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在行业内从事文字工作已数十年。
说是文字工作,其实并没有什么高大上,就是在一个县级建制单位写写讲话稿、拟个通知、贴个告示、做个跟班随从什么的。冒号台上一想讲话,啪!第一时间递上只有常见字、不常见的必定加拼音且括弧内有一同音易读字等候的稿子。讲多了口渴要喝水,冒号余光一瞟,一茶杯立即小心轻递上。时间一长,老丁就是冒号的影子,形影不离中影随风至不飘单。
老丁到底伺候了几任领导,要坐下来数一数,像统计选票那样画“正”字,再把出事后已蹲监狱的扣除掉,才能得出相对准确的数字。
人不怕吃亏不怕冷落,怕雨淋浇灭热情,怕比较失去做人的自信。每当曾经同步同程的战友频频传喜讯兑现前程时,老丁都要躲起来哭一场,泪中既有为战友成功的喜悦而激动兴奋,更有自己被文字岗位禁锢而酸楚痛心。
这不,昨天刚传来喜讯,远在外省曾经和他同室办公如今三超越,早已转型发展的老贾又晋升一级,成为正处长。老丁瞅瞅自己的副科级虚职,越看越不是滋味。
这次没哭出声,他把自己关起来,闭上眼,任眼泪刺破眼皮,酸楚四溢。
老丁明白,以泪洗面是过去,以泪洗尘带灭火是现在。现在必须做些什么!老丁往死里拧了一下自己的软肋。
“贾处长,恭喜您,小丁祝贺您!您是我这一辈子学习的楷模。期待您来指导工作。”实际年龄比贾正处大月份的老丁,在下属属性的身份面前,永远是小丁。
“你是?“对方迟疑了片刻。
“丁大秘呀,谢谢,你的岗位也很重要。“贾正处长记忆力就是好,在相对简短而快速的判断中,找到了定位。
“首长,看在当年我们一起报到上班,我帮你写情书成功地获取牛大队长女儿芳心的情分上,指点一下我吧。“老丁说完这话就后悔了,牛大的女儿在贾副处时,两人因产生代沟就悄悄地拜拜了。据说当年牛千金分手时说了一句“一封情书骗我一段青春“的经典语录。
贾正处长听了这过时的套近乎话并没有生气,反而真诚地开导他。“你要学会取舍,别过度急功近利,一受刺激就流鼻血。这么多年,红头文件上的荣誉你哪个没搞到,而且过多过滥,光三等功就不少于九次,成为立功大户。基层许多一辈子勤勤恳恳的,一次都没有。你总是紧随领导,不给下属一点机会,长期有意识在冒号面前导演般地做局,展示自己的才能,造成无人可替代的假象。弟兄们跟你一起混没盼头,你也就没出头。”
“是,是,我现在明白了,是我自己自作聪明,很后悔,请首长指点一下。“老丁跪下来的心都有,只是对方看不到,苦情戏没观众,只好放弃。
“别首什么长了,我手不长,勤快勤勉倒是真。这样吧,部里要借调几个人干一专项活,点名要我过去带队帮忙,可最近我没时间。现在推荐你去,我们现在跨省没有利益关联,这个推荐分量很重,你好好准备一下,利用好这个转型突破点,把握住。”贾正处最后那句是真正的语重心长。
很快,老丁去了部里,一个月时间的专项督察工作,圆满而高效完成。准备返程时,老丁一总结,除了部里共事的临近领导礼节性称赞之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收获。怎么把握机会呢,没看到转型呀。老丁只好再次求助贾正处长。
“难怪你这些年一直特岗特需走不掉。听好了,利用、提出、请求、做大、造势、登高。我再给你打个电话。没搞好你就别回来。“贾正处这次是真的在帮他。
之后发生了哪些故事,局外人未知。旁观者看到的,老丁带着一份部里二级机构拟写的表扬信,信心满满地载誉而归。
表扬信是固定的格式,每一个借调帮助工作的都有一份,有的是本人带着,附带回程前部局专门打一个电话,什么干的不错,认可度很高,贡献很大等。然后笔锋一转,建议解决好期间的出差费用、补助、福利,对贵省再次表示感谢。也有的是机要寄过来,盖个红彤彤的部局公章。
这种格式化的表扬感谢信,大致意思就是礼节化反馈,有的应当事人私底下要求,会酌情考虑,增加了建议省里予以表扬奖励或年度考核优秀。多数省里看到这函件时,对当事人进行一对一的口头表扬了事。有细心一点的单位,会留存一下,按普通办件编个号结束。
高人警示后的老丁顿悟了!他这个表扬信,必须做足文章,否则流再多的泪,也只能是沙眼癌晚期,是病情。老丁认识到,关键不是你借调期间干了什么干的怎么样,核心是你怎么用好这封信。贾正处长的六个词,前三个他已经帮助完成,后三个就看自己的了。
被点拨后的老丁。离京后并没有直接回单位,他在省城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就在厅门口等着,然后自我推介,直接向厅长汇报可喜的成绩。不同的是,他没说自己在部里从事专项督察这类常规业务,而是把重点放在给部长写材料,核心内容是当前全国上下都在担心和关注的经济问题,即国务院急要的关于宏观经济增长软着陆内刺激做实体的高参内参要文。
老丁一边汇报当时的苦、时间的紧,部长亲自看望和持续关注,自己不分昼夜加班,同时杜撰一些细节,比如一开始用的是“软着落”,老丁建议改成“软着陆”。前者的“落”是下降,低水平了,还不知道动态下移的底线;后面的“陆”是坚硬、安全、踏实。
在厅长很有兴趣地听故事时,老丁乘机诚恳地递上那份给本省带来荣誉的表扬信。厅长非常高兴,立即在表扬信上批注:“老丁同志代表我省,在部专项活动中表现突出,获得通报表扬,代表了我厅上下扎实肯干锐意进取的精神风貌和工作作风,全省全员应向老丁同志学习。”
有了部里(其实是部下属局)的表扬,厅长的批注真迹,老丁异常小心地珍藏着,扫描并高仿真彩色复印几份后,把原件放在自家的保险柜里。其他几份依次以主动汇报的方式,送到厅人事部和自己单位的主要领导面前,一并委婉地描述厅长当时的喜悦和厚望。系统内的媒体平台,同步展示并全方位报道了为我省带来极高荣誉的“专项”活动。
一个月后,厅人事部专程考核老丁,随后按程序推进,组织推荐、民主测评、谈话、公示。已被群众充分认可的老丁,在一片称赞声中不负众望,顺利地提任为厅宏观经济软着陆推进处副处长。
任职文件下来时,丁副处长双手颤抖地捧着,嘴里不停地咕噜咕噜着,然后潜意识地朝某个外省的方向大拜三下。据路人后来回忆,好像是说:“谢谢恩人,谢谢贾副厅长!谢谢表扬信!”
要真是这句话,那么老丁还得修炼,至少应该是“谢谢首长或厅长呀”!
(真假司机堂中坐,殷勤巴结成笑谈)
(利欲熏心药毒孙,心结难解口难言)
(古有杨家女将封狼居胥,今有农村三妯娌衣锦还乡)
(领导难邀档次一降再降,父母易请恩情怎能够还清)
(诚恳工作岗位难调,绯闻一出如鱼得水)
(世人皆笑局长傻,局长鄙笑世人皆蹉跎)
(浊恶人世界浊恶人,清净世界清净人)
(遇事乐做壁上观,不知己为事中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人舍弃有人珍)
(误以县长身患病,原是县长名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