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日本如何保护自己的文化财产？

提到日本，人们往往能联想到许多关键词，而其中不可或缺的便是“文化财”（即文化遗产）。日本之所以能成为享誉全球的旅游强国，除了其卓越的服务意识，更在于对文化财的“活态保护”。这些丰富多样、能够被深度体验的文化遗产，正是吸引世界各地游客流连忘返的重要原因之一。

本文将从制度视角出发，带您全面了解日本文化财的分类和保护措施，深入探索日本如何通过严谨的法律与创新的实践，将文化遗产保护与现代生活有机结合，让历史的脉搏在当代依然清晰可感。

日本文化财的分类

日本建立文化遗产保护制度较早，他们依靠自身对文化遗产的认识情况，发展形成了一套独特的保护制度。在这套制度中，不仅是对文化遗产的称谓，而且划分与归类上也有别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根据日本《文化财保护法》，文化财被定义为具有历史、艺术、学术或观赏价值的文化遗产。文化财主要分为以下几类：

1、有形文化财：

包括建筑物、绘画、雕刻、工艺品、书籍、古文书等有形的文化产物。其中，被指定为“重要文化财”的，是那些在设计（意匠）、技术、历史、学术或流派地方特色等方面具有卓越价值，并且能够代表特定时代或类别典型的文化财。

重要文化财 杉本家住宅（京都府京都市）

杉本家住宅因其典型的大规模町家构造，展现了江户时代京大工的卓越技艺与设计美学，具有高度的技术性与艺术价值。

图源：杉本家住宅 

而在这些重要文化财中，那些极为卓越并具有特别深远文化史意义的，被进一步指定为“国宝”。这一层次的文化财不仅在日本文化体系中占据核心地位，更是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了日本文化的最高成就。

国宝 山水屏风（京都国立博物馆）

作为现存最古老、可追溯至11世纪下半叶的作品，展现了平安时代宫廷居室器物的风貌。笔触风格源于唐代中国的绘画，但整体缺乏从中国画可见的庄严感，并以柔和稳重的画风体现了日本“国风文化”的精粹，具有极高的历史与艺术价值。

图源 ：e国宝

2、无形文化财：

指戏剧、音乐、工艺技术等无形的文化表现形式。特别重要的被指定为“重要无形文化财”。

重要无形文化财「莳绘（撒金漆）」保持者 室瀬和美氏

图源：文化厅官网

室瀬和美作　蒔絵螺鈿八稜箱「彩光（さいこう）」

蒔絵是一项日本的传统漆艺技法，其灵感很有可能来源于中国。通过在湿漆上撒金粉、银粉等形成图案，以其华丽精致的装饰风格而闻名，广泛用于器物和家具装饰，体现了日本独特的工艺美学。

图源：文化厅官网

3、民俗文化财：

与人们的生活习俗、风俗习惯相关的文化遗产，包括有形的民俗资料和无形的民俗习惯。其中重要的被指定为“有重要形民俗文化财”和“重要无形民俗文化财”。

重要有形民俗文化财「陆前高田的捞鱼用具」

涵盖了从矶物采集到远海捕鱼及海苔养殖等多种活动，全面反映了三陆海岸地区的渔业文化与传统技艺。

图源：文化遺産オンライン

重要无形民俗文化财「静冈浅间神社廿日会祭的稚儿舞乐」

每年四月“廿日会祭”期间的重要奉纳仪式，历史可追溯至战国时期。

图源：日本芸術文化振興会

4、纪念物：

具有历史价值的遗迹、名胜和天然纪念物等。重要的被指定为“史迹”、“名胜”或“天然纪念物”。

名胜　男神岩・女神岩・鸟越山(岩手县)

独特的峡谷地形和地质特征而备受瞩目，屹立于两岸的男神岩与女神岩，被视为夫妇岩，不仅展现了壮丽的自然景观，还承载着丰富的传说文化，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

图源 ：いわてのてっぺん「japanの郷　にのへ」

史跡　高梨氏馆址(长野县)

高梨氏馆址作为北信地方有力领主的根据地，规模宏大，保留了枯山水样式庭园和土垒变迁的完整遗迹

图源：中野市役所官网

5、文化的景观：

由人们的生活或生计以及当地的自然环境共同形成的景观，被称为“文化的景观”。其中重要的被指定为“重要文化的景观”。

绪方川与绪方盆地的农村景观

盆地内广阔的农田由绪方川滋润，形成了独特的农业生态体系

图源：豊後大野市官网

6、传统的建造物群保存地区：

保存有传统建造物群的地区，被指定为“传统的建造物群保存地区”。其中特别重要的被选定为“重要传统的建造物群保存地区”。

金泽市东山传统建造物群保存地区

以保存完好的江户时代茶屋街闻名。这里的建筑群展现了精美的木结构设计与传统工艺，是日本传统城镇风貌与文化遗产保护的典范之一。

图源：维基百科

综合下来，可以用以下这张思维导图来理解日本文化财的划分。

文化财的体系图

笔者自译，图源文化厅官网

介绍完基本划分之后，我们就仔细说明大家在日常生活与旅行中最常见到的有形文化财与无形文化财两大类别了。

有形文化财：

建筑类与美术工艺品类

日本的有形文化财可分为两大类：建筑类文化财和美术工艺品类。建筑类文化财包括历史建筑、土木结构以及其他具有文化价值的工程设施，不仅展现了日本各个历史时期的建筑技艺与设计美学，还反映了不同时代的社会风貌和生活方式。

而美术工艺品类则指除建筑类的有形文化财，如绘画、雕刻、工艺品、书法、古文献、考古资料和历史资料等，这类文化财以其独特的艺术性和学术价值，彰显了日本在艺术创造、技术发展与文献保存方面的卓越成就。

1、建筑类文化财

法隆寺：木结构建筑的永恒奇迹

法隆寺位于奈良，是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木结构建筑之一，建于7世纪。推古天皇9年（公元601年），圣德太子在斑鸠之里修建斑鸠宫。不久后，为追悼其父用明天皇，他发愿建寺，最终于推古天皇15年（公元607年）完成了法隆寺。

《绢本着色圣德太子胜鬘经讲赞图》（镰仓时代）中的圣德太子部分

图源：维基百科

法隆寺不仅展示了飞鸟时代精湛的建筑技艺，更是日本早期佛教文化繁荣的象征。历经1300余年，这座寺院依然屹立不倒，得益于代代传承的精心维护和修缮。其珍贵的文化和历史价值使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并成为日本国家指定的国宝。

自1934年起，法隆寺进行了长达50年的“昭和大修理”，期间将所有木材拆解，替换受损部分后重新组装。这一过程中，发现许多看似老旧的柱子在刨光后仍散发出新桧木的香气，显示出极佳的保存状态。这得益于代代相传的宫大工们定期的检查和修缮，使内部木材免受损害。

中门

图源：Pixta

2、美术工艺品类

东大寺大佛：庄严佛像的灵魂震撼

东大寺大佛  毗卢遮那佛

图源：奈良市观光协会官网 

东大寺位于奈良市，是日本佛教华严宗的大本山，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金铜佛像——毗卢遮那佛（即奈良大佛）。大佛坐高约14.98米，面部长度5.33米，耳朵长度2.54米，手掌长度1.48米，整体造像雄伟壮观，体现了奈良时代（公元710-794年）佛教文化的鼎盛。

大佛的铸造始于公元743年，由圣武天皇下令建造，旨在通过佛法的力量镇护国家。工程耗费大量铜和木材，动员了全国的资源和人力，最终于752年举行了盛大的开眼法会。

大佛开眼供养图

图源：奈良国立博物馆

无形文化财：

传统表演艺术与手工技艺

有形文化财是有实体的文物，那么无形文化财就更偏向于仪式、乐舞、技艺等没有实体的事物。这些无形的文化遗产通过技艺传承人与社会的共同努力，得以在现代社会中延续。

1、传统表演艺术

能乐与歌舞伎：古典艺术的华美与深邃

能乐与歌舞伎是日本传统表演艺术的双璧，体现了日本从贵族文化到市民文化的艺术传承与社会变迁。它们不仅是日本艺术的瑰宝，还展示了表演艺术中传承与创新的结合，是了解日本文化的重要途径之一。

能乐是一种起源于14世纪的贵族艺术，融合了戏剧、音乐和舞蹈，至今已有650年以上的历史。其简洁庄重的舞台布置、演员佩戴的精美面具，以及缓慢而深刻的表演风格，使其成为日本文化中的典型代表。能乐由“能”和“狂言”两部分构成，“能”注重庄严的表现形式与精神内涵，而“狂言”则以幽默风趣的方式为表演增添多样性。

图源：Pinterest

能乐的保护依赖于“人间国宝”制度，政府为掌握核心技艺的传承人提供财政支持，每年给予约200万日元的补助金，用于技艺的磨练和传承。此外，通过公演、新剧改编、教育课程和体验活动，能乐被广泛传播和推广，不仅在日本国内深受喜爱，也在国际上享有盛誉。这些举措确保了这一古老艺术在时代变迁中焕发新的生命力。

日本人气漫画《鬼灭之刃》能 狂言化，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流行相结合

图源：SPICE

歌舞伎是日本代表性的传统艺术之一，起源于17世纪初的江户时代，融合了舞蹈、音乐和戏剧，形成了一种综合性的表演形式。其华丽的服饰、夸张的表演风格以及独特的舞台设计，如“花道”等，深受观众喜爱。歌舞伎的剧目种类繁多，既有反映历史事件的“历史剧”，也有描绘市民生活的“世态剧”，展现了江户时代庶民文化的丰富多彩。

歌舞伎

图源：Pinterest

如今，歌舞伎积极与现代剧作家和导演合作，并尝试改编漫画和动漫作品作为新剧目进行演出，同时也活跃于歌舞伎专用剧场以外的各类舞台。通过这些努力，歌舞伎比以往更加受到不同观众群体的广泛喜爱。

日本人气漫画《进击的巨人》与歌舞伎合作，产生新的火花

图源：歌舞伎官网

2、手工技艺

• 和纸制作技艺：千年工艺的温柔触感

  
  

 和纸常用于书法、绘画和传统灯笼等装饰物，其制作技艺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无形文化遗产。传统和纸的制作过程非常精细，包括选材、蒸煮、捣浆、抄纸和晒干等多个步骤，要求制作者具备高度的专业知识和手工技艺。

和纸的制作方法

图源：awagami factory

使用水压生成图样的「落水纸」

图源：THE GATE

如今和纸技艺通过体验式工作坊和文化推广活动得以焕发新生，许多游客和学习者可以亲身参与制作，感受和纸独特的纹理和制作过程。

孩子体验和纸制作

图源：小津和纸

• 刀剑锻造：武士精神的工艺化身

  
  

日本刀作为武士文化的象征，以其优雅的弯曲刀身和独特刃纹闻名。1955年，日本刀锻造技艺被列为重要无形文化财。其制作工艺复杂，从选用砂铁炼制“玉钢”，到反复折叠锻打去除杂质，再经过加热与淬火赋予刃纹，体现了刀匠的高超技艺和专注精神。

图源：日向市文化财官网

日本刀起源于平安时代的“太刀”，15至16世纪发展为更短的“刀”，以适应战斗需求。如今，许多刀匠通过开设参观和讲解活动，让公众直观了解日本刀制作背后的文化价值，推动传统技艺的传承与发展。

日本刀锻造体验

图源：Viator

文化财的保护：

法律与社会责任的融合

建立了一系列文化财评定机制之后，更重要的就是如何保护与传承。日本的文化财保护不仅是法律的要求，更是社会的共同责任。

那么，日本是如何通过详细的立法与执行计划，日本成功地保存并传承了许多珍贵的文化遗产，使其在现代社会中焕发新生的呢？

1、文化财的保护与管理

1950年颁布的《文化财保护法》是日本文化财保护的核心法律，为文化财的分类、保护、修复和活用提供了清晰指引。

此外，为应对少子高龄化和地方衰退等社会问题，日本通过地方性文化财保存活用计划，进一步推动社区与地方政府共同参与文化财保护，将未被正式指定的文化财纳入保护范围，并将其作为社区营造的核心资源进行整合和利用，形成全社会共同参与的文化财保护机制。

《文化财保护法》公布时的内阁会议文件

图源：国立公文书馆官网

2、无形文化财的保护：人间国宝制度

无形文化财的保护离不开“人间国宝”制度。“人间”的汉字在日语中有人类的意思，那么“人间国宝”就就可以理解为“像有形文化财的国宝那样掌握某种技艺的重要之人”，可以大致对标我国文保制度中的“非遗传承人”。

这一制度自1955年设立以来，专注于对掌握传统技艺和表演艺术传承人的资助，以确保无形文化财的持续传承。其评选标准包括技艺的独特性、艺术的卓越性和传承的重要性。对于未被指定为“重要无形文化财”但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技艺，政府也通过记录制作和公开活动确保其文化价值得以保留和传播。

重要无形文化财「京舞」保持者　井上八千代氏

图源：文化厅官网

3、文化财的教育与社区参与

文化财保护离不开公众参与。通过教育和社区活动，日本积极培育文化财保护的责任人。例如，文化财爱护少年团通过组织青少年参观历史遗址和学习传统技艺，培养他们对文化财的兴趣与热爱，促使参与者成长为自主的文化财保护责任人。

再如，白川乡以其“合掌造”建筑闻名，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后，当地居民定期讨论保护事宜，并通过传统节庆和体验活动吸引游客，实现了文化财保护与社区活力的结合。

白川乡的各类活动，包括种田、除草、技艺教学、艺术项目、节庆等等

图源：文化厅文件截图

日本的文化财，不论是高耸的古代建筑、珍贵的文物，还是充满艺术气息的表演与技艺，都是日本历史与现代交汇的体现。它们不仅是历史的记录，也是今天与过去相连的重要桥梁。对于每一位来到日本的游客来说，了解并尊重这些文化财，可以使旅行变得更加有意义。

愿每一个来到日本的人，都能在探索文化财的旅途中，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与现代的融合，在这些古老的遗迹与技艺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化感动。

参考文献：

1、日本文化厅官网：https://www.bunka.go.jp/seisaku/bunkazai/joseishien/index.html

2、e国宝官网：https://emuseum.nich.go.jp/result?langId=zh&class=1&webView=

3、法隆寺官网：https://www.horyuji.or.jp/garan/

4、奈良市观光协会官网：https://narashikanko.or.jp/tw/feature/daibutsu/

5、刀剑博物馆官网：https://www.touken-world.jp/zh-cn/

6、文化遗产online：https://bunka.nii.ac.jp/heritages/search

7、森屋 雅幸（現代教育研究所研究員）.「子ども・若者の文化財保護の実態について―「文化財愛護少年団活動」を中心に―」

8、中村賢二郎.「わかりやすい文化財保護制度の解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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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 Kashin

编辑 | 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