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一个地方的迷人之处在于,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无论距离它有多么遥远,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人,每每提起它时,满心满眼都是情愫,或喜或悲、或忧或愁,可无论何种情感,最终都归结为一个:惟愿它越来越好。
一个地方的魅力之处在于,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游走过多少个地方,自从踏上这片土地,无论年轻也好、年老也罢,恍若找到了一份身心的释然,待在此地越久,越能明白:原来这便是心之所向。
深厚多元的文化积淀、良好完整的生态系统、热情好客的草原人民……呼伦贝尔,之于远方的游子和入驻的你们,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请跟随作者的讲述,来一次与呼伦贝尔的深度对话吧!
讲述者
姚君英
姚君英,牙克石市作协主席、内蒙古作协会员、内蒙古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放一叶轻舟》,诗集《午夜做你窗外那帘雨》。
我的家乡乌尔旗汗有座北斗山,山脚下有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这条河流经了我童年的梦想,承载了我岁月的悲欢,漂洗了我生命的沉疴。这条河叫“库都尔河”,其发源地就在相距七十公里的库都尔。
儿时的记忆中,夏天我们常常在这条河的浅水滩玩耍,光着脚丫挽着裤管在石头片底下翻找蝲蝲蛄。冬天我们就在厚厚的冰面上打滚儿撒欢,看哥哥们用铁穿子在冰面上凿出一个圆溜溜的窟窿,然后用一根绑了铁丝头的木棍扎河底的蛤喇(河蚌)。
刚凿出来的冰窟窿像一口井,白色的冰碴堆成了井沿儿,窟窿里面翻腾着白白雾气。我总疑心下面有龙王的水晶宫,有挥舞着混天绫搅得天地不宁的哪吒……好奇心曾驱使我小心翼翼地趴在窟窿边上观察,让我感到无比惊奇的是我所趴着的一米来厚的冰层居然是悬空的,与水面相隔着几公分的距离——多奇妙啊!悬空的厚厚的水晶板一样的淡蓝色冰层下面,藏着一条安安静静流淌着的河流,河水清澈无比,可以看到游动的小鱼和河底淤泥里密密层层的成人巴掌大小的黑色蛤喇。
蛤喇一般都是半开着口的,敞着胸怀在河底慵懒地晒着透过冰层的那一点点朦胧的阳光。哥哥们扎蛤喇非常有经验,把棍子上的铁丝探进蚌壳里,受到刺激的蛤喇条件反射地收拢蚌壳,紧紧夹住铁丝,于是提起棍子到冰面上一摔,蛤喇就掉在冰面上。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能扎半麻袋。回到家倒在大洗衣盆或者铁桶里,用小刀撬开蚌壳,取出里面柔软的蚌肉洗净,切成条,拌着辣椒、姜丝、葱花用油盐爆炒,筋筋道道实在是好吃极了,至今想起来仍然会口齿生津,回味无穷。那些粗粝的蚌壳被我们堆放在灶台后面,烘焙至焦糊后,再放在一块苫布上用木棍敲碎,拌在鸡饲料里喂鸡。母亲说这样可以给鸡补钙,鸡下的蛋钙含量丰富,人吃了也可以间接补钙。母亲的逻辑不知有没有科学根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吃了拌有蚌壳的饲料后,我家的鸡再也没下过软皮的蛋。
林区开发建设初期,这条河还担负着木材流放运输的重要作用。我虽未亲眼见过,但天生爱幻想的我已在头脑中无数次勾勒出那种壮观的场面。听老一辈人讲,放楞时也是很讲究的,要选日子选时辰。
放木时工人们先把一根根木头用绳子扎成木筏状,在上游分组流放,在下游木场处打桩拦截归楞。一旦木头在河里打横起垛,就得有人用杠子撬开或者用铁钩子拽开。据说这项工作危险性极大,躲闪不及就容易被木头挤伤或者摔到河里。河水冰凉刺骨,流放木材的工人们都会带着一壶烈酒,放垛或者起楞时,喝上一大口,从嗓子眼到胃里顿时像钻进了一条火龙,辣辣的烫烫的感觉可以暂时抵御来自河水的刺骨冰凉。
知道当年这条河还是流放木材的重要渠道后,我的心里对这条河又多了几分亲近感。
参加工作后,我工作的单位就坐落在这条河的附近。午后我常常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跑到少有人去的洁净的沙滩上,独享时光,与河流对话。而我思考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与这条河,究竟谁是谁的过客。
在我人生最低迷的日子里,这条河成为我心灵的慰藉。我常常一个人跑到河边发疯或发呆,有时会抓起一把乱石连同糟糕的情绪一起狠狠地砸向水面,可飞溅的水花不曾有过片刻的犹豫,又落回河里继续欢腾着奔向远方。我继续搬起更大的石块儿砸,用刀状的石片打水漂——我想看到河水受伤的样子,想听到它委屈的呜咽声,可它以最宽容的姿态包容了我所有歇斯底里的坏脾气,只微微抖动了几圈涟漪,便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继续不急不缓地奔流着。我沿着河岸奔跑,到激流处看河流被河底巨石划破或者被倒木拦截时的样子。河水被劈斩处,激浪湍飞,声若惊雷,岔路纷纷。可是过了乱石区,河水又汇到了一起,继续波澜不惊地奔向远方。
我愣在那里,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似的泪流满面:这条河一路上会有怎样的经历呢?又有什么艰难险阻能阻止得了它的远方呢?百折不挠才是它的沧桑正道啊……于是我抓起一把石子,一粒粒数着我的愤怒我的无奈我的悲伤我的委屈我的绝望我的不如意,全部塞进了一个瓶子里,拧紧盖子投进了它的怀抱。自此,我饱受煎熬的心绪如同抽去了釜底之薪,逐渐冷却平静下来,从此我的人生不再凌乱不堪,而是像这条坦然接受所有境遇的河流一样,进入到“放一叶轻舟于水中,不问航向,不问归程,漂泊一段美丽心情”的自然而又放空的状态。
后来的日子里,闲暇时我依旧喜欢到河边静坐,任思绪天马行空。我常常在想,这条河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它的发源地是一处神秘的山洞,还是幽谷中的深潭?是地下水源还是湿地积水?是瀑布还是喷泉……于是,一个念头闪了出来,那就是我要找到这条河的源头,做一次漂流,体验它的起始和远方。于是我花了三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只皮划艇,并配了救生衣、哨子、手电等必备物品。可是我的这一行为在“试漂”阶段就被亲朋好友们阻拦了下来。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好,担心我的安全问题,无奈只好搁浅这一计划,将皮划艇束之高阁。
后来我离开了小镇到市里工作,但这条河依旧日夜流淌在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每次回到小镇上,我必定会沿河走一走,似乎总能汲取一些让我超然于俗世的神秘力量。
当我了解到第一次全国水利普查时发布的《河流干支流管系确定原则意见》将黑龙江源头锁定在内蒙古大兴安岭库都尔河时,我的内心对探秘这条河的源头又有了一份憧憬与期待。
暑期,“走进大兴安岭,探秘黑龙江源”内蒙古文艺家走进库都尔主题实践活动在库都尔森工公司启动。当我怀着朝圣的心情抵达这条河的源头时,并未见到我之前所想象的泉眼或是深潭,山洞或是瀑布,而是一条由山涧森林里的积水汇集而成的溪流。这样一条弱小的溪流,是如何奔腾成一条宽阔的大河,最终流向江海的?它从来都只是源源不断地输出,那它永不枯竭的水源又来自何处?“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江海就是它最宏远的终极目标吗?这条河看似“奔流到海不复回”,实际上是不是也一直在进行着一场无限的闭合循环?水滴聚成溪流,汇成江河,奔流到海,升腾成雾,蒸发为云,飘落成雨,再汇集成溪流……谁是谁的起点,谁又是谁的终点呢?人生没有回头,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走,殊不知也许是一直在沿着一个圆圈兜转而已。
我觉得自己仿佛已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变成了一滴水,汇入这河流之中,奔腾向远方;一半立在这“江源”之上,等待着那个成为“旅者”的另一半,我坚信留守的一半与浪迹天涯的另一半终将会重逢,融合,开启新一轮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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