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味的世界

创业   2024-11-26 22:10   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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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讨厌大爹,但人人都渴望霸总。


作者:鲁舒天
来源:饭统戴老板(ID:worldofboss)

2023年3月1日,做钢丝绳插套机起家的商人杨子在河北保定的巨力总部亲切会见了前著名演员李亚鹏。


后者刚一入框,“欢迎李亚鹏先生莅临中国巨力集团”的横幅就映入眼帘。为了给双方的直播合作奠定基础,杨子精心cos了一番国宴级的排场:敞亮的会客厅、高饱和度的红金地毯、整齐的沙发会议桌与背景墙的山水画。此情此景,知道的是网红作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国宾馆。


酒足饭饱之后,杨子将李亚鹏带入自家藏有上万把茶壶的“文化馆”,两人边看边唠,互为僚机地抖落着国学功底,举手投足间将不含一丝纯粹的油腻体现得淋漓尽致。双簧表演的高潮,是主人拿出一把价值上亿的紫砂壶,宾客则投桃报李地献上一泡70年代的白茶,成功收揽“好壶配好茶,此生无憾事”的好评[1]。


这场欧阳克结拜慕容复的历史会师,被网友纷纷冠以一个响亮的名字——“大爹建交”。


当事人镜头中的故作姿态,传上网就是彻头彻尾的事故,那份款款而来的油腻,恐怕只有“出走半生,归来仍在说教”的芮成钢会竖大拇指。而这段时间因为杨子、黄圣依夫妇在离婚综艺《再见爱人4》的炸场亮相,中文互联网关于爹味的讨论批判再一次被提上日程。


率先充当群众“嘴替”的,是同为嘉宾的“毒舌鼻祖”留几手(刘爽),杨子刚一高谈阔论,就被后者用一句“懂王”贴脸开大;紧接着发难的,是观察室里直言不讳的Papi酱:“杨子是我最不喜欢的中年男性的类型,怎么那么喜欢给人上课,那么喜欢给人当爹?”


《吐槽大会》的名场面也被扒了出来,先是李诞调侃杨子装有文化乱用成语,把锦上添花说成雪中送炭,造成了一种画蛇添足的效果——“你这个就是胸无点墨、卖弄风骚、作茧自缚”;后有向佐讽刺杨子给黄圣依接戏,不选对的,只选贵的——“对杨子来说,婚姻不是赚钱的工具,老婆才是。”


网友们的义愤填膺,与其说是替黄圣依出气,更像一种基于自身经历的投射,毕竟现实中这类“懂王”和“大爹”比比皆是。然而矛盾的地方就在于:恰恰是这类唯我独尊的男性,身边总最不缺黄圣依——热搜上他们人见人锤,狗路过都要啐一口唾沫;现实中他们左拥右抱,身边从来都是莺歌燕舞,红袖环绕。


毫无疑问,杨子在网络上的形象是一个土味大爹,但在现实中,“一年给黄圣依两亿零花钱”却又让他变成很多人眼里的优质霸总——而大爹与霸总,恰恰是阿尔法男性(AlphaMale)的一体两面。所以,现实中非常讽刺的一幕是:舆论对爹味人物的讨伐有多猛烈,群众对霸总短剧的充值就有多热情。


在“人人都讨厌大爹,但人人都渴望霸总”的矛盾里,你能看到“爹味”这个词从诞生、流行、衍生到最后异化的全过程。


01
爹味


可能是跟社会大势呼应,观众们不爱恋综爱离综——离婚综艺《再见爱人》在今年火了。


如果说《再见爱人》前几季都在探讨大男子主义的衰落,到了第4季杨子登场,却迎来一波大男子主义的回潮:他比黄晓明更像陈思诚,比陈思诚更像黄磊,他没有韩寒白岩松的才,却得了他们的病,集各种封建糟粕于一身,是自带油田的王,站在山巅的爹。


杨子活跃在Y世代不堪回首的童年记忆中,土大款气质的他不仅追走了拿着棒棒糖的“星女郎”,而且炫富时一向用力过猛:坐拥全亚洲第一辆加长悍马,手戴46亿年出一颗的祖母绿,手机是22万美元的VERTU,定制一张名片都造价45美元,打开能当瑞士军刀用。


而杨子之所以遭遇Z世代赛博清算,是因为在真人秀预设的楚门世界,他那旁逸斜出的爹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具象化。这位中年霸总我行我素的PUA习惯和NPD属性,以及因极度自我而催生的不真诚、自私与攻击性,均与当下“年轻人反说教”的时代氛围形成了极强的张力。


热衷在线考古的吃瓜群众,一面由衷佩服黄圣依的忍耐力,一面领略到了嫁入豪门的代价。


比如他有5台手机,6个微信,于是拉了一个7人群“黄圣依和她的老公们”,被网友形容为“七仙女嫁了六个董永”;比如以为摄像头遮挡完毕,掏出私藏的手机与美女深夜视频,网友截图放大,是一个27岁的环球小姐;比如深刻实践“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朋友事事有回应,惹老婆生气随便哄一哄。


再比如言语中对伴侣毫不遮掩的打压,类似“圣依一思考,老天爷就发笑”、“就是一个小屁孩”、“身在福中不知福”、“做人不能四不像”,与过往评价黄圣依“文化水平相当于高中生”、“智商跟儿子差不多,只有5岁”等言论连起来,这份轻蔑可谓一以贯之[2]。


同样一种爹味,也体现在初代网红留几手身上。论挑杨子的毛病,留几手一是把好手,充分验证了“两爹相争,必有一儿”的同性互斥;但一到面对妻子葛夕,就尽显直男癌本色。在一次直播中,留几手回怼葛夕:“你就闲的想太多,给你弄俩孩子,天天带孩子上学,你就不想这么多了。”


《再见爱人4》里的爹味大赏,绝非两位油人自以为是的孤证,翻开过往的明星塌房录,几乎就是半部爹味史。


有一言堂型,如黄晓明力排众议的霸总语录,“都听我的”、“一个人说了算,这个事情不需要讨论”、“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有教做事型,如黄磊告诉刘国梁,比赛胜负只与“心理素质、运气、对世界的理解、感情生活的方式、心态、信仰”等因素有关,唯独与乒乓球技巧无关,面对黄磊的强势输出,刘国梁只得点头附和;


有猜心思型,如韩寒就认为,一个女的如果答应单独跟男的吃饭看电影,就是默认跟这个男的上床;


有广纳妾型,如陈思诚可以当着妻子的面告诉记者“谁都会出轨”,在一次采访中,他甚至对一夫一妻制提出了质疑,坦言古代的一夫多妻制才是成功男性的标配,并大言不惭道“这是欲望,我觉得欲望是不可回避的”;


有家长制型,初级如张云雷名言“女人你连家务活都干不好,我娶你干什么”,中级如郭晓冬警句“裙子不能过膝盖”,顶级则是名模佟晨洁的丈夫魏巍,为从不做饭提供了理论依据——“我如果把饭做了,她干什么?她没有成就感。在这个家里我让她感觉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而在上述典型之外,还活跃着一类轻量级的“爹”:如汪涵的引经据典、陈凯歌的高谈阔论、靳东的附庸风雅、汪峰的蜜汁自信、张绍刚的盛气凌人、罗振宇的提纲挈领、俞敏洪的居高临下,以及白岩松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称得上一爹各表、百爹齐放


爹味是个框,让人不爽的都能往里装,总结一点共性,那就是包裹在“为你好”背后的权力欲。在英文中,mansplaining(爹味说教)一词是由man(男人)和splaining(“解释”的动名词)组合而成,经其衍生出的mansplainer(好为人师者),还曾于2012年被《纽约时报》选为“年度热词”[3]。


这一概念虽是舶来词,但在奉行过“三纲五常”的东亚社会,又是如假包换的本土品种。这种长辈对晚辈、前辈对后辈、男性对女性、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规训与控制,早已在代际传承中深入骨髓。而在当前的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平等沟通与相互尊重的需求日益增长,传统的权威人设自然不分国界地沦为过街老鼠。


值得一提的是,爹味并非只与性别矛盾相关联,在更多的场合下,它不仅令女性眉头紧皱,也令男性深感不适。那些在职场上被迫装孙子、应酬中无奈端酒、回家被嘲笑没有编制、相亲被嫌弃挣钱太少的男性,其实同样苦爹味久矣。


进一步说,父权社会(patriarchal society)从不意味着男性均可掌权,更不等同于所有男性压迫所有女性的权力结构。在父权制的实际运行中,凡是没有占据权威地位的男性,都是规则之下的受害者,都是体系压迫的对象[4]。只不过社会对待没钱的男性过于残酷,这点儿爹味压迫体感倒显得没那么强烈。


这就是为什么在今年的脱口秀节目中,我们也能看到男性选手反“爹”去“油”的段子。


比如何广智提到,爹味者饭桌发言之前,会让大家先停筷子;比如门腔的父亲动辄以“不像个男人”来教育他,为了磨砺孩子意志,生病不去医院而是到庙里拜佛;最传神的是汪德发的总结,普通男性成长过程中会被周围指点“不成熟、没有责任感”,直到某天突然被diss“中年油腻”,中间连个分界点都没有。


但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那些被思想市场群嘲解构的大爹,到了看房看车看存款的婚恋市场,不仅能够一秒回归王座,而且都是不流通的香饽饽。与之相关的标签,从乍富年月的“钻石王老五”到如今流行的“人类高质量男性”,主打的就是抢手和稀缺。


比如油腻教主黄晓明离婚后,很快就被网红叶珂拿下——而恰好是这一事件,又给“爹学”体系增添了一门新的衍生学科。


02
珂学


2024年9月,黄晓明在跟Angelababy离婚两年半后,官宣了跟叶珂的恋情,在让后者流量暴涨的同时,也帮舆论把审视的显微镜聚焦到了新女友身上。很快,叶珂在“吃蛋糕”教学中展示的气泡音、“独one无two”的语言体系、以及“微do”的修辞手法,让群嘲“珂学”成为2024年为数不多的全网共识。


矛盾频发的两性,能在叶珂问题上搁置争议、枪口对外。


直男群体玩梗“珂学”,在于当事人浮夸造作的气质略显廉价,与清纯素颜的邻家女神相去甚远;而广大女性不买“伪名媛”的账,则是厌恶医美画皮之下的又当又立——先做小伏低当娇妻,向男性百般献媚;而后换米得手,假装自己是独立女性乃至女企业家。


珂学的实质就是媚男学,这种扎根于父权框架的性别投机,以医美、微商、直播、娱乐产业为跳板,目标即是实现虚假人设的利益最大化:一边收割低层次女粉的三观和流量,一边吸引高净值男主的虚荣与腰包。


从郭富城方媛、高晓松夕又米、汪峰森林北、李亚鹏海哈金喜、潘玮柏宣云、汪小菲马筱梅,到黄晓明叶珂,均是“成功”男星与“定制”名媛的组合,尤其是那类从上一段与强势女星婚姻中挣脱的前者,对一个情绪价值拉满的芭比娃娃自然爱不释手,故而有人总结,名媛培训班就业率可比名牌大学就业率高多了[5]。


在网友眼中,黄晓明是惹人反感的“爹味男人”;可在叶珂这里,他却是托举自己的“爹系男友”。无论是依附前者的一系列前期投资,还是上位后对于其前妻Angelababy的拉踩与雌竞,都是叶珂向性别金字塔拱手递交的投名状。


对珂学的信奉者们而言,平权意味着与普通底层男性一道共负现实的不平等,但在笼中安心充当金丝雀,遵循“三从四德”,做个“精神男人”,则有机会享受到一小撮“资产阶级”男性此前享有的权利与特权。


已故的李敖有段“聪明女人笨女人”的言论,堪称珂学的密宗祖师爷。比如他就认为,真正高明的女性,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芳香四溢,先是勾引男人,继而玩男人于股掌之间,换取个人的机会和利益。而在李敖看来,整日与男性对抗的女人,则是很笨的女人。


这段无比自洽的说教,看似挑战道德底线,其实不乏现实簇拥。演员郭晓冬的妻子程莉莎,就曾在微博讲述她作为“全职太太”的心路历程,如“爱他,爱到他在哪家在哪;宠他,宠到他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我是那个愿意在家等他,愿意为他多生一个孩子打100针的女人”。


与这份“妻道”相呼应的,则是程莉莎在《浪姐2》被淘汰后,传统男人郭晓冬以一句“淘汰了没关系,赶紧回家做饭吧”给予安慰。虽然一对一的关系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但过于抽象的发言还是容易引发现代人对于“裹小脚”与“贞节牌坊”的联想。


当然,珂学真正毒害的对象,并不是明星贤内助,而是底层普通人。在“女德班”、“性商训练营”、“名媛培训班”、“高资产相亲局”大行其道的今天,附着在这类生意背后的前现代礼教与泛珂学叙事,不仅试图主导适婚女性向富家豪门的“定向分配”,而且在三观层面布局了一轮无差别的降智。


如“女性必须靠上嫁才能过好日子;自食其力或嫁普通人的是‘低阶女人’;婚姻都一样,不如依附有钱人躺平;有钱男性的毛病没钱男的都有,而且后者还没钱”。这些未经验证的论调,完全抹杀了个体的主观意志与多样性,不仅是对女性的规训和物化,而且也把男性划了三六九等[6]。


画家陈丹青有段著名的C语言采访,对珂学可谓正中靶心。他在桐乡的购物中心看到一个广告,一个年轻女孩配了一句很简单的广告语——“爱我,就带我去太古轩。”陈丹青直言,宣扬这种扭曲价值观的人应该判刑,因为它完全把物质付出与情感绑定,并让年轻一代真的只相信这件事。


消费主义推崇高位出生的“绩优股”,是一种政治不正确,而与之相对的“潜力股”,同样是对人的物化。所谓潜力股才值得被选择,还是基于“择优录取”的思维,仍在契合性别金字塔的底层逻辑。但就像付航在《喜剧之王》夺冠的纯爱段子一样,真正独一无二的感情不应该是“择优”,而应该是“特招”。


《再见爱人4》里的麦琳则属于“长线踏空”的典型,她对李行亮并不是伴侣心态,而是投资人心态,总觉得这个“潜力股”的回报率不达预期,念叨自己本来可以嫁给有钱人(当叶珂),因此不断挑刺找麻烦。


在“人人都笑叶珂,却总有人想成为叶珂”的系统中,珂学与爹味暗通款曲,普通男女却代人受过。一部分女性的焦虑和懊恼,来自“媚男而不得”;一部分男性则投身于与厌女文化相关的“Incel主义”(非自愿单身),把对性别金字塔的怨恨,错误地投射到同为被压迫者的女性身上[7]。


当然,正如不是所有的普通男性都走向极端,也不是所有的普通男性都能自信,一些脱口秀演员十分接地气的婚恋段子,就从微观上提供了别样的观察角度。


比如Kid谈相亲——“别人都是‘我年薪百万,开公司的’;我说‘我年薪百万,开玩笑的’。”比如贾耗谈前女友想在大城市买房——“我算过我在上海买房的话,哪怕遇到来钱最快的,我老家房子拆迁。我老家房子要拆迁20遍,其中一遍拆迁我还得在房子里面。”


当事人不自信的由来,是长期遭遇内核与现实的剪刀差:在一个极端注重金钱物质的价值体系中,一个人本身的人格处于贬值状态,它如果不能完全变现,就很难获得有效加成。


类似经常有女性在网上留言,“不爹、包容、不封建的男性我咋看不到呢”,潜台词似乎是这些特质放在男性身上也是吸引力。然而在生活中,人与人之间只有制造大量触点,才能在交集中展露彼此在意的优点[8]。换句话说,男性身上这样的软性价值被看到,概率本就小于把世俗标签直接贴到公园相亲角。


“不爹的男性现实不存在”的另一种可能,则是一到了现实中,男性爹不爹就并不关键了,真正左右权重的,是黄圣依嫁给杨子后“一年两亿的零花钱”。这种言谈与行为的双标,亦可视为珂学的活学活用与现学现卖。


用《潜伏》里谢若林的话说:“嘴上都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


03
毒鸡汤


虽然杨子的爹味此刻被全网diss,但古今中外,市场对霸总的需求始终旺盛。


在中国古典文学里,就有“闺怨”这么一个明确而隽永的主题,其中相当的篇幅,都聚焦了女性“上嫁”后对于所托非人的埋怨和控诉。


“商人重利轻别离”是总裁只爱钱;“多缘刺史无坚约”是海王很花心;“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是阿尔法哄你没门;“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是投机不可逆;“女伴莫话孤眠,六宫罗绮三千”是名媛多内卷,“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则是内卷失败者的状态。


性别金字塔内不计代价的雌竞,有时连作为顶级阿尔法的皇帝都看不下去,李隆基《好时光》里“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的谆谆教诲,满心满眼都是为了大唐婚育率的形势考虑。


这种慕强择偶的倾向,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也是半斤八两:菲茨杰拉德名作《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女主人公黛西,就是一个被金钱物质异化了的金丝雀。她为了迅速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毅然决然地抛弃了昔日恋人盖茨比,转头嫁了一个不爱她的霸总。


即便多线操作与拔吊无情是东西方霸总的标配,但这一形象在“换米”刚需的加持下始终保有土壤:尤其在那类人们普遍经历生存焦虑与物质匮乏,同时在资源机会的获取上缺乏公平的社会,个体为了填补缺失的安全感,在争先恐后谋求利益的过程中,便会有条件地放弃操守。


对现实权力的服膺,造就了性别场域“霸总光环”与“吸渣体质”的量子纠缠。对一部分人来说,“骂爹味”与“选霸总”并不矛盾,而是感性反应与理性选择的对立统一。同样是口若悬河的说教,霸总讲出来,是有经验者的关爱指引;换路人讲,就立刻变成指手画脚、自以为是和粗暴干涉。


换句话说,只要“吸渣体质”的培养皿还在运转,那么无论前人给了多少忠告,都无法破除“无脑选霸总、被始乱终弃、恨全体男人”的恶性循环。


前不久热播的《凡人歌》里,投资公司的老板路总与下属谢美蓝暗生情愫,不费吹灰之力就挖了普男沈磊的墙脚;而在经典老剧《蜗居》里,宋思明、海藻、小贝相互间的情感高低位,几乎是路杰、谢美蓝和沈磊的翻版,《蜗居》中由张嘉译饰演的市长秘书,虽说不是总裁,实际更贴合权力中心的大爹。


就像知乎上关于国产霸总剧的梗:20年前是“总裁爱上辍学的我”,10年前是“总裁爱上刚毕业的我”,如今则是“总裁爱上离婚带娃的我”。而在那类“闪婚老伴是豪门”的老年向霸总短剧中,狗血场景已经换到了大妈们最爱的公园广场,主题也变成了“总裁爱上绝经的我”。


上述情结之所以是彻头彻尾的毒鸡汤,就在于从人设到剧情,完全是基于一厢情愿的想象。仍以《凡人歌》为例,现实中的路总,同时满足“单身、多金、年逾四十”这几个条件的,都是风月场里的老baby,为数不多还想结婚的人里,既不会像剧情中那样吃窝边草,更不可能惦记一个有夫之妇[9]。


阿尔法男并不会有小说影视剧附加的恋爱脑,而是精于算计,除了看对方的性格年龄、工作学历、出身背景,测智商、体检和婚前财产协议更是家常便饭。一个组织高资产相亲局的博主甚至提到,现在很多大哥会带新交往的女朋友去澳门,就看这个女生能不能旺财运。至此已经不是名媛内卷,而是进入玄学范畴。


霸总叙事在为目标群体提供廉价的情绪抚慰之余,长期在婚恋市场制造着虚假供给,其负面作用有如下三点:其一,它使得受众沉溺于完美想象,无法接纳现实中的人和情感;其二,它加剧了女性对男性和自身认知定位方面的混乱;其三,它奉行极度单一的价值观,实际上是在给性别金字塔添砖加瓦。


黄圣依的豪门婚姻就是一段现身说法,本以为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结果霸道总裁是NPD(自恋型人格障碍)。杨子一直“以爱为名”给她撑伞,但黄圣依推开伞发现外面根本没有雨,以前以为挡住的是困难,后来才知道拦下的都是机会。


我们不难发现,一旦“黄圣依丈夫”和“黄圣依经纪人”这两个身份发生冲突,杨子会果断选择前者,他执念于搞砸妻子的事业,就是为了避免失去对她的掌控。就像玛丽莲·梦露那个棒球选手出身的第二任丈夫,他们都偏爱把光芒四射的女明星窝在家里当主妇,通过扭曲伴侣的意志,来格外彰显自己的权力[2]。


这类“对外充霸总、对内当大爹”的爹系男友,看上去贴满了成功者的光环,本质都是一样的自卑贫乏。他们颐指气使的主宰,不过是为了掩盖内核的虚弱;他们琳琅满目的贴金,不过是为了填补内心的匮乏。


具体到杨子这个不断寻求外界认可的“家族幼子”身上,他做演员,追求女明星,开娱乐公司,自比企业家,都是为了在父兄面前自证。而幼年经历的物质匮乏与情感忽视,也使得杨子形成了NPD的人格,杨子凹“忆苦”人设时常说,他11岁以前没有穿过棉鞋过冬,忙着补贴家用的母亲更是经常忽视他的需求[10]。


按照美国精神病协会2013年对于NPD病理特征的核心定义——自我意识膨胀、需要被钦佩、缺乏同理心,节目内外习惯于将别人都当成道具的杨子可谓三发全中。他不需要与外界建立牺牲、奉献、共同成长的深度关系,他只想把最华丽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赢得周围的艳羡与掌声。


无论黄圣依的遭遇是引流的剧本,还是惰性之下的合谋,她都用蹉跎岁月给观众结结实实上了一课。就像闺怨诗中描述的那样,个体在做选择时经常犯的错误,即高估了物质的作用,低估了自身的情感需求。即便是饱受生活之苦的人,当其经济条件一经改善,照样会寻求尊重、情感与爱。


还是茨威格说得好:“那时她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04
尾声


关于两性步入中年的对比,有这么一个值得玩味的形容:男人的中年危机,是发现生活许诺的无限可能其实是假象,自己正走在一条窄得一眼望得到头的路上;而女性则相反,觉察出市面上贩卖的恐惧与焦虑不过是虚张声势,打破框架并没有真正的不良后果,于是在觉醒中获得自由。


在这份觉醒的呼应下,如今我们也能看到一种“反向霸总剧”。比如前段时间银行主题的《前途无量》,王佳佳饰演的女高管罗莎就是一个性转版的霸总。剧情中她觊觎下属小鲜肉,可谓buff叠满,在忽略演员颜值的前提下,性别互换就是骂上热搜级别的“爹味+油腻+职场性骚扰”。


正如鹅城的革命,不应是张麻子成为新的黄四郎,两性的互动关系,也不应是比拼谁更NPD和阿尔法——为了不被渣,于是先渣人,为了不被衷情束缚,于是先去实践海王。让女性也当一回霸总,言外之意似乎是说男性除了“有米的油爹”,就是“有颜的奶狗”,前者是换米的手段,后者是有米后的目的。


或许正是由于现实充斥了太多杨子和叶珂,所以付航在《喜剧之王单口季》的总结赛里描绘的纯爱剧情——以及那句“总会有人爱你”——才显得如此可贵,它像是当下为数不多提供解法的“版本答案”。


一个男性都不想效仿杨子,女性都不愿变成叶珂的社会,才是值得双方奔赴的理想彼岸。


但理想终归只是理想。在增长曲线趋平的年代,经济的存量蛋糕在被激烈地争夺,两性的存量平衡也在被激烈地拉扯:有的人不再纵容另一方的压迫,有的人则处心积虑想要索取更多,也有的人选择掀翻桌子不再遵守任何规则——而围绕“爹味”和“霸总”的争吵和虚伪,则构成了这个时代两性关系的底色。


底色之上的现实,是上野千鹤子一整年的版税,比不上曲曲大女人一个周的流水。


写在最后:安利一个宝藏读书博主

她们都是普通女性,遭受到的困境也是普遍存在的,没糟糕到无法生活下去。如果忍忍,也能行。

但是多惠和梨帆都不愿意忍耐下去。


夏不绿,不著名作家,出版书籍十余本,售出多部影视版权,用写作丈量生活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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