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昨天受到一点小小的刺激。
某邻国一位国务顾问来访,在北京某大学做演讲,交流环节,该大学一位教授提了一个问题,国务顾问做了一番回答。我受的刺激,就来自这一问一答。
本着季札观乐的精神,我们感受一下这份文本传递出的反差感。
教授问:“我们国家现在女同志是不愿意结婚,不要小孩,家长也好,领导也好,你动员她,劝她,她不听。所以,我就奇怪,贵国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你们在政策上、措施上、优惠待遇等等方面,甚至我听说女大学生毕业以后就生孩子,一个一个地生。她们怎么能够这么相信你们的话,老老实实的,服服帖帖的就这么生孩子,早生、多生,谢谢你!”
国务顾问答:“我有6个孩子,5个女儿,1个儿子。但是,我都不是强迫的,不要强迫妇女去生孩子,或者改变她,让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正是得益于一些妇女的积极分子,我们通过了非常重要的一项法律,是涉及儿童安全和妇女权益的,这个法律经过很多年很长时间的激烈地讨论。”
“我们现在议会正在研究一个法律……就是’未来计划’。它的计划的实质就是我们将会建设一个特殊的教育基金,每个新生儿,就是每个孩子到5岁的时候,满5岁的时候,他/她都有一个独立的账户,他/她的父母都可以在银行为这个孩子开设账户,而政府会向这个账户打入基本上是500美金左右这么一个数字,而每年都会有一个奖励,都会有一个7%的增长。”
“我们有一个国家的基金,就是我们的能源收入,就是石油天然气的收入,开采石油的收入都会计入这个国家基金,现在每一个新生儿都要开设账户,每一个新生儿的账户都会从这个国家基金的账户里面得到分红。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比如说,这个孩子到年满18岁的时候,他/她就会有一定的储蓄了,而这个储蓄只能够用于两种目的:1.解决住房的问题。2.解决教育的问题。”
教授的问题,突出的是一个“奇怪”。本国的女同志竟然不愿意结婚,不愿意生小孩,真是太奇怪了。言外之意,生育率的困境,全在女同志的头脑之中。只要把观念上的结打开了,孩子就像流水线上的汽车一样,咔咔咔往外冒。我们已经很努力了,家长和领导都亲自上阵,去“动员”,去“劝”,但女同志就是“不听”。教授是有文化的,知道“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可女同志就是不要这些精神上的金石珠玉。所以教授困惑啊,要替我们讨要一点他山之石,好填我们的低生育率陷阱。
国务顾问的回答,突出的是一个“不强迫”。我有6个孩子,但不是强迫的结果。我们通过了一项法律来保护妇女儿童的权益,这还要感谢妇女积极分子。我们还要给每个新生儿开一个账户,打钱。让每个孩子享受能源收入的红利,来应对成年之后的住房和教育的难题。
教授问的是,我们怎么“让”女同志听话,愿意生,一个一个地生,服服帖帖地生。国务委员的回答是,我们不直接强迫妇女,或者改变妇女,而是让妇女自己说想要什么,解决妇女和孩子的后顾之忧。
这里有两个问题,一个是谈论生育问题的态度问题,一个是制定何种生育政策的实质性问题。这两个问题是牵涉在一起的。如果把问题的根本理解为“不听话”“不服贴”,那么永远想不到应该提供怎样的实质性支持。
作为一个男人,我都觉得教授的说话方式冒犯到了我。女学生把他当德高望重的教授,他却把女学生当成毕业后就要去服服帖帖生孩子的行走的子宫。你顿时可以明白,“女性是一种处境”意味着什么。而把女性作为工具的社会,一般男性也好不到哪里去,无外乎有人比你更差而已。
不经意间,教授示范了一个脱口秀小技巧,答案就在题干上。女性不愿意生孩子,不就是因为社会提供的只有“动员”和“劝”吗?教授如果不能明白将心比心什么意思,可以考虑把工资捐出来,我可以每天去动员你上课,免费。
这个教授是活该挨骂的。不过我还是觉得讨论的重点要落在国务顾问的回答上。人家的解题思路真值得我们好好研究。
生育问题的本质,是一个社会与自己的未来进行的一场谈判。你的谈判对手,既是处于育龄的青年男女,更包括那些还未出生的生命。如果一个社会还把生育问题理解为女性的观念问题,那么可能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你可以尽情地无视世界另一头的生命,他们也可以选择不与你谋面。想要得到答案,先提出正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