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岛观察｜湖州的财富密码

职场 2024-11-02 13:32 浙江

有一句古话说：“苏湖熟，天下足”。“苏”是苏州，大名鼎鼎。“湖”是哪里？我问很多北方人，一下子竟答不出来。

用一句流行的话形容，湖州是一座“祖上阔过”，如今低调的城市。

但如果认为“低调”就是实力弱，那可大错特错。

湖州是民企大市，全国民营经济有“56789”的说法，但湖州是“78899”，即民营经济贡献了70%以上的GDP、80%以上的税收、80%以上的出口、90%以上的就业岗位，而且湖州的民营企业占全市企业总数90%以上，是妥妥的经济“主力军”。

今年上半年，湖州GDP同比增长6.5%。在当下这个经济承压、预期转弱的时期，湖州的经济增长、民营企业均保持强势活力。

为什么是湖州？

9月，我去了趟湖州，拜访了一些企业，也与当地政府部门深入交流。感触颇深，我认为湖州有4大“财富密码”。

今天11月1日，也是湖州的“民营企业家节”，特发此文，期待激励更多企业家精神。

作者：孙允广正和岛内容总监、微信主编

来源：正和岛（ID：zhenghedao）

湖州民富，4大密码

在正式讲之前，先简单介绍下湖州基本情况。

湖州，市域面积5820平方公里，常住人口343.9万人，2023年GDP总值4015亿元。

在地理位置上，太湖北边是“苏锡常”，南边是湖州，共享一个太湖。整体上“苏锡常”与上海无缝对接，因为地理和交通优势，充分享受了上海发展的外溢红利。湖州也在这一经济生态圈之内，并且湖州还叠加了杭州大都市圈，可谓占据先天优势。

也因为其位于太湖南岸，虽然“绝对位置优势”不如“苏锡常”，但湖州开辟了独具特色的生态产业。比如，有名的安吉，习主席在2005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时，就在这里首次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判断，真可谓高瞻远瞩。

另外，再加上莫干山、南浔古镇等，坊间号称上海与杭州的“后花园”。

所谓“天时地利”，也要有“人和”，人是决定发展的最高要素。

湖州民富有4大密码：

1. 有为政府，敢干事、敢担当，与企业双向奔赴

在政治经济学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在中国，一个地方的发展，离不开“有为政府”的谋篇布局。

湖州是一个很“卷”的城市，这个卷，主要卷的是“官员”。

如果你看过《人民的名义》，一定对孙连城印象深刻，这个每天“拿着望远镜看星星”的区长，是典型的不作为的代表。“懒政”的危害是很大的，经济学中讲“机会成本”，“懒政”不解决问题，错失发展良机，老百姓十分痛恨。

当然，这有考评的问题，也有官员害怕担责的原因。

民众另外痛恨的是“乱作为”，在地方财政紧张的情况下，很多地方开始“远洋捕捞”，对企业家进行跨省逐利性执法，甚至扣留人身，有法学家称之为“易子而食”。前段时间，国务院也注意到这个事情，明确下禁令严禁乱作为，不能乱罚款、乱检查、乱查封，新华社也对此深度评论。

在这样的背景下，湖州把企业家当做“上上宾”，不仅不乱作为，而且积极敢做、敢当。有人说，湖州是一座“雨中撑伞”的城市。

在湖州市委的布局下，湖州在营商环境上，打造了“1236”的工作体系。

“1”是指每年11月1日，设定为“民营企业家节”；

“2”就是建立“亲清直通车·政企恳谈会”和“营商环境月评议”两大载体;

“3”是三个主攻方向，主攻企业有感，政府有为，协同有力；

“6”是指六大重点任务，扎实推动政务环境、法制环境、市场环境、经济生态环境、人文环境和工作保障。

图为2024年11月1日湖州民营企业节开幕式

我重点讲讲这个“政企恳谈会”。

这个恳谈会每周三开一次，雷打不动，并且是市县联动，市县政府各相关部门都在，鼓励企业家畅所欲言，民间号称“周三见”。

恳谈会每次120分钟，邀请8家企业，80分钟是企业发言，30分钟给政府回应，领导讲话就10分钟，以搜集问题、听取建议、协调办理、解决困难为主。

每次恳谈会的主题都不一样，邀请的企业也不局限于大小。

湖州乔克网络公司是一个年营收500万元的小公司，其总经理施总有一次线上报名了，接到了恳谈会的邀请，与市委书记面对面交流。施总当时十分感慨，说“所以能让小微企业暖心，得益于湖州敢打破常规约束，政企沟通更接地气，更加亲民。”

其实，所谓改革，不是“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真正的改革应该是“润物细无声”的。

湖州市委书记陈浩有一个观点，原来企业自己努力了80分，通过恳谈会等营商环境的改进，努力到90分，增加个10%（左右），一个企业原来目标2亿，现在做到2.2亿，十个企业呢？全市的企业呢？当企业和政府共同形成这种态势，变量是很大的。

开了会，必须要落实。

湖州要求政府部门“事事有回音、件件有着落”，对参会企业提出的问题“2天内交办、2周内办理回复”，并且100%电话或实地回访。如果是下去走访，遇到企业的问题必须“当天交办、7天内反馈”。

根据最新数据，截至10月23日，湖州召开了政企恳谈会107期850场，参会企业家6386位，收集交办问题8061个，满意率99.60%。

有意思的是，他们引进了淘宝、京东的模式，对企业的诉求办理开始倒计时、红绿灯的模式，甚至还可以“催单”。

我在他们政府办公室里，看到一幅“挂战图”，写满了各种年初定的工作的执行情况，一目了然。

每个季度，各部门都要把自己的工作成绩晒出来，叫“季晾晒”，哪个部门评分低，有任务没完成，是很“没面子的”。一个部门同志跟我说，有一次我们没拿到第一名，领导把我们“chua chua”一顿说，必须干得更好。

如果说“政企恳谈会”“挂战图”等让政府有为地“卷”起来，那全媒体监督栏目《看见》就更“卷”了。

《看见》是一个舆论监督栏目，通过媒体直面各部门和区县政府，公开现场反映问题，等于一场公开“拷问”。

一开始的时候，面对批评很多部门有些抵触，不愿说话，也面临政府人员很常见的那种说“这不是我们（管）的事情”等互相推诿的现象。

为了打消顾虑，《看见》栏目组跟市委申请了个“大招”，提出一个政策——各部门主动报送的，年底绩效考核不扣分，如果被《看见》栏目记者率先曝光，相关部门遵照扣罚规定严格执行。

这招“杀手锏”让很多原先不配合的部门，变成了报送线索的“大户”。

这个栏目还实行“一地曝光，全域整改”的策略，比如有一次曝光了一个区河道有废弃船只，第二天栏目组也要找其他地方，到了各乡镇发现全都整改好了。

还有很多桥下垃圾问题、停车问题等各类民生问题，我看了组数据，《看见》栏目开播以来截至10月29日，播出559期，其中正面报道280期，监督报道279期，全网总阅读量超3.6亿次，舆论监督聚焦民生热点、难点、痛点各类问题，90%以上都得到了有效解决。

习主席讲过，各级领导干部“要积极营造有利于干事创业的良好环境”。为担当者担当，为干事者撑腰。

10月份，李强总理曾开过一个企业家座谈会，会上总理就强调——稳经济的关键是稳企业。而稳企业，首先得稳住企业家，给企业家认真办实事。

湖州在这方面，无疑走在全国前列。

我给这种“卷”，认真地点一个赞。只有公务人员卷起来，民营企业和百姓才能富起来。

2. 敢打敢拼的“湖商精神”

讲完政府，再讲讲企业。

湖州是个民企大市，大名鼎鼎的天能控股、超威电源、久立集团、欧诗漫……都是湖州的。

其实，湖商是中国一个重要的商业文化脉络。当年范蠡帮助越王勾践打败夫差，之后弃官从商，号陶朱公，被后人称为“商圣”。湖州今天还有很多“蠡塘”“蠡庄”“蠡山”等以蠡命名的地方。

到了清末民国，是湖商最鼎盛的时期。当时湖商把丝绸卖向全世界，积累了巨额财富。

“巨额”有多大呢？商人中流传着“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的说法，就是用动物体型的大小，表示财富等级。1000万两的就是“象”，500万-1000万两的叫“牛”，100万-500万两的叫狗。当年这“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积累的财富比清政府一年财政收入还要多，湖州也成了江南最富有的城市之一。

有商帮的地方，就有商业精神。湖商也留下了“敢为人先、务实创新、义利并重、实业报国”的16字湖商精神。

我们这一行，拜访了久立集团、永兴新材料、纳载智能科技、龙之梦、欧诗漫等企业。

久立是一家成立于1987年的公司，前身是湖州金属型材厂，专注于做不锈钢及特种合金管材，经过30多年发展，如今有员工3000多名，是中国民营企业500强，也是湖州的代表性企业之一。

这是一家能跟国际巨头掰手腕的公司。钢材这个领域很多人认为是“黑大粗”，实际上特种钢是一种技术含量非常高的产业，国际巨头在高端领域有垄断地位，因为材料用在航天、飞机、钻井等领域，条件十分苛刻，需要非常强的物性，而这需要大量的数据积累，所以先行者具有“先发优势”。

久立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从一家小的金属材厂做到世界级巨头，它的产品深入生物科技、新兴能源、高端制造、海洋环境等等领域，可谓“上天入地”无所不在。

2023年，久立特材并购了德国百年企业EBK公司，轰动一时。

久立给我两点印象很深刻，一是其Logo从未改变过，他的老板说，“既然要‘久立’，就不要总是变。”但是久立也一直在变，技术上却不断变化，从追赶再到领先。

这种“变”与“不变”的辨证，是久立对企业家精神的深刻理解，“不变”的是“诚则久，信则立”的初心，“变”的是永远对创新的极致追求。

久立园区里的一个雕像

第二个深刻印象是，久立园区里有一座雕像，像是机器人。久立人告诉我，这没有具体形状，代表了一种对未来开放的探索。

3. 夹缝市场求生存，十分务实

如果说久立代表了湖州民企的高度和实力，永兴特种材料公司（以下简称“永兴”）则代表了民企生存的毅力和韧性。

永兴是从久立分出来的，永兴的老板曾是久立的员工。

永兴前身是建于1957年的湖州钢铁厂，是一个国企，后来经营不善，2000年，破产的湖州钢铁厂被改制成为湖州久立特钢有限公司，2007 年更名为永兴特种不锈钢股份有限公司，第一次使用“永兴”这一词，2019年更名为永兴特种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永兴现在年营收156.64亿元，是湖州市第五大民营企业。最新信息，2024年10月，该公司入围了“中国民营企业500强”和“2024中国制造业民营企业500强”双榜单。

永兴的老板说，他们是“吃夹缝里的饭”。所谓“夹缝市场”，一块是“国产做不出来，进口比较贵”的产品，另一块是“一般民企做不出来，国企不愿意做”的产品。

但“这碗饭”并不容易，钢制品材料主要是TO B市场，跟产业链密切相关，并不像C端市场可以直接打广告、铺渠道起量，要进口替代并不容易，即使有成熟的生产，也未必能打进去。

而与国内企业的竞争就更激烈，大国企掌握了技术制定标准，一上就是百万、千万的大型设备，小企业很难跟上。

当年永兴年营收4个亿的时候，有个很大的企业大概每年亏2个亿，但其生产线上员工有接近4000多人，是永兴的10倍。他们计划每年砸4个亿，先把永兴打垮，市场就都是他们的了，反正6个亿也亏得起。

但后来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因为永兴叫“夹缝市场”，这个市场的单子量比较少，一些大型设备根本没法做，越做亏得越多。而永兴的小设备，反而能适应“小批量、多规格”的市场。

永兴是湖州民企乃至中国民企的一个缩影，很多企业最开始都像生态中的“苔藓”企业，靠着不屈的生存意志，长成灌木，长成大树。即使如苔，也是旺盛绽放，如那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因为湖州位于上海和杭州之间，再叠加民企的夹缝市场，这里的管理经验也独具一格。

永兴90%的员工都是本地人，他们有一个政策，优先录用老员工的家属子女，公司里有很多夫妻档、叔侄、表弟兄等。

很多公司不愿意这样做，永兴“反其道而行”。因为员工都是当地人，叔叔介绍侄子进来，如果侄子不好好干，当叔叔的会觉得没面子、对不起老板。所以，大家互相督促，团队的氛围很好。

不仅如此，永兴给员工家人发超市券，如果一些人经常旷班，超市券就减半了。很多老人住在孩子家里，是不愿意花孩子的钱的，但是发券、发东西，这些就减少了他们的心理负担，而且老人们结伴去超市买东西，如果儿子突然换个工作，会觉得面子下不来。

“夹缝市场”，必须有其特色生存策略和管理经验。

但永兴也面临人才的难题，因为大城市的“虹吸效应”，浙江本省的人一般会先去杭州、上海、宁波、温州等，高端人才招引存在困难。另外，企业的很多成本是“外部成本”，前几年随着浙江房价起来之后，湖州也水涨船高，很多人父母没法给买房子，没办法只能回县城找个工作、结婚生子。

这其实是一个十分重要且普遍性的话题，中国很多城市房价高企，买不起房子成为社会问题，企业面临人才流失的问题。

湖州近几年正大力推进“低成本创业，高品质生活”的工作，期待用更积极的方式促进发展与生活。

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一个社会的发展，固然要讲牺牲、奋斗精神，但绝不能只讲牺牲不讲获得，发展是为了让每一位老百姓有更好的获得感，更足的幸福感，如果无法更好地解决住房、医疗、教育等社会问题，也很难培养面向未来有竞争力的企业。

4. 共同富裕，当仁不让

我在久立的时候，看到一个“久立共富指数”。

这个指数把公司每年总营收一目了然地标注，让员工看到公司的成长，而公司也通过股权激励、业绩增长基金等形式让1200多名员工成为股东，位于一线的员工，连续5年每年不少于10%的收入增长！

相比一些老板的画大饼，这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激励，公司甚至把私家车的数量和占有率也公布出来，久立堪称“共同富裕”的民企代表。

这也让我想起德国博世集团的创始人罗伯特·博世说的一句话，“不是因为我有钱才给工人开工资，而是我给工人开了高薪，这才变得很有钱。”

“共同富裕”这个事情，也体现在永兴。永兴的党委副书记、工会主席沈惠玉在管理和调动人的积极性上，很有一套务实的思路。

从2013年开始，在永兴，优秀的员工可以享受出省或出国旅游，而且将其当作工作的一部分，每年分几条线，一线员工都能去。

之前有一组数据，中国有10亿人没坐过飞机。很多普通员工第一次坐飞机、住酒店，觉得很新奇。有一次一个女员工喝喜酒，全村子都去了，就在桌子上聊坐飞机的经历。有一个员工还没去过，觉得自己有“压力”了，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明年去。

永兴的创始人高兴江，农民出身，是一名转业军人。后来公司做大了，也没有主动辞退过一个员工。那如果遇到一些吊儿郎当的员工，不好好干活怎么办？

老板说，如果在我们这里没好好干，去了别的公司会好好干吗？也不会。我们亏得起，如果把他推出去，进去别的企业，不是给社会增加负担吗。

沈惠玉问老板“那怎么办？”高兴江说：“你买两瓶酒去他家，经常跟他吃吃饭，跟他聊聊天，去感化他。”高兴江经常讲企业家要做“布道者”而不是“布施者”，布施是给点钱让人家走了，并不能改变他，而是要去布道，去改变他的思想，让他成为有价值的人。

我听完之后，感慨这个老板真是格局远大，他觉得企业有两种产品，人才也是其一，绝不能给社会输送不合格的产品。

中午吃饭，我们在永兴的食堂，看到楼梯和墙上的点滴细节，也让我觉得老板是个内心有大爱的人。

永兴公司墙上挂的名人名言

贴在永兴公司楼梯台阶上的话

永兴的人跟我们介绍，员工食堂每顿免除6块钱，实际只要几块一顿，原材料都是精选的。而老板自己也在食堂吃饭，每次吃饭找一个员工聊聊，因为老板觉得——老板自己吃食堂，会让食堂好吃一点。

什么是“共同富裕”？我看到的是这些企业家发自真心的热爱。所谓“上下同欲者胜”，湖州政府有为、企业有情义，双向奔赴，大爱无疆。

我还遇到一个90后的创业小伙，和他堂兄一起创业——纳载科技2019年才成立，是一家做铣刀磨床的企业，给各大笔记本、手机企业做模具。

这家企业在吴兴区，因为把国外产品价格打下来，业务好得不得了，去年10月还跟企业服务中心反馈厂房不够用，当地政府立刻协调解决了厂房问题，我们去的时候已经竣工并投产，估计年产值5亿多，能带动100多人就业。

我们边喝茶边聊天，年轻人敢闯敢干，湖州真是有韧性、有活力。

这是我此次湖州行的观察和思考，我总结为湖州的“财富密码”。一个地方、一个国家，最伟大的智慧就是“藏富于民”，不与民争利。与民争利，既争不到利，又失了民心。

我在莫干山，思考中国的未来

在这次湖州行的最后时间里，我们去了一趟莫干山。

40年前，“莫干山会议”拉开中国改革的帷幕。

当年，一群有理想主义的经济学家，“不讲关系、不讲学历、不讲职称、不讲职业、不讲名气”，全凭论文水平确认出席资格，热火朝天地开会讨论现实中的真问题。

40年后的今天，时过境迁，往事也并不如烟。

如今，大洋彼岸的“民营企业家”马斯克，已经开始“筷子夹火箭”了，而我们还在讨论“民营企业家的地位”，着实让人唏嘘，也应该坦然承认差距。

所谓“大国竞争”，争的是民富国强，争的是谁的营商环境更好，谁的百姓更幸福，谁的科学家更有创新。

改革开放45年了，对很多地方政府而言，繁华仿佛一场昨日的梦，如果得到的不知道珍惜，就很容易失去。

而未来，唯有坚定的改革开放，支持民营企业，坚定向前看，相信中国必有热烈沸腾的未来！

排版 | 米小白

编辑 | 米禾主编 | 孙允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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