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历史与戏剧的河畔,余晖和烟波流转

文化   2024-10-11 11:40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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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与戏剧的河畔,余晖和烟波流转



翻开剧本,熟悉的台词牵引出对舞台的所有记忆。演员在幕启前悄悄走上舞台,等待灯光打下,契诃夫与相片重叠,烟波将丽卡的脸庞遮盖,宴会在欢声笑语中开场,又以冷清结束,就像一切该发生就发生的那样。就在一瞬,在契诃夫停留楼梯的片刻时光里,某种难以言明的感觉正缓慢滋生,随后以“凝视”为中心发散开,述说着一种戏剧文字的独特魅力。《亲爱的安东》便是借由这诗一样的语言,缓缓地展开对俄国作家安东·巴普罗维齐·契诃夫一生的介绍,揭开历史的长图下暧昧的情感与关系。


一、历史的散点图里,众人皆有光彩


该剧围绕着契诃夫的亲情、友情和爱情展开,并借由他生命最后十二年里的人生经历,推开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俄国的历史画卷。在这部剧中,契诃夫迷能得到极大的满足,因为在其中不仅能了解契诃夫从小说转向话剧的过程,看到许多熟悉的俄国著名画家、作家以及表演家的身影,还能深刻切入他的生活,感受他作为一个人所感受到的情感。在这一出以契诃夫为名的剧作中,他并不是舞台的唯一,而是这幅历史的散点图里一个闪耀的光点。


剧作在有限的篇幅里,将契诃夫的好友们,如列维坦、高尔基、蒲宁、苏沃林、斯坦尼、丹钦科等巧妙地穿插在戏剧之中,讲述了他们与契诃夫的友谊,并凸显出他们的闪光点。在剧中,列维坦向玛丽雅示爱,被揭露出与丽卡的过往,又因为《跳来跳去的女人》这本小说与契诃夫决裂,最后在一次宴会上借由契诃夫之口讲出的他得了肺结核,身体逐渐衰弱的事实。蒲宁、斯坦尼和丹钦科在热闹的聚会里肆意谈笑,谈论着伟大的抱负。苏沃林在与契诃夫的“隔空”辩驳中,直接地表达政治和文学的主张。至于高尔基,本剧选择了他刚进入文坛向契诃夫寻求建议、被推荐给莫斯科剧院以及被俄罗斯科学院文学部开除这几个片段,寥寥几笔便刻画出这位家喻户晓的作家生命的几个重要节点。在交织的关系中,戏剧通过精炼准确的语言延伸出过去与未来,形成历史散点图般的观感。


关于契诃夫的亲情和爱情方面,剧作选择通过三位女性——玛丽雅、丽卡和克妮碧尔,与他的关系展开,因此,对三位女性的刻画也十分重要。在安东交流会上有一个提问“剧中的三个女性,你更喜欢谁?”有人爱玛丽雅的坚守,有人爱克妮碧尔的独立,亦有人表达了对丽卡的怜惜。记得,当时林婷老师的回答是:“我想如果我有对某位角色的喜爱,这部戏可能就写不出来了。”这一考量,正是她们显得格外动人的缘由。契诃夫生命中重要的三位女性,不是依托于他而存在的戏剧人物,她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生命的抒发:


丽卡:“我是一只海鸥,不,我不是海鸥,我是插曲,一段已经过去的插曲……”

克妮碧尔:“大概在你家里,没有一个人会有一句话来念记我吧?”

玛丽雅:“就像我,我也不是安东笔下的宝贝儿。”


丽卡是安东的初恋,她们时常争吵,但在她意识到安东是以平静和冷漠的态度面对她时,她选择了离开。克妮碧尔与安东情投意合,即使不被安东的家人理解,她也选择继续在舞台上坚守演员事业。而玛丽雅也并不是单纯为哥哥而一生未嫁,而是源于对契诃夫出色才华的认可。在这出戏剧中,记录的不仅是契诃夫十二年的光阴,是新旧俄罗斯文坛的缩影,更是他身处的时代里闪耀的灵魂,是能跨越时代的真挚情感,富有哲理思想的安东是情感的体验者和书写者,也是时代的见证者和思考者。


二、戏剧性的棱镜下,安东难得自由


在同场交流会中,还有另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安东对三位女性的感情?”当时,我的回答是,三位女性就像安东的不同面,这些面透过戏剧的多棱镜汇成了完整的安东。但在重新阅读过剧本之后,我自然而然地否定这个观点,放弃通过其他人了解安东的途径。因为,在剧中,安东已经足够丰满立体。他不再被感情所牵扯,却依旧拥抱着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在这出以他为中心的剧作里,他脱于戏剧性的安排,俨然获得了全部的自由。


在剧中,安东是敏感的、多情的。他会因好友的指责而伤心,因为没有医治好病人而自责,因《海鸥》的上演失败而跟苏沃林表示再也不会碰戏剧,因为外界对他的质疑、对他的情感的猜测而愤怒,也会因为情投意合的女演员克妮碧尔而充满激情和活力。《亲爱的安东》里的安东·巴普罗维齐·契诃夫,不是一面能承载所有史料的多棱镜,而是一片永远会为思想和情绪激荡的湖水。如果说这些情绪都是湖水里的波澜,使他变得格外生动,那么他广阔的、包容的灵魂则是这潭湖水使人着迷的原因。


契诃夫接受来自身边人的关怀,他也真诚地同等回馈出去。尽管列维坦与他争执,宣称绝交,但在他听闻列维坦的病症时仍然惋惜他的才华。他与高尔基结交,面对高尔基的提问,他坦诚地分享自己的见解,并且不吝于将他推荐给更多的人,介绍更多的机会,最后甚至以辞去院士头衔来回馈这段友情和两人共同的信仰。同时,安东也关怀着家人。他一直念念不忘二哥尼古拉的逝世,感恩妈妈的付出,耐心地陪伴流产的克妮碧尔。至于玛丽雅,安东并不是坦然地接受她的照顾,并在寻觅到真爱之后将重任都交给妹妹,他同样关爱着妹妹,真诚的祝愿她能够多与朋友结交,在生命的结尾仍然记挂着她,因此,在最后一封信中祝愿她能帮助穷人、爱护母亲、全家和睦。


而对于俄罗斯的社会,契诃夫总抱有一种担忧,这使他超脱出个人的局限。剧作开始的1892年,契诃夫就已经对俄罗斯文学界的未来感到担忧,开始去有意识地了解现实,感慨萨哈林岛残酷的事实;在与蒲宁和高尔基结交时,也将他们比作俄罗斯文学界的过去和未来。而在临终之际,面临自己生命的结束,他却为一个新时代的来临而感慨。同时,对于自己,契诃夫也同样抱有一种担忧和怀疑。在多次与苏沃林“隔着时空的对话”中,他被质疑牺牲身边人的私隐而完成众多巨作,被质疑没有写戏剧的才能,被质疑结婚是冲动的决定。在外界的质疑和自我怀疑之中,他被牵引着完成事业,但当他真正地说出,戏剧使他活着时,通过苏沃林之口,他获得了自由。


契诃夫经历爱情的背叛、友情的决裂和自我的怀疑后,坦荡地接受自己对情感的需求,对美好的追求以及对戏剧的热爱,正视自己,获得了自由。而在这场围绕契诃夫展开的剧作中,契诃夫的自由则是他可以展示自己的每个阶段的不同想法,所有戏剧人物借由与他的接触而出场,却不依赖着他发展,就像交织的毛线,各有走向。但正因此,契诃夫并不需要牺牲自己的表达,也能成就众人的表达。剧作讲述的是契诃夫的爱情,友情和亲情,但并不只讲述契诃夫、给予他爱的所有人,而是讲述着这个温暖的灵魂在死前的十二年里,用他的身体去温暖身边的人,也去感受生命意义的故事。


三、平淡的述说中,实现冲突的“内化”


这样看,《亲爱的安东》可能会显得过于平淡,无论是历史的散点图,还是密切交织的毛线团,都缺乏焦点,围绕着安东展开的所有故事,都并不是将其作为戏剧冲突中心展开,制造出戏剧性,而是平庸生活日常的小事件。剧作并没有回避人物之间的冲突,但推动戏剧发展的动力则是契诃夫内心的冲突,这个过程通过他与苏沃林的“隔空对话”展开,也借由他的四部戏剧作品进行表达。


剧中讲述的关系,有亲情,爱情,有亲情与爱情拉扯,有友情,也有友情和爱情交织,有着温馨的陪伴,亦不乏冲突,但是剧中却并没有将这种“对抗”戏剧化,而是选择将其平淡化。剧中契诃夫最直接面对的冲突是列维坦的指责,列维坦对契诃夫在作品中疑似影射他的行为而愤怒地宣布绝交,而契诃夫则较为温和地面对列维坦的指责并且认真解释。而陪伴契诃夫的三位女性也因为身份变化有着不同的冲突。玛丽雅和丽卡是好友,两人对列维坦持有不同的看法。而玛丽雅和嫂子克妮碧尔,则围绕着契诃夫产生多次冲突。但剧中却谨慎地处理了这种关系,并且避免对其中戏剧性的放大。丽卡因为心情低落想要离开时,玛丽雅贴心地建议她可以上楼休息,愿意为她向宾客解说。而玛丽雅在面对克妮碧尔时会有着适当的不满,但这也是出于她对安东的担心,而并不是占有欲。人物之间的冲突调剂着戏剧的节奏和氛围,却并不是戏剧的工具,而是生活的日常。


而真正推动戏剧发展的冲突则是契诃夫内心的冲突,这通过他与苏沃林的辩驳展开,并借由他的作品揭示他内心深层,那些下意识的感受。第一幕,苏沃林上场,两人争辩《海鸥》以及契诃夫对丽卡的感情。第二幕围绕着结婚和政变话题。第三幕则探讨契诃夫选择戏剧的原因。苏沃林是契诃夫真实的好友,但他从未真正上场,他们借由信沟通,却并不依赖信,因为剧本里的苏沃林了解契诃夫,充当他的另一种想法。当他真正地与苏沃林告别时,是生命的终结,也是他对情感、对自我表达、对社会责任意义探讨结果的进一步发展。在漫长的人生中,他终于实现了对自己的探讨,找到了真正活着的意义。故事以自问开始,也以句号收束。


《亲爱的安东》并没有回避冲突,但契诃夫在面对这些冲突时,以一种温情的态度处理它们,以平等的爱意面对生命中出现的所有人。在某些时刻,仿佛能窥见编剧在契诃夫的身后,并以一种同样的温情看着这幅历史画卷里的所有人物,陪伴安东经历他的人生。读完剧本,只觉得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余晖洒下,那个遥远时代里的所有情绪都化作烟波,在心间悠然地上升。


(陈雅玲,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2023级戏剧学研究生)


(来源:《剧谈》第16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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