪。
这等奇事很快就让人浮想联翩，大家都说这狐狸是路小姐变的。
终于，这只狐狸闯下了大祸。
那时候是夏天，都丰和南寺的一些小孩在河里游泳。
这两个村的矛盾，已经延续到了下一代身上，所以这两个村子的人在河里，也是对骂。
5.
南寺村的孩子们多，心里也觉得不解气，于是就纷纷游过来，开始在水里和都丰村的小孩打了起来。
在水里的手段只有一种，那就是看谁水性好。
但是很快，都丰村的孩子们在人数和水性上，都占据了下风，有两个孩子被他们拽到了水里。
就在都丰村的孩子们，觉得要出人命的时候，忽然之间，就见都丰村原本沉在水里的两个孩子，一脸惊恐地浮了上来。
而之前耀武扬威的南寺村的两个孩子，却再也没有上来。
后来，据南寺村的孩子讲述说，原本他们就要胜利了，可是在水里忽然来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南寺村的两个小孩，拉进了水里……
可是在水面上的人却说，他们看到的是一只雪白的狐狸。
很快，死了两个小孩的南寺村，怒了。
他们说：这路小姐死了也不让人安生，她变成狐狸也要报复南寺村。行，那咱们看看，是你们的路小姐厉害，还是我们朱家厉害，要是不把她打回原形，我们就不是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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