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势,书法方臻妙境

文化   2024-11-15 18:29   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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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书论中,对“势”常有论及。如蔡邕之《九势》、索靖的《草书势》,以及王羲之的《笔势论十二章》等,都对书法之势作了精辟的论述,并且把“势”摆在了极高的位置。蔡邕就认为凡得其所言之“九势”,则“虽无师授,亦能妙合古人”。但古人之论书势,或是论述书势之重要性,或对各点画之势如何表现进行阐述,且大多集中于笔势。在今人对书势的研究中,也大多是针对笔势而言,如黄简先生的《笔势的定义和要点》等。本文在此主要围绕笔势与体势、体势与行势,以及笔势与书家风格之建构关系进行研究,以期更加深入理解笔势创构之目的与意义。
笔势是体势构成的基点
在书法中,“势”之形成,从虚处而言,常与气有关,合称“气势”,它直接表现书法个体生命之神采;从实处而言,则与运笔的速度、力度,以及各点之间所形成的呼应、收放、排叠等各种关系密切相关。由于它具有极佳的视觉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所以,在书法创作中,“势”常常成为书法家的关注焦点。
对书法而言,“势”最小的单位是“笔势”。“笔势”是指各点画在运行过程中所体现的力度、气势与张力,以及各点画之间的俯仰、呼应和联系等,其中承载着书家的审美情趣,应和着书家的生命情感,它能使书家笔下的点画“活”起来,有别于印刷体点画的呆滞。
“体势”是指一个字所呈现出的动态,以及由于点画的排叠汇集而展现出来的态势。
笔势的表现具有很强的目的性,即一切为体势服务,共同构建体势。作为艺术,书法首先是以整体的形式来打动观赏者,所以,书法家在进行创作时首先也是立足于作品的整体视觉效果,而不是局限于一点一画,一点一画只不过是作品结构里的一砖一瓦而已。整体由无数个体组成,个体服从、服务于整体,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原则。
同时,艺术创作活动是一种目的性很强的活动,要求“意”在笔先,这“意”的指向不仅是每一个笔势该如何创建,更指向如何通过组织笔势来创建体势,进而创建行势。以王羲之《频有哀祸帖》的“频”、“有”、“割”三个字为例:
“频”字首横向右上走斜势,很斜,横末稍往左上方引出中竖,中竖严重右倾,通过两笔的牵引,以及下横折撇强烈的斜推,使左部呈向右上运动之态势,右部继续右倾,此字左下角撇画力收与右部右上角之横折形成一种对称劲,共同推动整体字往右上运动。从该字看,所有的笔势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即把整个字往右上方推动。
“有”字在体势上呈纵势,撇长且正,取纵势,横短且斜,助长了该字的纵势,同时,下方的“月”部也取纵势,使得该字给人艺术经纬以顶天立地之感。
“割”字左部横钩与长横很斜,使左部呈左倾之势,中竖偏往右顶起横钩,助推了左倾之势,立刀旁则右倾,与左部牵引,使该字呈上开下合之体势。由此可见,书家在体势的创建上,意识明确,笔势塑造之目的强烈,正合其所言:“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笔势之目的性正是书法与一般的写字最根本的区别所在。
笔势为体势服务的组织方式一般分为:
一贯气。即加强各点画之间的联系,使其气脉连通,从而给结体赋予生命力,让书家笔下之字变成一个个具有鲜活的生命情态的审美意象。
二排叠。即通过笔势的横向、纵向或斜向等方式的不断排叠,强化体势的视觉效果。这种排叠方式,类似于文学中排比的修辞方法,乃书法创作常用之法,它既适用于楷、隶,更适用于行、草。
三集势。即使笔势共同指向同一目标,集多个笔画之势,使体势向既定的方向运动。如前面所举的“频”字,即是此法的极佳运用。
四逆向。即通过笔势的逆向,使体势或内擫(如王羲之书迹),或外拓(如颜真卿书迹),或斜中求正,有惊无险(如前所举的“割”字)。
如前所述,体势基于各点画之势,以笔势为基础,笔势为体势服务,各点画之势的创建不是各自独立的,也不是毫无目的和毫无根据的。
笔势的超越性及体势之功用
集笔成字,集字成行。笔势是体势的基础,同样,体势也是行势在必行的基础,为行势服务,反过来,也制约、引导行势的建构。
笔势的超越性。行势的建构是书家对书势建构的最终目的,它居于书势金字塔之顶,需要笔势的支撑。在独立的一个字里,笔势是为体势服务,但在一行里,它的使命则远远超越这个任务,它更主要的是为行势服务。在行草书中,笔势的这一使命表现得尤为突出。
行势的表现需要上下传承,需要上下呼应,这呼应不仅是前后笔画的呼应,还有笔势组合式的呼应然后由不同笔势组合共同建构行势的节奏与韵律。这就使得笔势超越了对体势的服务。如王羲之《频有哀祸帖》中的“不能自”三字:
自“不”字的竖画往左下取势后,随着右点的左下折锋顺势带出,后两字笔画也按同样的方式尽量往左下取势,以使三个字的笔势处于相同或相近的趋势,同时使三个字在体势上右倾,从而形成一个由三个字组成的小组合,展现出一种非常精妙的组合方式。
孙过庭《书谱》的“之还见”三字同样展现了非常经典的两种笔势组合方式。“之”与“还”上部笔势由左上向右下运动,由放渐收,由长渐短,节奏明显,此为一组。
“还”往右弧线点出后回钩,与左下走之底弧势相向,共同构成一个回环之势。“见”上部弧线笔势与右下弧线笔势也共同构成一个回环之势。
前后两个回环笔势构成了一个组合。前后两个组合一起在三个字中体现出来,“还”字中部笔势只起过渡作用。在此,笔势显然已超越了体势,为了服从行势的需要,同一组笔势既可跨越几个字,不同组的笔势也可同时存在于一个字之中。可见,笔势可超越体势而直接为行势建构服务。
体势之功用在书法作品中,每个字都代表一种个体审美意象,一行字由多字组合而成,行势与行气密切相关,行气贯穿,则行势不断,反之,行气不贯,则行势断矣。在行、楷书中,同行的上下之间的行气常通过每个字的体势或笔断意连来贯穿。此种情况下,每个字的体势就尤为重要。在体势创建之时,必须将行气的贯穿加以考虑,即如何利用体势的欹侧俯仰、穿插腾挪来贯穿行气。
笔势在书家书风形成中的意义
每一个成熟的书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艺术观念的表现依赖于具体可感的技法,而笔法是死的,唯人是活的。审美情趣的差异性,致使不同的书家在笔势的组织创建上存在着差异,这差异就构成了书家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直接促成了书家风格的形成。
以晋代“二王”为例。王羲之的笔势多为内擫,故体势上以纵向取势居多,给人以劲挺飘逸之感,且体势多变,注重点画之间气脉的传承呼应,行势艺术经纬的贯穿多靠体势的欹侧和笔势的笔断意连来完成,形成了独特的遒劲流美的个人书风。
王献之作为王羲之的儿子,本该继承父亲衣钵,然由于性情和审美情趣上的差异,于章草中寻找符合自己心性的笔势,变王羲之内擫笔势为外拓,在体势上则追求横向取势,自创“稿行之草”和“一笔书”,使笔势更加流畅舒展,行势气脉更加连贯、起伏更大,笔势为行势服务之意识更突出,自创一家之风格,在书法史上奠定了自己的地位。
王献之书法来自于王羲之的口传心授,在为书之道被列为家宝而秘不外传之年代,其书之法显然与其父相同,但却因法同而势不同,造就了他书风的形成。可见,笔势在他们书风的形成中占据着重要意义。
至唐一代,“颠张狂素”同为狂草大师,但两人书风绝然不同,相距甚大。体而察之,两人皆好酒,且喜酒后狂书,然相较之下,张旭更显才情。据传张旭书法得灵感于挑夫争道与公孙大娘之舞剑器,而悟草书之笔势与气韵,形成变幻莫测的狂草书风。张旭于书法中更多的是倾注自己的满腔情感,如醉如痴,旁若无人。由于张旭笔势源自于心,得道于挑夫争道与公孙大娘舞剑器,所以笔势独特,其笔法虽出自“二王”,却不为“二王”所囿,将草书推至艺术之巅峰,形成自家风格,被誉为“草圣”。观之宋代之苏、黄、米三家,也是由于笔势绝然不同,书风亦相距甚远。
宋人崇尚意趣,意趣在书法中之物化形态首推笔势,笔势合而建构体势与行势,汇合后即为整体风貌。苏轼用笔喜取侧势,结体扁平稍肥,体势右倾且茂密。黄庭坚乃苏轼门生,笔势却与苏轼大为不同,其笔势沉着痛快,以画竹之法作书。草书则笔势起伏跌宕,或卷或舒,随心所欲,如龙搏虎跃,却又圆婉超然,取势侧欹,穿插错落,左右开张。在豪迈中透出超凡脱俗之气,颇有禅家之味,以超然的书风饮誉书史。米芾最善行书,其行书笔势跳宕丰富,刚柔相济,方圆相备,节奏分明,体势风樯阵马,欹侧相生,险峻腾挪,却又无造作之气,一片天然,形成了独具一格的书风。苏轼笔势短而沉雄,黄庭坚笔势长而圆婉,米芾笔势跳宕而险峻,真乃一势一面目,一势一意味,一势一书风。
综上所述,笔势虽是最小的单位,却对体势的建构、行势的形成、书家风格的产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可谓:得势,方臻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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