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1日上午10时，蔡洋走出陕西省商州监狱。

迎接他的，是320公里外，从河南老家赶来的姐姐。

从21岁到31岁，蔡洋人生最美好的青春都在牢狱中度过了。

但他并没有得到大众的同情，尤其受害人李建利的妻子王菊玲。

在王菊玲心里，蔡洋是她这辈子最不愿见到的那个人。

10年前，蔡洋21岁，从河南老家来到西安成了一名瓦泥工。

10年前，王菊玲50岁，和丈夫李建利在西安做个小生意。

原本两家人没有任何交集，改变命运轨道的，是一把U型锁。

那把狠狠砸下的U型锁，将两个家庭拖进黑暗的泥沼里；

更是让大众重新审视了“爱国”二字。

2022年4月1日上午10时，蔡洋走出陕西省商州监狱。
迎接他的，是320公里外从老家赶来的姐姐。
但他是王菊玲这辈子最不愿见到的那个人，“怎么会不恨？”2022年4月2日，王菊玲告诉南风窗记者，“开庭看到他的时候，我恨得牙痒痒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没法改变。”
十年前，蔡洋21岁，从河南老家来到西安成了一名瓦泥工。王菊玲50岁，和丈夫李建利在西安做个小生意。
原本两家人没有交集，改变命运轨道的，是一把U型锁。

蔡洋打砸现场

日系车

2012年9月15日下午，李建利开着一辆丰田卡罗拉牌轿车，车上载着妻子王菊玲、儿子和儿媳。

夫妻俩开着那辆丰田卡罗拉，本是去建材市场为儿子挑选装修婚房的材料，然而谁能料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会突然遭到袭击？

车开到半路，他们被堵在路上。一群年轻人沿着路向他们走来。“日系车！”队伍中，有人喊了声，接着李建利的车子就被连环砸，李建利和家人慌忙下车，锁门。
人群中，有个胖胖的年轻人叫蔡洋。原本他和工友在一辆公交车上，但半路见有人群聚集，他们下车看热闹，才卷进愤怒的人群里，砸车的人越来越多，蔡洋也开始动手了。

“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别砸行不行，我们买日本车不对，以后不买日本车了，好不好？”妻子的哀求，无人理睬，再回头丈夫李建利已经被人砸倒在了地上，凶器是一把常用在摩托车上的U型钢锁。

车主李建利从其他砸车人的手中夺过一块砖头，朝蔡洋走去，想吓退他。慌乱中，砖头砸到蔡洋头上。

蔡洋后退一步，用手捂住了头，之后他突然进攻：他右手持起顺来的一把U型锁，跳了起来，狠狠朝李建利的头部砸去。共砸了四次，之后，李建利昏迷过去。

西安市中心医院的诊断显示，李建利左颞顶骨凹陷性粉碎性骨折，脑挫裂伤，右上肢活动困难。根据《人体重伤鉴定标准》有关规定，李建利已是重伤，四级伤残。

李建利在做康复活动

砸伤李建利后，蔡洋先是潜回在西安市的暂住地，直到两周后他砸人的画面上了电视，被人认出，才逃回河南老家。
但很快，民警将他抓获。
因涉嫌犯故意伤害罪，蔡洋很快被刑事拘留、逮捕。
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认定：被告人蔡洋犯故意伤害罪、寻衅滋事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年，到2022年10月1日止。
服刑期间，因确有悔改表现，蔡洋获减刑六个月，2022年4月1日可以出狱。
“他出来了，但手机都不会用。”2022年4月2日，蔡洋所在村子的一名村民告诉南风窗。

不敢走

“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愿提起那一幕。”2022年4月2日，蔡洋出狱第二天，李建利的妻子王菊玲告诉南风窗。
“这事发生后，啥也没有了，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王菊玲说，“每天就是康复治疗，混日子。”
直到现在，李建利还是没能照顾好自己，每天都还需要去医院康复治疗。
当年，蔡洋被判赔给李建利52万多元，但他根本没有能力支付。
“法庭上，他自始至终也没有道歉。”王菊玲说。
不过，王菊玲也不再刻意追求这些：“都这样了，道歉有啥用？”
曾经，丈夫的身体有了很大好转，也能自己拄着拐杖走一小段路，但2020年的一次意外后，他不敢自个拄着拐杖走路了。
那天，王菊玲买了菜，先拿菜回家，再下楼陪丈夫。但没等王菊玲从楼上下来，拄着拐杖尝试走路的李建利，突然就摔一跤。
“当时，别人也不敢去扶他，担心被讹诈，他就一直在地上挣扎。”王菊玲说，从此以后，丈夫更胆小了，“需要我扶的时候，他才敢慢慢走。”
“以后？”王菊玲叹了口气：“慢慢走吧，没想太多。”

王菊玲记得，出事后不久，她带丈夫去过成都华西医院，那里的医生说：

“能保持你现在的状况就已经非常好，随着年龄增大，以后的发展就是抽风、癫痫、大小便失禁。”

王菊玲告诉记者。

近10年的康复治疗，他们夫妇欠了医院158万。

而对应于杨水兰和丈夫蔡作林来说，儿子蔡洋判刑入狱，则让这个本就贫苦的农村家庭雪上加霜。

被警察带走后几年，杨水兰和丈夫蔡作林离开家乡南阳市张庄，到120公里外的淅川给人看林为生。后来又迁到河南信阳市息县，还是看林子。

看了3、4年林子，每月一千多元，一年一结，这是老两口唯一的经济来源。

蔡洋父母，摄于2017年（摄影/ 郝文辉）

截至2021年，杨水兰66岁了，蔡作林71岁。

“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

蔡作林的腿从前受过伤，右腿膝盖处骨质增生，随年龄增长越来越严重，现在经常疼，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他有新农合的医保，但在异地用麻烦，也“怕花钱”，就自己到小药店买点常用药。

这几年杨水兰的心脏不好，感觉不舒服时就吃点药。药多是让女儿帮忙在网上买，“网上便宜”。

除了看护树林，他们还得在林地边沿种玉米、蔬菜，老两口的口粮大半由此而来。

不足的，得走上半小时去最近的商店买；至于肉，只有孩子们偶尔来探望时给他们带一点。

著名思想家列宁曾说：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避难所。

高喊爱国口号，且坚定相信自己的行为就是爱国的蔡洋，把自己的同胞砸成了终生瘫痪。

他的成长经历，导致眼界和格局有限。

时至今日，他都不明白为什么爱国会有罪。

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国？

出狱后的蔡洋可能不会想到，就在他砸车的一个月后，西安开了第一家日系服装品牌连锁店。

据媒体报道，那天全场爆满，人们疯狂抢购的劲头，丝毫不逊色打砸抢的9月15日…

蔡洋也不会想到，还是那家日系服装品牌连锁店，2019年6月3日上午，上海、深圳、广州全国多个城市的商场里出现群体性迷惑行为。

你会看到，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以奥运百米冲刺的劲头向某个终点狂奔。

他们扒在店铺尚未升起的安全门前蠢蠢欲动，不待大门完全升起便身手矫健地匍匐而入。

冲进店铺之后，他们丧尸般互相撕扯、激烈争抢，到处透着世界末日般的慌乱与疯狂。

视频中凄厉而绝望的女画外音“每人限购两件！每人限购两件！”。

这家日系服装品牌，蔡洋肯定不知道。

但很多人知道，尤其年轻人，它叫优衣库，国内备受欢迎的日系服装品牌。

2012-2022，这是中国高速发展的十年。

蔡洋也本应该从一个21岁涉世未初的小伙子，成长为一位成家立业的而立青年。

但人生最美好的十年，他却只能在监狱中度过。

在很多人眼中，蔡洋其实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爱国青年”，而是被冲动情绪支配的傻子。

如今，世界是一个互联的整体，想要发展，各国之间必然会密不可分。

盲目排外、极端言行，看似最强烈，其实最廉价，也最怯懦。

我们当然需要深爱自己的国家，但同时更要注意理性爱国。

我们更不能在狂热的氛围里，被某些人一时怂恿、煽动，从而作出违法犯罪行为，沦为炮灰。

当年高喊爱国口号，且坚定认为自己是爱国行为的蔡洋，把自己的同胞生生砸成了重度伤残。

可蔡洋这样血淋淋的例子，并没有完全起到警示的作用。

清晰记得，前段时间，不少网友跑到直播间对卖外国品牌的同胞肆意谩骂；

还有不少人，围攻侮辱在洋餐厅就餐的中国人。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化成了杀人不见血的刀。

仔细想想，这样缺乏理智的“网暴”，就真的是我们需要的爱国行为吗？

时代改变了蔡洋，也将改变下一个“蔡洋”！

未来留给蔡洋及“蔡洋们”的路还有很长。

不知道蔡洋出狱后看到满大街的日本车会有什么感想？会不会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冲动？

“蔡洋”们手中的U型锁是没了，但是不知道他们心中的U型锁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