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主官何以能够轻装前行？
——第77集团军某旅持之以恒纠治“五多”痼疾的新闻调查
■特约记者 李佳豪 通讯员 周高恒 郭淑军 胡浪
新闻样本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步入某连张连长房间，只见他正在伏案工作。见记者来访，他答道：“我正在修改完善某专业课目的训练教案。”
“不是说旅里在为基层主官减负吗？怎么还在加班？”闻此，张连长笑道：
“正是因为减掉了不必要的负担，我才能更加心无旁骛研究备战打仗的事情。”
“以前工作忙、负担重的时候，几乎没空研究教案，训练效果难以保证。”他取出一份年度训练成绩统计表告诉记者，“如今，每份教案都由我和专业骨干共同起草，连队训练考核成绩提高了不少。”
“就像能量守恒定律，我们的负担减下去了，连队建设质效自然会水涨船高。”张连长由衷感慨道。
▲连主官和专业骨干正在编写教案
文山会海不见踪影，为何基层主官依旧难释重负？
为弄清这一问题，该旅召开了一场机关基层恳谈会。
“多与少本身就很主观，没有明确的界限。”对此，某营营长在会上给出答案：“有时单纯从数量上评价‘五多’并不科学。”他举例说，一次演习后的复盘检讨会，一连开了7小时，但没有一名与会者认为这是“五多”；反之，与部队建设无关的会议，哪怕只开半小时，大家都会感到厌烦。
忙，千条线对着一根针。一名连长列举了几个现象：从人员管理到后勤建设，从装备保养到车辆动用，连队的每项工作都要求连主官“高度重视、主抓负责”，导致他们真正投入到训练中的时间并不多；机关安排工作，有时要求干部带队，有时强调主官牵头，“千条线”汇聚到基层，让大家感到分身乏术。
沉，千钧担压在一副肩。一名政治指导员接着说：“除了党支部书记、营党委委员外，我还肩负着‘安全联防负责人’‘基层心理辅导员’等好几个职务。”他感慨，“只要身上插了‘旗子’，我们就不得不‘挂帅出征’。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就算肩膀再硬，也挑不动这么多副扁担。”
累，千把锤砸向一颗钉。一名政治教导员直言：“伙食搞不好要遭通报，文体活动组织不力也要被讲评，每天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闻此，许多人纷纷接言：“当机关用问责代替了指导，就会让我们感到是在‘钢丝绳上行走’，生怕哪一天问责的‘大锤’就会落在自己身上，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用于抓管理、保安全、求稳定，一定程度影响了中心工作落实。”
就这样，一个关于“基层主官因何忙乱”的问号被拉直：经过大力纠治，诸如文山会海的旧“五多”已基本绝迹，可是以基层主官任务多、兼职头衔多、泛化问责多等为表现的“五多”变异问题，似有萌发之势，成为掣肘战斗力建设的“干扰源”。
▲政工主官组织相关人员进行备课
基层主官很忙乱，究竟谁是幕后“肇事者”？
为弄清这些变异“五多”形成的原因，恳谈会结束后，一次更大范围的调研在该旅拉开序幕。
“每个科室安排的工作看似不多，但整个机关叠加在一起就不堪重负。”一名政治指导员在调研中坦言，如同“没有一颗水珠会承认自己应对洪水负责”，有时即使出现“五多”问题，也很难找到“肇事者”，“最怕的就是机关干部加重了基层主官的负担，却又不自知”。
可机关干部真的“不自知”吗？一名机关科长吐露真言：“我们的业务工作更多要靠‘自转’完成，但之所以仍不时会给基层发一发通报、下一下通知，有时是习惯使然，有时是为了工作质效更高，有时则是为了彰显一下存在感。否则在总结时，没有任何‘彩头’可讲，又该用什么评价我们的工作呢？”
“‘五多’问题人人骂，却始终有人不自觉地围着它转。”该旅领导由此谈道，“究其原因，就是‘五多’像块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而就在一些机关干部于无形中为基层增添负担时，一些基层主官也迫于无奈，选择了“自我加压”。
在调研中，某连政治指导员以在外人员管理举例说：“我每天都会花费大量时间与在外人员进行通联，并将具体情况详细登记在册。我也知道这样做是在‘自找麻烦’，但又不得不如此。因为一旦有人在外发生违规违纪问题，至少这样我被问责起来要‘罪轻一等’。”
“诚然，以强力问责倒逼责任落实，确实让不少基层主官拧紧了责任发条。”这名政治指导员不无感慨地说，“可过于泛化的问责，只会让我们把‘留痕’当作避险手段，深陷文牍之中。”
“一方面，若‘亮点工程’仍有存在空间，就难免会落入‘扳过来又弹回去’的怪圈；另一方面，泛化问责同样会助长形式主义抬头复发。”此番调研，让该旅党委一班人深刻认识到，只有彻底铲除“五多”痼疾的生存土壤，才能真正让基层主官轻装上阵，聚焦主责主业不被干扰，紧盯连队建设持续发力。
防止“五多”反弹变异，“治本良方”是什么？
“之所以‘五多’纠而不绝、治而不息，问题出在机关。”该旅领导介绍，他们打响为基层主官减负的“第一枪”，便是要求机关干部摒弃“留在过去的脑”。
“以车辆动用为例，根据相关规定，二级上士以上军衔人员便可以履行带车职责，可以往我们要求基层干部甚至基层主官带车，是因为‘过去多少年来一直是这样要求的’。”该旅一名机关科长坦言，“治理‘五多’痼疾，首先要摒弃‘凭经验不凭法’‘循套路不循法’等错误思想，坚决做到‘按条令管理、按纲要抓建、按大纲施训、按职能服务’。”
根据“四按”要求，该旅全面清理过去要求“主官带队、主官在场、主官牵头、主官主抓”的土规定、旧做法。没有了缠缚在身上的“千条线”，很多基层主官直言“清爽了不少”。
机关乱伸手，基层负难除。与此同时，该旅还叫停机关干扰基层秩序的行为。他们梳理明确机关各业务科室的权责，坚持从一文一会抓起，从一人一事改起，加强工作统筹和制度建设，坚决做到没有实际意义的会议不开、流于形式的集训不搞、不解决问题的工作组不派、基层完不成的任务不下达，对各项工作该关闸的关闸，该分流的分流，该合并的合并。
“坚持用什么指标评价工作，就会立起什么样的导向。”该旅领导介绍，在此基础上，他们还不断探索“以对战斗力贡献率多少”为“度量衡”的评价体系，始终把服务基层建设作为衡量机关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真正让“造景观”“瞎折腾”的人触霉头，让一心一意服务基层、抓建基层的机关干部尝甜头。
去年，一名机关干部因向连队下发“口头通知”，被责令在全旅军人大会上作出检查。此事让基层主官们感受到旅党委为他们减负的决心。不少人由衷地说：“这场减负行动绝非‘一阵风’，而是一场务期必成的攻坚战。”
在着力为基层主官“减负”的同时，该旅还建立健全容错纠错机制，持续为他们“松绑”。
有例为证。今年年初，某连发生一起士兵轻微违规问题。经过调查，机关得出结论：连主官在履行教育管理职责上并无失责缺位，问题实属偶发。加之这名战士的违规情节轻微，因此决定不予追究连主官领导责任，只进行批评提醒。
“如今不用再害怕泛化问责的‘五指山’会压垮想要干事创业的‘孙悟空’。”谈及此事，不少基层主官感慨道。
▲公示栏上的为兵服务
一系列减负减压措施，为部队建设带来了什么？
从换掉不合时宜的“脑”，到管住伸向基层的“手”；从立起科学评价的“秤”，到卸下悬在头顶的“剑”……一系列纠治“五多”的组合拳打下来，效果究竟如何？某连崔连长的亲身经历，足以说明一切。
且看崔连长某日的工作安排：上午，作为营某型装备教练员组织示范教学；下午，以某战法研究小组成员的身份，参加战法创新攻关；晚饭后，利用1小时远程辅导小孩功课；晚自理时间，利用军事职业教育平台在线听课，直至熄灯后一个半小时。
“要是放在以前，落实机关布置的业务工作都忙不过来，更别提抽出时间研究战法、自学充电了。”崔连长说，“不仅如此，得益于各项减负措施，如今我也能够工作、家庭兼而顾之了。”
“基层主官不打乱仗，工作的主动性和计划性就会强起来。”这是该旅某营肖教导员的心声——没有了牵扯时间精力的杂事琐事，自去年以来，他利用业余时间研究战时政治工作创新，多项成果被军内期刊选登，并在全旅范围内推广。
“研究思考问题，其实是一件十分费时费力的工作。”这名政治教导员对记者说，“如果说过去我们是在被工作推着跑，现在则是由基层主官牵引着各项工作向前发展。”
为基层主官减负的措施，不但改变着基层，也在改变着机关。
“最明显的感受，是科学统筹工作的能力更强了。”该旅作训科科长拿出一份前不久收到的上级文件，向记者举例说明：以往，他们通常会将通知原文下发给基层，并附加各种要求让主官加以落实；如今，他们不仅不再层层加码，更会针对基层实际，将文件内容进行“瘦身”的二次加工后，再转给营连，“如此一来，不仅可以为基层主官减轻负担，也便于帮助他们领会上级意图，抓好贯彻落实。
调查手记
马克思指出：“继发病症比原发疾病更难根治，并且对机体更加有害。”倘若“五多”痼疾无法得到有效根除，甚至演化出新的“变种”，不仅以往的成果会付诸东流，日后纠治起来也将更加困难。
想要走出“压下去又弹回来”的怪圈，需要各级久久为功，既对纠治“五多”拿出打拉锯战、持久战的态度，也要采取打攻坚战、歼灭战的做法。唯有从“常”“长”二字抓起，做到一桩一项地改、一日一年地坚持，才能与“五多”来一场彻底了断。
连长捧回比武冠军
■特约记者 李佳豪
“我是幸运的，如今能够专心投入训练、研究打仗。”走下领奖台，彭连长对记者感慨道，“要知道在过去，作为连队主官，想要在比武中取得名次实属不易。”
“连长连长，‘一连之长’，在本连队专业训练中走在前列，不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面对记者提问，彭连长连连摇头：“你不知道，过去的基层主官有多忙……”
说着，彭连长从文件柜中翻出一本前任连长留下的工作日记。随机翻开其中一页，时间是2020年某日。
上午参加2场会议，每场会议中间只有10分钟的转场时间；在此期间，机关某科室通知要检查业务工作，明确要求连长在场陪同，无奈只好向该科室请假，让副连长代劳。
下午原本在训练场组织连队专业训练，突然又被另一科室通知临时集合学习文件；结束后还没返回训练场，电话再次响起，要求赶到车炮场参加某型装备保养维修现地协调会。
匆匆吃了几口晚饭，他便赶回宿舍——机关通知要求上交的几份情况报告、汇报材料和学习心得还没来得及写。实在分身乏术，他便喊文书帮忙代笔其中几篇，虽知道这样不妥，却别无他法。就这样，他和文书一起加班至深夜。
夜深人静，他突然想起次日要带队替某科室出公差整理物资。赶忙叫来同样还没睡下的排长商量物资协调事宜，安排妥当后已是凌晨。
尽管已经精疲力竭，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忙碌了一整天，却忘记给正在休假的几名官兵落实每日通联。为此，他内心一阵忐忑：“要是被机关查到了，免不了遭通报，明天一早务必把这项工作补上。”
“你看，基层主官每天忙忙碌碌，可其中有多少事情非得要主官参加，他们又有多少时间真正投入到抓训练上？”合上日记，彭连长接着取出一份前些年的训练成绩统计表，“别说在比武竞赛中摘金夺银，那时的连主官就连在考核中评优，都不一定能够达到。”
“基层是部队全部工作和战斗力的基础，而基层主官则是抓建基层的领头雁。倘若基层主官陷入忙乱状态，那么必然没有充裕的时间和精力带领队伍向前发展。”说着，彭连长话锋一转，“好在后来旅党委也意识到这一问题，一场旨在为基层主官减负减压的探索，于2022年拉开序幕。”
如今，两年多时间过去，这场探索效果如何？矗立在营区醒目位置的一面龙虎榜道出答案：榜上张贴着近年来在各级各类比武竞赛中创破纪录、获得名次的官兵照片。其中，就有10余名时任或现任基层主官。
“应付琐事、杂事、无关事的时间少了，研究训练的时间自然就多了。”彭连长说，“经过对‘五多’问题的持续纠治，如今，连主官比武夺冠已不再是新鲜事。”
打好纠治“五多”持久战
■金涛
在日前召开的中央军委政治工作会议上，习主席就新征程上推进政治建军要抓好的6个方面重点工作进行了明确，其中一条就是“提振干事创业精神状态”，要求各级“动态更新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问题清单，深入纠治‘五多’为基层减负”，吹响了驰而不息纠治“五多”痼疾的冲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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