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盆一样的村子》
作者:左右
朗读:毛玉涵
我出生的地方叫麻地湾,是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子,因为坐落在盆地,也有人叫它“麻盆子”。
盆地四周除了群山还是群山,除了森林还是森林,不管村里人试图从哪个方向逃离,都逃不过被大山包围的村子。麻地湾留给人们最深刻的印象:它被森林和庄稼地环绕,牛羊和野狼成群,一条大河穿过盆地中心,穿过整个村庄……
从出生一直到二十一岁去西安上大学之前,我一直活生在村子里。并不是因为我祖孙三代都是农民,也不是因为我对这个村庄太熟悉,只因为在这个地方,有我一生的根、一辈子的气。根是祖上的根,它是我生活在这个村子的有力证明。在这里,河里有我的水气,山里有我的山气,地里有我的地气,天空中有我的氧气。这些不同的气,摸不着也看不见,一辈子跟随着我,这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底气。
初中和高中我都在离村子很远的学校上学,所以选择了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到村里,待上一两天就又要离开,但我从未感觉自己离开过。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在村里生活着:我长着乡村人的面貌,流着乡村人的血,呼吸着乡村的空气,无论睡觉、走路还是干别的事情,只要我一闭上眼,就会有一种身在麻地湾的感觉。越长大,越习惯乡村,偏爱乡村,乡村的生生息息仿佛就是我的生命动态。即使身在城市,也不忘回到乡村,有时候仅仅是为了去看一眼生我养我的乡村。
记忆中,家乡的步伐是慢腾腾的。小时候去山坡上放羊放牛,总觉得这样的事可以让人的生活节奏慢下来,让山路慢下来,让山坡慢下来,让时间慢下来,让周围的一切都慢下来,整个乡村也会在这个时候慢下来。羊群和牛群永远是半步半步地走,边吃草,边望天,鼻子还时不时发出声响,一天下来也走不了多远。牛羊就是这样的,因为它们不赶路,只是盯着眼皮下的青草,低头啃一棵草,抬头望一望远处,然后再低头啃另一棵草,就这样重复再重复,半步半步走,有时候干脆停下来不动了,它们在想事情,在看天,在跟别的牛群羊群聊天,跟天上的鸟、水里的鱼以及眼前静悄悄的村子寒暄。村里人有好多东西都是学来的,有的是跟动物学的,有的是跟草木学的,跟大自然学的,还有的是跟我们这个贫穷而又富有的村子学的。牛羊是乡村的缩影,活着的牛羊就是乡村存在的活的证明。
太阳东升西落,就像我父亲每天早上起、晚上睡。像我父亲这样的人,每天不是锄地就是去散步,然后在黄昏的时候目送太阳下山。他认为天地间最大的事情就是太阳的升起和落下。太阳的升落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人管,那他就代表所有人来管。他一个人站在村外,以自己的方式迎接太阳升起和落下。所有人类可能就他一个人干着这样的事情,但他所干的事情也是这个村庄必须干的事情。
村里的月亮也慢。别的村都开始摆好月饼和水果,坐在院子里欣赏十五的圆月的时候,我们村的月亮总是慢半拍地从头顶爬起来。故乡的月亮除了从容地在中秋佳节迟到,还会从容地走进奶奶讲的童话故事里。“从前啊,一轮月亮掉进了井里……”奶奶抬头看天的时候,月亮还在云层里睡觉,“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被大黄狗一口一口地给吃了……”奶奶再次抬头看天,真为这轮慢腾腾的月亮着急。后来父亲给我解释,都是因为村里的山太高,树太茂密,挡住了刚升起来的月亮。
家乡的河也慢,树也慢,庄稼也慢,一切都很慢。
家乡慢了,但家乡的世界却在快速衰老。我那些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有的远走他乡,有的远嫁异地,一个个都不招呼地长成了我无法辨认的模样。老皂荚树还在,只是没有了以前的葱郁和风光;老牛还在,只是老得不能再犁地了;青山绿水也还在,只是青山的范围小了,绿水不再清澈了……一切都在变化,这个在风雨中摇曳的村子老了,秋叶变成泥土,红花谢入风中,沃地败给了荒草,童年败给了时间。
迈着步子踩在村里的小路上,遇到村人抱着自家的孩子在散步。我拉住那个小孩的手,想看看她手里的村庄,是否还像以往那样可爱。我握紧了她的手,摇摇晃晃,想通过她摇醒这个村子,但家乡依旧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地雾气四起。它满脸沧桑,从马路上,从灰暗的天空,从我的手指间隙溜走。
长大后,我才发现,家乡其实很早很早就老了,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在我们还未出生的时候。只不过,家乡不愿意我们看到它疲惫的一面,散尽它全身的元气,维持着自己的面容,直到我们那一代人渐渐长大,它才和村里的老人一样,坐在阳光下,眯起它慈祥的眼睛。
多少年后,我才意识到,世界上最好玩的童年在麻地湾,世界的的尽头也在麻地湾。
我不经意抬起头,眺望村口,冬日暖阳正落西山,它是那么迷人。
朗读者 PROFILE
毛玉涵
山阳县融媒体中心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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