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们”的黄金十年过去后,其遗留下的煤矿资源整合、转让等问题仍在发酵。
▋煤矿资源整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以来,煤炭行业由“计划”走向“市场”,通过持续不断推进关井压产、淘汰落后、整顿关闭和资源整合,加快安全高效矿井建设,以此来调整产业结构。
2005年,山西迈入煤炭资源整合初期。当年6月27日,《山西省人民政府关于推进煤炭企业资源整合有偿使用的意见(试行)》出台。2006年2月28日,《山西省煤炭资源整合和有偿使用办法》出台,将试行意见进一步具体化。
上述两份文件是山西推进资源整合和有偿使用的重要支撑,并且对改革的方方面面作出了详细规定。
随后,山西乡镇煤矿逐步退出,煤矿多、小、散的格局以及粗放落后煤矿格局得到了改善。在“大吃小”的煤矿兼并与重组过程中,滋生了乡镇小煤矿归属权不明确等多种遗留问题。
山西后庄煤矿就是一个“典例”。
后庄煤矿创办于1992年,是经山西省煤炭资源管理委员会批准的集体煤矿,井田约0.7平方公里,煤炭储量约400万吨。
1993年,后庄村委会引进吕梁能源开发总公司“联营”,该公司承包后投入数百万元开发生产。
2000年初煤炭市场疲软,后庄煤矿一度停产,后庄村委会将煤矿租赁给“煤老板”闫狗旦经营。当年4月,双方签订了租赁合同书。合同书显示,闫狗旦租赁承包后庄煤矿20年,“承包费”包括——为后庄村民每户每年免费供煤2吨,承担乡政府下达的统筹款任务和村民生活用电费用,每年负担村委及学校办公费用1万元。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吕梁能源开发总公司仍处于承包期间,遂吕梁能源开发总公司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判闫狗旦补偿616万余元,由村委会承担连带责任。
据当地村民反映,时任后庄村委会主任高连生在未召开村民代表会议商议,就擅自将后庄煤矿租赁给闫狗旦。
2002年5月,后庄村依据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罢免了村委会主任高连生。据悉,高连生当年被罢免村委会主任职务后,反对煤矿租赁的村民还多次与闫狗旦方面发生冲突,但后庄煤矿仍由闫狗旦继续租赁。
5年后,闫狗旦不满足于只有后庄煤矿租赁承包权。2005年4月,时任庄上村支书高贵明签署了煤矿转让协议,将后庄煤矿整体转让给闫狗旦,闫狗旦继续按照原租赁协议缴费即可。
这一次,时任村支书高贵明在签署转让协议时,也未召开村民代表会,当地村民认为,按规定转让协议应属无效。
2007年是全面完成整顿和规范矿产资源开发秩序各项目标任务的最后一年。当年5月25日,是山西省国土资源厅受理上报申请换发采矿许可证的最后时间,也被认为是山西乡镇煤矿的大限之日。
2007年6月,闫狗旦向相关部门申请矿企改制登记时,提供了一份其与庄上村委会签订的《净资产转让协议》。该协议称,临县后庄联营煤矿将改制为山西临县后庄煤矿有限公司,经评估该矿净资产为960万余元,其中60%属庄上村委会所有,村委会将所属煤矿净资产全部转让给闫狗旦,闫狗旦一次性付清转让款576万余元。
当年12月,山西警官高等专科学校司法鉴定中心出具鉴定书。根据鉴定结果,这根《净资产转让协议》等材料上盖的村委会公章是假的。
12月底,山西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出具《关于对山西临县后庄煤矿有限公司提交虚假材料取得改制登记的处罚决定》。
该处罚决定记载:经查,当事人2007年6月办理改制登记时,提供了虚假的关于煤矿改制方案的批复、净资产转让协议及土地租赁协议等多份虚假材料。山西省工商局作出决定,撤销后庄煤矿有限公司的“改制登记”。
后庄村村民们与闫狗旦父子之间的争议,在于2005年签署煤矿转让协议,并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商议,按照规定协议均属无效,后资产转让协议也被证明为虚假协议,闫狗旦仅有煤矿租赁承包权,那么他是如何转让了后庄煤矿,转让价款到底有多少?
▋“煤老板”闫狗旦转卖后庄煤矿净赚一个亿
2009年,山西省全面启动煤炭资源整合工作。当年4 月16日,山西省政府发布了《山西省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加快推进煤矿企业兼并重组整合有关问题的通知》(晋政发〔2009〕10号)(史称“10号文”),明确兼并重组整合目标。
根据当时情况,后庄煤矿和附近三家煤矿,都将整合到山西煤炭运销集团(以下简称:山西煤运集团)。
之后,闫狗旦父子与山西煤运集团签署了后庄煤矿的《资产转让意向协议》。根据协议,转让款分三期支付:5日内支付4000万元,当年12月前付清总额的30%,其余款项待新公司成立时付清。
2009年9月,闫狗旦、闫小明父子与山西煤运集团正式签订《煤矿兼并重组合作协议书》,将后庄煤矿转让给山西煤运。此后还签订补充协议,山西煤炭运销集团在协议中的权利义务,先后由该集团的吕梁有限公司、新工煤业有限公司承接。
根据双方2012年签订的补充协议显示,后庄煤矿资产转让的成交价格为11619.04万元。2013年12月签订的进一步兼并重组协议,对后庄煤矿的转让价款确认为11619.04万元。签订该协议时,已支付的转让款有7029万余元。
2021年5月,山西煤运集团新工煤业公司与闫狗旦签订《调解协议》,确认包括后庄煤矿在内的三家煤矿转让款共计42257.72万元,已付29984.02元,未付的12273.7万元在7个月内付清。如此看来,闫狗旦转让后庄煤矿获得11619.04万元(不含利息)。
他曾“补偿”后庄村200万元,但村民坚称这200万是闫狗旦在承包期有几年未按协议供煤、供电的“补偿”,并非“煤矿转让款”。
对于后庄村村民而言,集体煤矿是如何被转让的,转让款又为何进了闫狗旦口袋,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答复。
2011年,庄上村委会曾出具证明称,从未与闫狗旦父子签订煤矿转让协议,也从未收到煤矿转让的“任何一分费用”。
2015年,后庄村选出高树义、高名贵等三名村民代表,向相关部门反映“集体矿产流失”等问题,可多年来未能得知具体情况。
2024年7月初,高树义向临县人民政府递交政府信息公开申请书,申请公开后庄煤矿的权利人登记、采矿许可等信息。临县政府办书面答复高树义,称其申请公开的信息“本机关不掌握”。
高树义起诉至临县人民政府,但未获立案。9月25日,汾阳市法院书面告知高树义,申请政府信息公开但行政机关不予公开的,应当经过行政复议才能起诉。
高树义以及后庄村村民始终没有得到答复。之后,高树义先后辗转来到临县自然资源局矿产资源管理股、山西煤运集团吕梁公司等地查询文件以及询问后庄煤矿所有权等问题。而临县自然资源局矿产资源管理股刘永军回复他“不清楚”,“都过去多少年了”;山西煤运集团吕梁公司则表示向领导汇报后再联系他。
对于后庄煤矿所有权的问题,闫狗旦则表示,该煤矿在整合之前就已经“转”给他,把集体矿剥离到个人名下,才能进行整合,“整体转让给我了。整合是大形势,不然就要关闭煤矿”。不过,闫狗旦并未出示相关转让协议。对于当年的假公章、假协议之事,闫狗旦不愿多提。至于“煤矿转让费”的问题,闫狗旦提到,2014年他向村里付过200万元,村民每人分两千。
从2009年至今,后庄村村民一直在调查后庄煤矿所有权的事情,也曾多次通过微博、贴吧、写信等形式举报。
▋起底“煤老板”闫狗旦
闫狗旦出生于1952年,系临县招贤镇小塔则村人,其子名为闫小明,网上关于他的资料很少,大多资料也与乡镇煤矿所有权有关。
除了上述后庄煤矿外,闫狗旦还曾涉足临县招贤镇高家庄煤矿、临县招贤镇办新窑煤矿、临县招贤镇双坪上村办煤矿。这四个煤矿都位于临县招贤镇。
天眼查显示,闫狗旦曾担任5家企业的法人代表。其中,山西碛口通泰运文化旅游有限公司、山西临县祥宇煤矿有限公司已注销;吕梁市离石区宏升煤业有限公司、吕梁市离石区宏升煤业有限公司已被吊销。
仅剩的一家企业名为吕梁市广惠大酒店有限公司,该酒店实控人为闫狗旦,持股60%,其子闫小明持股40%。
还有一家名为山西德云生物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山西德云生物),与闫狗旦有着直接关系。该公司由海南千领投资有限公司持股65%,闫狗旦持股30%,杨正东持股5%。
穿透股权来看,山西德云生物最终由闫狗旦持股30%,闫潇艺持股26%,闫书畅持股39%。注意到三人同姓“闫”。
山西德云生物的控股公司——海南千领投资有限公司,成立于2022年,位于海南省三亚市,是一家以从事商务服务业为主的企业,公司控股股东闫书畅,持股60%,二股东闫潇艺持股40%。
不难看出,闫书畅、闫潇艺与闫狗旦为一家人,二者极有可能是闫小明的子女。
为什么闫狗旦要将其家族公司注册至海南省三亚市?
近年来,多家煤炭企业外迁,“煤老板们”正在寻求新业务板块。
今年3月,山西知名“煤老板”梁永梓,将其创办的永鑫煤焦化迁址海南。
永鑫煤焦化公司名称变更为海南汇通永鑫控股有限公司,注册地也从山西省临汾市安泽经济技术开发区唐城工业园区变更为海南省澄迈县老城镇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海南生态软件园孵化楼三楼307-11室。经营范围也增加了企业总部管理,国内贸易代理,社会经济咨询服务,以自有资金从事投资活动等服务。
世界晋商网分析认为,“煤老板们”将原有企业外迁,主要目的在于尽快实现煤炭企业转型。
而闫狗旦在过去数十年中转卖煤矿已获得原始资本积累,其在海南注册的海南千领投资有限公司,一方面可以直接开展新业务,不再从事煤炭开采相关业务;另一方面可实现灵活的资本运作。
当前,海南省政府以“2023年底前具备硬件条件,2024年底前完成封关各项准备工作,2025年底前实现全岛封关运作”的部署为目标,全力推进海南封关。海南岛封关意味着海南将成为一个“境内关外”的特殊区域,享受零关税等优惠政策,并实行“一线放开、二线管住”的管理模式。
预计到2025年,海南封关运作后,当地账户将被视为离岸账户,这将使得资金管控更为宽松,便于企业进行国际交易和资本运作。
也就是说,闫狗旦及其背后家族将目光放在更为广阔的舞台。
▋山西煤炭资源整合该何去何从?
山西省煤炭资源整合前,省内相当一部分煤矿的采矿权人、经营者、投资人处在分离状态。20多年来,一些作为采矿权人的乡政府、村委会,对所办煤矿不投资、不经营、不管理,甚至存在层层转包、掠夺式开采等诸多问题。
2005年开始,山西省煤炭资源进入整合期。经过煤炭行业资源整合和企业兼并重组,2017年山西省形成了七大煤炭集团,分别为同煤集团、焦煤集团、晋煤集团、晋能集团、潞安集团、阳煤集团和山煤集团。除了晋能集团和山煤集团外,其余5家均由山西省原中央直属的八大矿务局重组改制而来。
彼时,山西省通过兼并重组,实现强强联合,达到“做强做优做大国有企业”和打造“国家能源战略基地”的改革要求。
直到2020年,山西省迎来新一轮省属重点国企优化重组动作,山西省委推动联合重组同煤集团、晋煤集团、晋能集团三大省属重点煤企,同步整合潞安集团、华阳新材料科技集团相关资产和改革后的中国(太原)煤炭交易中心,并于2020年10月正式挂牌成立晋能控股集团。同时,山西焦煤集团和山煤集团宣布合并重组为新焦煤集团。
“七大煤企”时代正式落幕,山西国有大型煤炭企业“双航母”旗舰时代到来。这时,山西粗放落后煤矿格局彻底改变。
今年以来,山西省煤矿交易市场异常火爆。截至目前,山西省今年探矿权、采矿权交易共8宗,成功交易的达到7宗,总计成交价为844.83亿元。其中,有5宗探矿权是由山西省国有企业竞得。
煤炭资源重整,煤炭行业出现“马太效应”,呈现出“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态势。大型国企购买探矿权以及采矿权,以期在行业中获得更多话语权,而一些民营煤炭企业则通过甩卖旗下煤矿股权等,获得资金用于企业转型。
在煤炭资源再度整合的过程中,原有煤矿很可能存在像“后庄煤矿”这样“扯不断,理还乱”的情况,再遇到如此情况该怎么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