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红苕稀饭”溢出的母爱芳香 | 明话散语

文化   2024-11-29 17:20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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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红苕稀饭

|周明华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爱煮一锅红苕稀饭,而且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过。有时一天还吃上三顿,有姐弟们吃厌过、吃烦过。嘿,说来也怪,我却一直百吃不厌,永远觉得润滑甜舌、爽口怡心。直到现在,我经常叫妻子到菜市购回几个红心苕,皮子薄薄的那种,最好有红苕上留下来不及摘下叶子的那种。每天的早餐,当通红的朝阳穿过薄雾之时,母亲总是用面条与红心苕稀饭交换着做。

记得有一天,接到母亲从自贡打来的电话。电话中,母亲叫我带上妻子和女儿瑶瑶,利用周末两天时间,去三弟那里吃几顿老家送来的红心苕稀饭。母亲在电话里说:“二娃子,你最喜欢妈煮的红苕稀饭了。你又开始想吃了吧?那这个周末来你老三家里好好地嗨一顿吧。”

“行,妈妈,说来也巧,头一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我又在老家石马湾的青瓦房里,狼吞虎咽地喝您端上桌的热气腾腾的红苕稀饭了。您说巧不?”母亲在电话那头发回很清脆很满足的笑声,这是我熟悉而温暖的笑声。

刚进门,母亲便端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苕稀饭,叫我趁热先吃。我说:“老三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就真地用一碗红心苕稀饭款待本哥子?”母亲偷偷做了一个小怪相,冲屋里的三弟与三弟媳妇伸了伸舌头说,“拜托,这只是第一道菜哈,后面还多着呢,什么火鞭子牛肉,什么冷皮兔,什么富顺豆花饭,什么兔老壳……有的是你享受的。”

我看着眼前的红苕稀饭,故意笑着问母亲,为何这东西一直这么香?母亲坐在我旁边,认真地看着我,颇有点时髦也有点俏皮地说:“周二娃同学,你哪里吃的是稀饭嘛,你吃的是童年的记忆”。

哦哟,母亲怎么也学会改写网络语言了,事过三日,当刮目相看。母亲,你好萌萌达!原来,她知道我最近常出去应酬,有时的酒局是怎么也推不脱的,而且她还记得我有一回去市艺术馆与几个作家狂喝狂醉过一次,后面是用馆长的车像拉一头睡猪一样将我拉回家门的。

那一次,母亲半夜起床,煮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心苕稀饭。当时,我又饿又渴,急于想喝稀饭,母亲又像儿时那样,用一匙子将稀饭边吹边舀到我的嘴里。一缕缕热气飘过母亲挺直的鼻梁,映红母亲美丽的脸庞。看来,在母亲眼里,孩儿即便奔三、奔四,及至奔五,都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需要得到她温暖羽翼的呵护,永远离不开她柔软细腻而慈祥的目光注望。

“二娃子逆生长了,越长越小了”母亲这样一说,我们都笑了起来。一大碗红苕稀饭下了肚儿,酒劲很快也消了一大截,头也不晕、脑也不胀了,眼神还贼亮了。看到母亲慈祥而格外知足的表情,闻到我熟悉的儿时味道,我的思绪又一次被带到了童年。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常煮红苕稀饭给我们吃。那时,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生于国人挨饿的年代,为了将一粒米当成两颗米做饭,母亲办法想尽、手段用尽。

那时,母亲带我们到家里的红苕地凹田去挖红苕。不到粪箕耳高的我,和姐姐一起跟在母亲背后,看着母亲躬身挥锄,额头上全是汗水。每挖出一个露出大半截身子的红苕时,母亲便会兴奋地叫着:“你们快来看,又长又大又红的一个红苕!”

这时,我们便高兴地捡起红苕,抖干净它身上的泥土,再轻轻地把它放在粪箕里,一个个排放得整整齐齐。有时在夕阳西下时,晚霞穿过猫儿山中间的一道缝,照到红苕地里,打在这一排红苕身上,反射出细碎的红光……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缕蘸着乡愁、刻录着乡音的光影。

等到粪箕里差不多装满红苕时,母亲才会放下手中的锄头,拉着我们一齐坐在田埂上。这时的母亲,会在粪箕里挑选几个品相好的,味道甜的红苕,用小刀把它们的那一身“红衣”削去,把大的递给我们,小的留给她。

每次这样生吃红苕,母亲总会问:“感觉咋样,肚儿饿了吧,那就用这个先填肚子吧。”我们想都没想就回答:“好吃,饿了,肚肚儿都在叫了。这生红苕好脆好甜!”母亲听了,轻轻地笑了起来。母亲那笑,浅浅的,淡淡的,不夸张,不过分,是天地下最柔美、最动人、最耐看的微笑。

母亲将挖回的红苕去皮洗净后,和着大米煮粥。说是粥,其实米粒是少之又少,一大锅红心苕稀饭里,红苕的占比很大,大米的分量极少。甚至可以说,米少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即便米少苕多,水开之后,打开锅盖,只见红苕在铁锅里打着滚儿,快乐蹦跳,像一个顽皮的红孩儿。

很快,那稀饭裹挟着苕香的香味溢满整间屋子。早已垂涎三尺的我们围坐在饭桌前,等母亲用粥勺给我们盛上,便一边迫不及待地吃着……有时实在饿坏了,就急喝一口,急吞一块,嘴巴立马被烫得非巴巴痛,左右甩动着嘴巴,跳将起来,有时还将正烫的一口红苕吐了出来,落到妈纳的布鞋上,还是有点烫,我一甩脚,红苕就像足球一样飞出了房门。

“叫你们别慌,别烫着,你们偏要猴急,这下挨了吧。听说过‘心急吃不成热豆腐’这句话吗,这回就被你们验证了。”母亲心疼我们几个娃儿的嘴巴会被烫坏,但她就是舍不得狠狠批评一下我们。对现在面对物丰食多的孩子来说,因饿而急食的甩嘴动作,是难以想像的镜头。有人说那个年代,是不得不吃红苕稀饭的,那东西有啥好吃的。但每一次母亲煮红苕稀饭给我们吃时,都吃得格外开心。每一次吃完后,我们便在心里期待着下一次的到来。

童年的日子,在这样美好的期待中,慢慢溜走了。

后来,父亲离世后,母亲爱煮红苕稀饭的习惯一直没变。只是我们吃红苕稀饭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小时侯吃它,是为了充充饥,填填空肚。现在生活水平比以往提高了,再喝一斗碗红苕稀饭,就相当于打打牙祭、消消火气、通通胃壁了。

但不管咋样,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苕稀饭里面渗透的东西永远不会变——那是一份沉甸甸的爱,一份母亲对子女亘古不变的爱,一涓乡情悠悠的回忆。正是有了这份爱,历经多年,红苕稀饭的滋味仍让我觉得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所以,我时不时就叫母亲去菜市选那些红苕回来,隔三岔五地煮上一锅红苕稀饭。

或许有人说,母亲就在你身边,母爱不是满满地荡漾在你周围吗?还用得着专门去重温儿时“红苕稀饭”溢出的母爱芳香?是这样的,每当母亲盛上一碗红苕稀饭端到我面前时,我的确觉得生活带给我的那种幸福与温暖,平实与充足,安静与红火,是那么刻骨铭心。儿时的记忆,是打开人生之源的开关,伴随你一生的追索和向往。

而今,那口停在厨房里专用于熬红苕稀饭的砂锅还在,但母亲却永远离我们而去。

母亲,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天地可以切换镜头,我愿您从天外世界里回来,在凹田的土埂上,我们围坐在您身边,把最大的、最亮的那个生红苕削好给您吃,最小的、颜值最低的那个生红苕,留着我们姐弟吃,因为我们长大了,母亲!

作者简介:
周明华,首届价值中国最具影响力专栏作家、资深媒体评论员,高级编辑,杂文家,诗人。《明话频道》《明话评道》《天府文学》等新媒体平台创始人。全国各地杂文学会联席会组委会副会长、中国写作学会杂文副会长,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当代杂文随笔》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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