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江非遗大讲堂•叙录丨萧放：春节礼仪与当代实践

2024年12月4日，《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中国人的春节成为人类共享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的民族节日获得了向世界分享的机会，这值得中国人骄傲与自豪！今天我们一起回顾讨论春节历史和文化，温习春节回家礼俗，感受春节的文化魅力。我将从以下四个方面展开叙述。

一、回家过年：家与年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春节是辞旧迎新的美好时刻，总会给人们带来新的憧憬。这是中国人特别实证的观念。中国人过年过的是辞旧迎新的时间之年，更是情深意重的文化之年。因为我们是在辞旧迎新，在特定的时间关口，送走旧年，迎来新年，迎来新的希望。

我们经常说，一年不赶，赶年三十晚；有钱无钱，回家过年。家是我们中国人思想深处特别的情感所系，我们在外面一年很辛苦，或者说一年里面很多的收获，我要跟谁交流？当然是家人。所以说过年必须回家。过年回家，是千万游子的期盼与心声。春节家人团圆是我们最美的生活理想。

家是有固定居所的社会经济单位。“家”字上面是一个宝盖头，是一个房子的形状，下面豕，意为猪。可以看出，“家”字是屋宇、人与驯养动物共居的地方。中国是有着万年农耕史的国度，有着依土而生的农人。在新石器时代半坡遗址，可以看到比较成熟的原始村落的聚居，看到围绕大房子的46座小房子，小房子有自己的圆形或瓢形灶台，可见那时已经有了家庭生活的实体。

从社会发展史来看，家是中国社会的起点，由家而国。孟子曾经说过：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到今天为止，家国情怀在各个方面都有生动的体现。

家是由家人、家庭活动空间，祖先墓地构成的。我们常常说家是桑梓之邦，中国人对祖先的信仰和崇拜是特别突出的。家是我们成长的温暖空，所以家是我们离开以后魂牵梦绕的所在。家是生命个体的养育单位，也是我们心心系念的休憩与再出发的加油站。

我们回家就要祭祖。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是把自然的关系、国家的政治关系、家庭关系、社会关系，这几种关系浓缩在这一个中堂上面来。而且每到春节的时候要特别予以祭祀礼敬，所以中国人的观念里面，虽然我是个人，但是我是国家的个人，我是天地之间的个人。人和自然关系，历史关系，血缘关系都发生密切的联系，所以一个人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还是这些关系的一个交接点。因此，人对自己身体处理不是你有权处理的问题，它要关系到很多外在的关系，这时候你会对自己看的很重或者随便。

忠臣必出孝义之家，这也是中国的传统。治国必先齐家，家是小的国，国是千万家。这不是一个口号，而是一个事实的说法，家是国的基础，家是人生存的根本，所以过年就必须回家。你想回家，说明家对你有吸引力，回家之后会感觉到温暖，这就是我们春节回家特别的意义。

二、岁首越千年：不同历史时期的春节新年

我们说真正的初一是岁首，但是我讲的春节是过年。辞旧迎新，祈福团圆，是我们过年核心的内涵。很多的习俗围绕辞旧迎新、祈福团圆的核心内涵来展开。

春节在古代不叫春节，在古代称为岁首、元旦等。将正月初一称为春节是民国成立以后，所以我们的旧年就没有元旦这个名称。所以我们在追溯春节历史的时候，把它当作岁首来追溯的。由于我们大家都已经习惯将春节等同于农历年的岁首，并且将年末也包含在春节系列活动之中，所以我们将上古开始的年终岁首的年节祭祀与庆祝活动都囊括在传统春节范围之内。

（一）夏商周的岁首新年

夏商周的岁首新年，春节在中国至少已经走过了三千年。古人通过天文、物候及人事活动作为时间变化重要的参照，过年的时间周期概念应该在夏商周三代以前就已经为人们掌握。春节是中国的专有名称，所以我们就“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实践就是行动、习俗、仪式，我们讲的很多的习俗就是实践。

年，本意是成熟的稻谷垂下来的象形字，并且一年一熟。后来周朝把年定为一年有365天的时间，是因为周朝是农业社会，以农立国。商朝还有游耕其他的方式。夏也是农耕的，在平原的地方开展农业。我们今天所有的文化，包括婚姻、仪式、伦理观念都和周关系，所以周朝的文化影响到后代，“年”这个名称也被我们继承了下来，但汉代之前还不是夏历的正月初一。

（二）汉魏六朝的正旦、元正

公元前104年，汉武帝改历，依据夏历，由夏历的正月初一作为岁首，从此两千多年，岁首的时间都没有改变。

汉代的岁首叫正月旦、正日。《史记》里面说正月旦，王者岁首。皇帝将正月定为岁首，这是王者定的。时间制度在传统社会是最重要的政治安排。自汉朝起，因王命将正月初一作为岁首，在新年必须举行盛大朝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百姓也逐渐将王者的命令变成习俗。

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岁首叫元正、元日、元会。南朝人宗懔 《荆楚岁守记》第一次系统的记载了中国的岁时节日，也清晰记述了荆楚年节民俗。鸡鸣而起，燃放爆竹，以避山臊恶鬼。那时候没有火药，就用竹子烧，烧的时候有霹雳啪啦的响声，这种响声会让那些不好的东西离开我们。

六朝的时候，在年节要喝酒。庾信《正旦蒙赉酒》：正旦辟恶酒，新年长命杯。汉朝时候喝的是药酒；汉魏朝时候因道教流行，大家流行养生修炼，喝花椒药酒。喝酒的顺序是从小孩子开始，因为小孩子一年长大一岁，值得庆祝。这也体现中国人家对儿童爱护与期待。

（三）隋唐宋元明清的元日、元旦

隋唐宋元明清的时候春节称之为元日、岁日、元正。很多诗词写到春节的景象，而且唐朝把春节作为法定的假日。当时唐朝开元年间，唐玄宗时期颁布了一个放假的规定，元日、冬至给假七日，放假的办法是前三后三，因为过节要准备，前三天给你准备，后三天休息。这时候的朝廷也要主持一个早朝大典，来庆贺新年。

除了朝廷的欢庆之外，民间也会设宴欢庆。守岁习俗在隋唐时期普遍流行。传统社会做岁首的春节，是官民共享的大节，有春节岁首千年的演变史，民间年节是历时一月的节日过程，特别重视除夕、新年与元宵，热烈祥和的贺岁礼仪，不仅加固了家庭伦理关系，增进了家人的亲情，同时也使人们的社会关系得到调整与再造。

（四）近现代的春节新年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清朝，建立民国之后，中国社会发生了重大变化，表现在节日方面是官方节日与民间传统节日出现分离。当时，官方引进公历，过元旦不过春节。但是，老百姓依然享受着传统春节。民国元年，孙中山在南京临时就任临时大总统后，将1912年1月1日作为民国元年的元旦。1914年民国政府提出把元旦改为春节，这个时候提的春节还有春夏秋冬，还有夏节、还有春节、冬节。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确定了春节。1949年之后，传统节日且有假期的只有春节。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深入，传统节日也逐渐出现复兴趋势。21世纪，“我们的节日”越来越受到国人的欢迎和重视。春节作为中国民俗大节，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春节不仅是居住在祖国的中华儿女的共同节日，而且也是所有华人华侨的重要传统节日。

三、辞旧迎新团圆年：春节新年礼俗擷英

春节有三个阶段：辞别旧年、团年守岁、迎接新年。主要年俗有：熬腊八粥、送灶神、扫尘、接祖先、备办年节食物、剃头沐浴、春联年画窗花装饰门庭、新洁衣裳、年夜饭、压岁钱、守岁、鞭炮迎年、接财神、拜年、人日登高、元宵观灯、贺新春等。

（一）辞年礼俗

年是新旧交替的一个时间节点，辞旧迎新是年俗的根本，中国人一向有求新的意识，我们经常说日新之谓盛德，一天一个样子，一天一个进步，特别是在岁末年初的时候，时间观念表现特别的强烈，中国人是说如果你要迎新年，一定要把旧年送走，送旧年有很多的习俗。

辞年礼俗有三个方面：慰问、聚饮、环境净化与个体的清洁。亲友之间的馈赠是腊八的时候体现一种特殊的关怀，还有一些未婚的女婿给岳父岳母送三大节礼，春节、端午、中秋。更多的是晚辈看望长辈，平辈之间相互探望，在冬春交接的时间点上，我们送温暖，包括政府对弱势群体的关怀。

聚餐，对于中国人来说，吃饭不仅仅是美食的问题，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联络感情的交流方式。在古代礼仪中，一个家族一年要聚几次都是有规定的，传统的礼俗很重视人际关系的协调，所以在冬春之交的时间，利用我们的聚会让我们的情感得到一个增强，这在福建、广州叫“尾牙。

除了馈问与宴饮外，辞年礼俗还有对自然万物人格化的神灵的辞别，对环境的清洁，对自我精神与身体洁净。腊月二十三、四，处于年根岁末，辞年礼俗更趋紧密，人们不仅抓紧置办年货，准备过年食品，同时人们祭祀祖先天地自然，礼送百神上天。

年前的祭祀中，辞神、谢神里面，其中灶神祭祀最有趣味， “二十三，祭灶王”等民谣里都说到祭灶，祭灶是传统小年的重要节俗。灶神信仰相当古老，它属于先秦五祀之一。它是居家的火神，也是家风的监察之神，北方人称为“一家之主”。人们在祭祀时，以酒糟与灶糖让灶神心醉口甜，“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为迎接新年，还要美化环境，挂年画、贴春联等。年画都是吉祥的主题，如“鲤鱼跳龙门”、“连年有余”、金玉满堂、“岁寒三友”、福禄寿、群仙赐福、天官赐福、招财进宝等。

大门贴春联。宋明以来，在辞旧迎新之际，贴春联是广泛流行迎新迎春礼俗。宋明以前大年门口挂桃符主旨在于辟除邪恶，宋明以后门口贴春联寓意迎春纳吉，当然这与古代立春家中贴宜春帖子的传统有关。春联的普遍张贴据说源于明太祖朱元璋的提倡。明太祖定都金陵后，除夕前，传旨公卿士庶家，“门上须加春联一副”。除夕暗访，为南京一户不识字的阉猪佬写了“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下是非根”。对联生动诙谐。在皇帝的示范下，明朝年节贴春联就成为风气。

除门庭焕然一新，还要洁净自身。人们还重视自身的洁净，剃头理发、沐浴，以洗去一年的尘秽，获得新年好运。

岁末的辞年礼俗凸显的是除旧布新，人们对旧年的一切进行清理，天地万物人事的更新，做好物质、社会和精神的准备。

（二）“过大年”的团圆礼俗

年三十的时候要过大年是团圆，大年的团圆礼俗是年节的重头戏，也是年节通过仪式的关键环节，更是大年的高潮部分。大年三十就是预先的部分，这里面有很多的习俗、仪式、社会实践。

1.年夜饭

年夜饭在中国人的心中是很盛大的盛餐，在传统社会一顿丰富的年夜饭是大家期盼的，它的情感价值，精神价值是非常重要的，一家人再怎么辛苦困难，都要回家过年，所以说这个年夜饭不在于它的美味，而是在于它的团圆意义的价值。

南方地区的年夜饭有两样菜不可少，一是有条头尾完整的鱼，象征年年有余；二是丸子，南方俗称圆子，象征团团圆圆。旧时山区穷人弄条鱼过年不容易，有的地方就要用一条雕刻的木鱼代替，无论多困难也满怀对未来生活的期待。苏州人年夜饭，俗称“合家欢”。南京人除夕的“十景菜”，还有湖北英山干马齿苋做的安乐菜，黄豆芽做的如意菜等，都取其吉祥之义。

北方地区过年一般吃饺子，最早的饺子和冬至的馄钝有关系，饺子的名字是清朝之后的。冬至节气很冷，但是阳气发声，所以阴包阳，所以我们通过咬破馄饨把阳气释放出来。并且饺子像元宝，寓意新年发财吉祥，在一年的开始要寄予很多的希望。煮饺子不能煮破了，所以要用木勺。中国人很重视对祖先的崇拜，因此，第一碗的饺子一定要祭祀祖先。对祖先的感恩也是家族社会团结的重要方式。

2.压岁钱

年夜饭之后是压岁钱，压岁钱一般是长辈给晚辈的，是长辈对晚辈的祝福。这个“岁”通鬼祟的祟，通过压岁钱来压住不好的力量，让小孩子顺利的成长。压岁钱相传起源较早，但真正流行是明清以后。压岁钱有特制钱（类似今天的纪念币）与通行制钱两种。小儿得到压岁钱，就能自主消费，买鞭炮、灯笼等。小儿盼过年，盼的就是这份快乐。

压岁钱原本是长辈给子孙的祝福，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价值，如果压岁钱超出亲情祝福范围的给与受，那都是对传统年节礼俗初衷的背离，甚至会成为人情负担，那显然不利于家庭与社会和谐。现在很多人新年在微信群互发压岁红包，属于新年俗。

3.守岁礼

岁守礼，最早的记载守岁是晋朝周处的《风土记》，就是家人围坐于炉火边，通宵达旦，守候新岁到来的礼俗。年夜饭后，各家闭门守岁，全家人围坐在火炉旁边，拉家常，聊过去、聊未来，谈天说地，一直聊到五更天明，迎来新岁。这也是对新的时间的尊重。

守岁还有很多的娱乐方式，比如说有很多的游戏，打麻将、打扑克牌，还有射覆、藏钩，就是手上拿一个东西，你猜在左手还是右手。守岁必须点火，三十的火、十五的灯。

守岁之后是庆祝新年，早期意义的拜会新年，旧年和新年之间不太好过，你是不是过的好，大家相互的关怀，所以一定要拜。但是实际上中国人对新的一年到来是怀着非常大的期盼，希望在一年的开始有一个好的开端。

四、春节文化的当代价值

从春节的历史与礼俗文化中，我们看到她蕴蓄与传承着丰厚的文化价值。春节的文化价值主要集中在如下方面：

第一，春节是民族精神与情感的聚合，每年春运几十亿人次的流动，这里面体现了特别的民族情感。我们今天说社会变化太快了，我们回家过年其实是让我们停下脚步，让我们获得一种情感滋养，也是让我们的社会特别的安定。

第二，春节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集中重要体现。中国人特别强调历史感，回顾历史，展望未来，我们的文化才能绵延持久，没有中断。中国文化的保守性就是执守、坚守、传承，这是中国的特性。我希望这份稳定能够持久，在各方面都能够持续有很好的保障。

第三，春节文化深刻地体现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自然伦理价值。岁首强调的是四季之首，我们把四季看成生命肌体，四季有生长、有变化，人的生活节律和自然是一致的。春节以其蕴含的人与自然之间的丰富生态伦理内涵，深度契合现代社会可持续发展理念，使尊重自然、善待自然、感恩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理念深入人心。

第四，春节新年是凝聚全球华人情感信仰的重要时机。春节是全球华人共同的文化符号，随着海外华人的增多与社会影响的扩大，世界各地凡是有华人聚居的地方，春节都会成为当地中华文化传承和展示的重要时间。放眼全球，约五分之一人口都在以不同形式庆祝春节。海外华人看春节联欢晚会觉得是四海一家的感觉。

第五，春节走向世界，世界拥抱春节。去年“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已经列入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春节之所以成为人类非遗，其中的重要一个原因应该就是春节蕴蓄着家庭和睦、社会包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等人类文明的共同价值观，具有强化历史伦理、家庭伦理与自然伦理的突出价值。

习近平总书记说：“‘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忙碌了一年，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享受的是天伦之乐，生活之美。”我们对春节的重视与传承，不仅仅是节日的形式，更是其中蕴含的“家”的价值，与巩固这种价值的礼俗文化。

我们从春节礼俗文化中看见和体会到伦理：沟通天地的自然伦理，祖先祭祀的历史伦理，团圆亲爱的家庭伦理，拜年庆贺的社会伦理，以及蕴含的中国人的时间更新意识与期盼丰收和平理念。这才是中国的文化传承和保护。

春节礼俗文化的丰富内涵，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融通，中国的春节庆典和年节礼俗实践彰显了中华文明的当代价值。我们说春节是社会实践，这个实践是通过我们的辞年、团年、拜年，这一系列的习俗、仪式、活动来体现了中国人一种对人类文明的贡献，我曾经说春节申遗成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龙年岁末送给中国的大礼，同时也是中国人奉献给世界的一个厚礼，因为中国人把自己的春节申请为人类非遗，奉献给世界，让世界共享，这是中国人的文化贡献。

（本文根据讲座内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