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演讲稿：

大家好！我是今天《丝路大讲堂》讲者，我叫谢焱，我来自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今天我跟大家分享的是关于张家川马家塬考古发掘的一些故事。

2006 年8月初的一天，时任我们所副所长的王辉，他把我和周广济老师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和周老师说，张家川有三座墓葬被盗了，要求我们两个尽快赶赴马家塬对这被盗的三座墓葬进行发掘，用一两个月的时间就结束，还有其他的工作还要安排。

开工的日子是8月8日，我和周老师到达发掘现场的时候，当地的村民已经把这几座被盗的墓葬围的水泄不通了，还有一些妇女和儿童在墓地冲沟的墓葬的盗洞里在那翻土筛土，他们想着是不是能从里边筛到玛瑙珠子或者其它的什么宝贝。工作经验非常丰富的周老师，就对我们县里的民警说立刻制止他们的这种挖土行为。

由于我们来的匆忙，没有携带探铲和相应的一些钻探的工具。为了谨慎期间，我们采取了每10公分为一层厚度向下发掘的一种方式，可以避免对墓葬内的遗物进行过度的破坏，但是这种方式它比较缓慢。而迫切的想看到文物的这些村民们，他们的想法是我们挖掘墓葬应该像他们当年所看到的电影《东陵大盗》，以及那一年比较流行的《鬼吹灯》这个小说所描述的一样，这个墓葬里头应该有各种的机关、各种的暗器，然后我们又能很快的挖掘出价值连城的宝贝来。考古工作是一项非常严谨的、有一定程序的这种工作，所以我们还是按照我们的方式来继续向下发掘。

马家塬遗址

当1号墓发掘到墓葬开口以下五、六米深度的时候，在墓葬的东端出土了东西向的长方形的一个空壳状的痕迹。我的直觉告诉我可能有东西要出土了。往下做的过程中，它的东西两端是逐渐的往外扩的，并且呈圆弧状的往土里钻的，这让我有点犯难了。就请来了周广济老师帮我解决，他拿着手铲，然后三下五除二，没两下一面车轮的上半部分就露头了。他对我说，难怪你觉得有点困惑的，这是一面车轮，在它的底下应该还埋藏着一辆完整的车。有马车或者车马饰件出土的这种墓葬，它的级别都是相对的比较高的，在考古界有一种说法就是说清理马车的能力是体现你发掘水平的。

马家塬遗址出土西戎马车遗迹

这样加上3号墓当中出土的，它的墓道里有四辆车，而墓室中有一辆车，那么这两座墓加起来就一共有十辆车了，我们发掘出了这么数量比较大的车，以及墓葬当中埋藏了大量的比较精美的文物。等到我们结束这一年发掘工作的时候，马家塬的青翠山色已经变得白雪皑皑了。

对马家塬第一次发掘有的感受是这三座墓葬，尤其是1号墓和3号墓，他们被盗得非常严重，尤其墓室当中的这辆车，基本上被大部分都被挖掉了。再一个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个墓葬当中最重要的墓主人的棺木和遗骸，我们没有找到，实际上是被盗墓分子挖的什么痕迹都看不到了。

2007年我们就对这个墓地进行了勘探，在这三座被盗的墓葬的四周，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五十多座的墓葬，排列是非常有序的。它们是按照墓地中心墓葬6号墓为中心，其它的中小型墓葬南北成排，半月形分布在这座中心墓葬的北部及东西两侧，呈现了一种众星捧月的状态。

6号中心墓葬被盗了，有三处位置发现了盗洞，这个盗洞一直从墓葬的开口，从现在的地表一直向下延伸了十二、三米，打到接近墓葬的底部，然后像老鼠洞一样的向好几个方向延伸，这种盗掘行为，致使这座墓最重要的部分它的椁室，以及墓主人被盗墓分子挖得空空荡荡的。从勘探的结果显示，还有与1号墓和3号墓规模等级相近，甚至还略高于一号墓的大小的这样的墓葬没有被盗。

从2008年开始，我们就对这几座重要的墓葬进行了发掘，我们发掘到的16号墓，这座墓葬是马家塬墓地出土的墓葬当中级别等级较高的，保存也很完整的一座墓葬，也是最重要的一座墓葬。我们可以看到在墓道当中摆放了4辆车，这些马车呈一字队形向东运行的这么一种状态。最东面的第一辆车髹漆彩绘，然后在它的表面装饰这种镂空的铜质的饰件，第二辆车它的装饰程度有所降低，没有了铜饰件，只做髹漆彩绘。第三辆车是这种在车軨的两侧安放车珥的这种车。第四辆车排在最后，它是这种结构比较简单的、圆圈型的，没有任何装饰的一种车，在墓室中和1号墓、3号墓一样，也出土了一辆用黄金白银锤鐷成箔纸状的，然后剪切出动物的造型，以及几何形的图案，或者是曲线纹的图案，为题材进行装饰品制作的这么一个车。2000多年来，这辆车它本身的胎体是木质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糟朽之后它会坍塌，再加上车和墓主人是埋放在，像现在的这种窑洞式的墓室当中的，它存续的期间会有地震会造成墓室顶部的土坍塌，塌落之后压杂在已经变形糟朽的马车之上，这样就进一步加深了马车的堆积，就异常的复杂了。

马家塬墓地截止到2020年一共出土了69辆车，在这69辆车当中以马车分类的话，就是6号墓当中的三种车型，除了这个车型之外，还有一种它的样子更加接近于周人或秦人制式的车，也就是车軨的前端有高起来的手扶的轼，但实际上这个车的样子和周人和秦人的马车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拿马家塬的情况来说的话，在3号墓当中出土的茧形壶里头有这个碳化的粟，经过碳十四的测年，它的年代大约在公元前350年左右，而这一年对应在秦国来说的话，正好是商鞅变法诸多举措当中建议国都迁往咸阳的这一年，作为陇右的大后方，它一定是已经是大后方稳固了，而在这个大后方里能够存在马家塬这样的戎人。有学者认为他应该是被秦人羁縻之下的一支戎人。从出土器物当中可以看到，它包含有秦文化以及中原文化的因素的器物，有这种茧形壶、鼎、铜壶、耳杯、灰陶绳纹罐之类的东西。兵器当中如这种戈、铁剑，还有中原式的这种带钩，这都是秦文化和中原文化的因素。

当然马家塬出土的这些器物当中最重要的也是数量最多的一种文化因素，就是欧亚草原文化因素。春秋到战国这个期间，在中国的北方草原以及到欧亚草原这一个广袤的土地上，活动着一批以游牧为经济形态的斯基泰人，以及斯基泰人所创造的这种文化，格里芬以及草原文化的动物为题材制作的相应的饰件或者器物。它们主要是以这种平面的剪纸形式的状态呈现的。当然也有这种立体的动物俑。16号墓出土的金带钩，它的图案是一只虎咬噬鹿的这么一个造型，它的重量达到了270多克。

虎噬羊纹金带饰

而谈到装束，我们考古发现当中一个最重要的马家塬墓地的一个特色，就是以16号墓这种高等级的墓主的身体装饰为代表的，其装饰程度是极尽奢华的，在他的头部有绿松石组成的发网，耳朵上带着绿松石、玛瑙和金子做成的耳环，脖子上带着晶莹质地的这种半月形的项饰，除了金银质地的项饰之外，还有绿松石、金银和玛瑙，我们叫做肉红石堆髓珠组成的项链，胳膊上还有臂钏，腰部有三组金腰带饰，其中上面的这两组是金箔质地的，题材是双虎相斗纹的。然后下边的是铸造出来的，题材是格里芬的这种题材。而在他的衣服的下摆部位缝制了这种十字形，铜质的这种可以说是铜铃，我们可以想象他在行走的过程中叮当作响的那种威武的状态。在他鞋子上面还缝制了大概只有比芝麻粒稍微大一点，两毫米左右人工烧制出来的珠子，它是蓝、白、紫这种三种颜色，我们把它叫做汉紫、汉蓝、铅白的料珠，由这种三种颜色的珠子组成出来的图案缝制在鞋子之上，鞋底面上还有银鞋底。

金耳坠

大角羊金车舆饰

金壁钏

银鞋底

2012年我们采取了一种更精细化的工作方式，保存相对完整的或者比较重要的这种类似于像棺木这样的遗迹遗物，把它整体打包提取回实验室，在室内对它进行进一步的发掘。这当中需要我们在现场对他进行解剖发掘，然后进行数据采集以及复原制作研究的问题。而现场发掘当中，我们解决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在文献中有记载，但是实物很少见到的马车的一个重要构建，就是“伏兔”构件，我们不仅发掘到了清楚了它的形质、结构和它的功用。

M1墓道内随葬车辆

在原所长王辉的带领下，将我和单位的其他几位同事以及和国内几家比较著名的科研机构和制作手工艺比较好的这些公司进行了强强联合，对马家塬的马车进行了复原研究。料珠的复原的时候，我统计了一下，在我们复原的这辆马车上，它一共有36,000多枚的珠子。北京联合大学的林怡娴博士对这个珠子有专门的研究，由她带领我们考古所的十几位同仁对料珠进行了烧制，在初期配比烧制出来的珠子，经过高温之后它就碎了。林博士觉得这可能是粘合剂的问题，但是选择什么样的粘合剂，一时半会又没有思路，这个时候我们单位的另一位老师邓天珍老师，她提出了一个我们可以模仿老人或者古人建房子的时候，使用这种糯米汁作为粘合剂的这么一种思路，用糯米汁一试还真成功了。制作料珠的这几天里，他们每天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熬粥。糯米汁子是做料珠，米就当做早饭了。西北工业大学对马车的力学承力的情况进行了检测分析，马家塬出土的马车它能够承受400斤的重力，也就是说上面坐两个人还是很轻松的。

出土马车遗迹实物展示

我们以两种方式将马车作为我们实验室考古成果的一种转化，一种方式就是对原遗迹破坏性的解剖发掘，然后了解它的形制结构尺寸，然后检测其中的工艺、材质、成分，对它进行原材质、原工艺的这么一种复制的车。还有一种是马车出土的状态，整体提取出来，然后对它进行清理，保护加固，以出土现场的原样展示在观众面前。

M16出土马车复原展示

一说起马家塬出土的文物，我们就会感叹古人的技艺之高超，文物之精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而我和我的同事是考古历史的参与者和见证者，通过我们的双手将西戎贵族的神秘面纱（揭开），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应该的。北京冬奥运会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我想作为今天我演讲的结束语，“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我想把这句话也送给在各行各业中坚守并奋斗的人们，谢谢大家！

来源丨甘肃卫视丝路大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