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任务是唤醒沉睡的灵魂(下)
姚世英
编者按——今年即将在11月举办的福建蕉城首届霍童溪诗会,是蕉城秉承传播弘扬“闽东之光”的使命,挖掘“中国第一诗滩”文化内涵,打响“自然景观+诗歌文化”品牌的一个重大文化活动。为持续促进蕉城诗歌文化与旅游经济社会的融合,积极营造福建蕉城首届霍童溪诗会的浓厚氛围,特在11月开辟一期有关诗歌的“书香宁德·悦读蕉城”讲座,邀请中学高级教师姚世英老师主讲,今天推送姚老师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探索文章《诗人的任务是唤醒沉睡的灵魂》(下),以飨读者。
坐忘
图|林峰
有意境的诗歌,才有动人的美。意境,王国维称之境界,要求以真情真体验写真景物。金溪诗社诗友丽江农民李世荣的《群山》就是一首意境佳构:“寂静的草原/我离羊群越来越近/浩渺的黑夜下/我遗忘了羊的铃声//风吹来/光线从西边山岗上/潜入目光所及的森林旷野/我看见光线的腐朽/和那内心挥之不去的隐疼//此时,羔羊的咩咩声/隐入滇西群山间”。
李世荣肯定有过放羊的经验,场景写得如此真切,画面清晰将情绪完全融入。黄昏光线的腐朽,带来诗人对家人缺失的孤独感;黑夜羊羔归巢,更是强化了诗人内心的空憾。诗人的心声与羔羊的咩咩互相映衬,使得一种隐痛直击人心,并构成余音回旋的凄美意境。
所谓诗意,大体就是从生活中提炼的新鲜的感想。从景象接洽到意念,有了意念就生出感情,有了感情才能产生诗。田青霞才思敏捷,她为金溪写下了好几首精彩诗篇,田青霞的《姑娘花与花姑娘》妙用移情手法,造就了一首灵秀小诗:“窗前一株花/你天天对它笑/耳濡目染/它就有了你的模样/我称它为姑娘花//窗前一株花/天天望着你笑/耳鬓厮磨/你就有了她的模样/他叫她为花姑娘”。
诗分两节,同样是花与人之间的移情,表达的情感完全不同。第一节写“姑娘花”,表面写花实际上写一个女子(诗中的“我”)心蕾初放;第二节写“花姑娘”,表面写一个男子(诗中的“他”)爱花,实际上是说男子已经心有所属——一个花姑娘。那么“我”为什么对与男子亲密相伴的花心生妒忌?理由只有一个:“他”是“我”心中的男子。原来这是一首微妙的情诗。
诗人一定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能捕捉住细腻微妙的情绪。
一首诗中字、词、短语巧妙的组合,词与词的碰撞,形成有机的生命整体,衍生出新的意味、意蕴、情致、氛围。这就是具体的“诗意”。先看高一学生四约寂然的《霞光水母》:“朝阳分娩/血泊中隆起数只霞光水母/张开绒长触须/漫游在暖光的海洋/蒸腾为天边绯云”。
诗的比喻不同于普通的借助相似点的比喻,能把霞光与水母、分娩与朝阳联系,需要丰富的联想。“隆起、张开、漫游”几个动词让我们目睹了朝阳分娩“水母”的全过程,最后一个“蒸腾”,点出喻体“绯云”,原来小诗人在写霞光。这种跳跃、鲜活、富想象力的语言叫做意象语言。
李美希的《流感》:“催熟的樱桃在喉间跳跃/翻江巨浪 呼啸而来/致敬这个冬天”。我们从诗中看到新鲜的词语在跳跃,奇异的意象在碰撞,这种美感来自诗的语言本身。一个学诗者,务必致力于追求意象语言。请看高一学生淮拾的《月色狂想》:“昨晚的月色很美/像深蓝的绸缎/追你的袖尾//银白寂静 胭红狂热/皆在你盈盈一瞥中//桂影沉浮 在光色的梦里/晚香揉着水汽 蟾宫/我打碎半面铜镜/描错一笔秀眉”。
淮拾以画入诗,诗歌画面优美,借鉴与化用了古典诗词,一些意象还翻古出新。比如月色比作深蓝的绸缎,是说月光绸缎般细滑,还是静景;一个“追你的袖尾”,就化静为动,写活了月下奔跑的人影。不说人追着月亮跑,偏说月光追着你的袖子,是语言出新;写爱的心慌,用“打碎半面铜镜/描错一笔秀眉”也是恰到好处。可以看出淮拾已在致力于追求诗语的韵味。
诗歌作为语言艺术的特殊表现形式,可以分为四个意义层面:语义层,形象层,情感层,意蕴层。比如宁德一位退休老师雨后天的《丝瓜》:“生命从土里往上爬/爬到竿头左顾右盼/高处没地方去/手脚再多也无法施展//有一条绳子横在眼前/爬过去/再爬过去/叶越来越多/花也越来越多/瓜一根根垂下/长长长大//绳子已到终端/正合生命的长短”。
这个诗通过隐喻,造就多个层面的意义。形象层面诗歌写了“丝瓜”与“绳子”;语义层面是丝瓜要空间,绳子拦住了它的生长,结下更多的瓜,然后绳子完成使命;意蕴层面却是“我”想要施展身手,却被限制住了,结果自己也扮演了“绳子”的角色;情感层面上诗人的情感非但不是赞美“绳子”的奉献精神,而成了对“绳子”扼杀生命生长的控诉。
诗歌语言本身具有暗示性、多义性、隐喻性、音乐性等,诗人对语言的直觉与敏感是种天分。欣赏高一学生谢丽娜的《白月光》:“七岁时 月光是母亲的月光/月光下忙碌的母亲/是七岁的我心尖上的白月光/十七岁时 月光是她的月光/迎着月光下班的她/是十七岁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
这首诗里的“月光”“白月光”不断重复,可是每一次的意味不同,比如七岁时“月光是母亲的月光”,月光是我母亲的,这个月光与我是贴心的。十七岁时“月光是她的月光”,意思月光只属于她,不属于我。七岁时母亲是“心尖上的白月光”,是我心中依恋的形象。十七岁时,母亲成了“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暗示十七岁的我与母亲有了隔膜。这个“白”也与第一次“白月光”的“白”有不同的情感意味。诗歌通过纯真语言、清晰视角,笔触直抵人心的细微。
看似平常普通的场景、事物,却能从中悟出某种哲理启示;或透过生活现象发现别人察觉不到的本质;这体现出一个诗人的观察力、冥想力。欣赏高一杨涵的《玫瑰》:“我最讨厌玫瑰/它那么妖艳/那么浮躁/那么俗不可耐/总是出现在恋人手里/后来你来了/我开始买玫瑰了”。
玫瑰,是众人眼里爱的象征。杨涵同学说最讨厌它,理由是妖艳、浮躁、俗不可耐,说到底他以为玫瑰不应该出现在“恋人”手里,可见杨涵对爱情是有着美好幻想。可是一到意中人真的来了,他也开始干同样俗气的事。通过对玫瑰现象的反思,我们发现:一、爱情是俗气;二、人不能免俗。杨涵对生活的独到思考,让一首小诗透过现象揭示了某种生活的本质。
诗写者在生活中要做一个善于思考与挖掘的人,让诗歌扎根大地,在平凡琐屑的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让日常经验经过诗人的处理发出诗的光泽,让平庸的生活获得一种氤氲的诗意。
《诗刊》主编叶延滨曾说过诗要“三真”——真诚,真情,真言。我以为诗还要有“真见”,即有发现、有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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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心
图|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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