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居延海丨那一抹亮丽的黄
时事
2024-11-12 22:00
内蒙古
喜欢上胡杨林,竟是因为一张照片。
很多年前了,跟单位领导去他位于临河的家,看到墙上挂着一张照片,是他家姑娘拍的。照片拍得很漂亮,光线从胡杨树叶间穿透下来,树叶是金黄的,有些已经落了下来,远远近近地点缀着地面。小姑娘略带含蓄的笑容微微绽放在林间,与整个树林相得益彰,成为温馨浪漫的一个整体。照片并不出自大师之手,景深、光圈、构图都乏善可陈,也就是一家人的随手一拍,效果却是出奇的自然。当然,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些胡杨,多美啊!多像一首诗、一阕曲,流光浮影,尽在一片林中显现。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去额济纳旗出差的时候就曾到访过胡杨林。那时候人们对胡杨林还没有特殊的感觉,就是一片普通的树林。有同事家在额济纳旗,从小就在胡杨林中玩耍,已经司空见惯了。她说小时候当地人都把这些树称为梧桐,知道春天会绿,秋天会黄,也知道树上会有三种不同的叶片,也会从裂口处刮下树碱拿回家做馍馍,就是没发现这些树有多美。那次去的时候正值夏季,树正绿。当地朋友安排一辆吉普213带我们去黑城参观,沿途要穿过胡杨林。那时还没有路,越野车七拐八拐地出了树林,又在坑坑洼洼的戈壁上走了半天才到了目的地。树林中除了我们,还有羊群和悠闲的骆驼。都是戈壁常见的景致,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感受。等胡杨林声名鹊起、各地人流都涌向额济纳的时候,我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那个年代,偶尔看到一些照片,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触动,直到看到前面所说的那张照片。也终于知道,人们趋之若鹜所追逐的,并不是浮现于戈壁的那片绿,而是摄人心魄的一片黄。单位领导都知道我喜欢摄影,所以照相之类的工作基本都交给我。比如开会、搞活动、外出拓展等,都离不开我忙前跑后地拍些照片。单位有一架佳能单反,这是单位的“宝贝”,也成了我的“宝贝”,需要的时候挂在脖子上,俨然一副摄影师的架势。当然我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点水平,关键时候是拿不上台面的,但这也不影响领导对我的信任,几年下来,用过的胶卷摞了一大摞,全当练手了。额济纳的胡杨出名后,各地摄影爱好者慕名而来,络绎不绝。单位也有不少客人要去拍胡杨,陪同去拍摄的当属我这个“半吊子”摄影师了。
第一次跟客人去拍胡杨林是在2007年的国庆节。国庆假期似乎是为胡杨林量身定做的节日,这个时候是胡杨树叶正黄的时候。当然也分年成,但错前错后不会超过十五天时间,所以这个时候的胡杨林往往是人最多的时候,有些景色较集中的地方甚至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这在平时是不可想象的。陪着这些专业或半专业的摄影师,我只能做个小跟班,跑前跑后地帮忙拿个东西,个别时候也可以做个向导。就那么些地方,走几次就都熟悉了。那次来的有一个专业级的客人,据说在国内国外拿过许多摄影大奖,作品在专业刊物上屡有发表。专业的人自有专业的派头。他们可能在单位的时候是老板,一定是西装革履、领带衬衣,但拿起相机的时候都是一整套的专业摄影服。最核心的器材自然是照相机,这位专业人士有一架徕卡卡片机,宽度有近一尺,用120胶卷,这是第一次见这么夸张的相机,当然也是唯一的一次。不知道拍出的照片是什么样的,光这架势就够唬人了。从那以后,当着那些摄影家的面,我不再好意思把我的那部佳能单反挂在脖子上了。大家面前,自卑心油然而生,根本不由自己。对摄影师而言,早上日出和晚上临近黄昏的时候是光线最好的时候。因此跟着早起晚归也就不足为奇了。戈壁的特点就是温差大,中午晒得人脱皮,早晚会冷得人瑟瑟发抖。陪一位客人去二道桥拍日出,到达拍摄地点时天还没亮,等候的过程足够漫长,但客人似乎兴致盎然,在河岸上逡巡不停,看着什么也觉得稀罕。终于,东方渐渐露出了晨曦,天上的云层也亮了起来,然后是整个天空,最后照亮了胡杨林、地面和河道。一切如期望的那样如约而至。客人拿着相机从太阳刚露头的时候开始拍,一直拍到河水亮起来的时候,一边拍一边念念有词:哎呀,太美了,不虚此行,不虚此行!我并没有其他感觉,只觉得冷,身上穿的那件冲锋衣显然有些薄了,戈壁早晨的冷超出我的预期,那天浅水的地方已经有了冰碴,气温应该是零度以下了吧,不过气温升的也快,随着太阳升起,不一会儿就温暖可人了。还是因为对摄影的偏爱,我也买了一部佳能5DⅡ,带两个镜头,都是变焦的。也算鸟枪换炮了吧,虽然比起专业的装备还是差了点,但对业余爱好者来说,已经非常奢侈了。也难说,这部相机是不是因为胡杨林而买的。毋庸置疑的是,只有在胡杨林,才真正拍出了兴致和感觉。
不知道是第几次来胡杨林了,这次是我们全家。妻子和女儿都没有来过胡杨林,于是这个国庆节策划了一次额济纳自驾游。额济纳可去的地方很多,除了胡杨林,还有居延海、怪树林、黑城、策克口岸等等。但胡杨林依然是核心景区,只有在这里才能在秋风萧瑟中感受到人世间之外的另一种旷达与和谐。朋友知道我爱摄影,专门为我们订了景区内的民宿。民宿所处的位置是个居民点,居民都已搬迁到镇上,这些空房子经过简单改造,成为游客们的临时落脚之处。要知道,因为胡杨林,每年十一黄金周的额济纳不但客房涨价,而且一房难求,这些民宿的出现恰逢其时,解决了不少人的一时之需。那天早上开车从住的地方向景区外走,路过二道桥时突然发现胡杨林的倒影特别漂亮,赶紧停下车跑去拍照。那时太阳刚刚露头,游客还没有进入景区,整个林区一片宁静,东边被太阳照得通红,西边的天空则一片湛蓝。河水安静得像一面镜子,沿河边的一排金黄金黄的胡杨高低错落、沧桑遒劲。最美的风景是倒影,天空和胡杨都在河水里影映,经河水洗涤显得愈发清静,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我立刻用相机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又用手机抓拍了不少,第一时间发到朋友圈。这样的风景真的不忍心独享,一定要发出去让所有人一起享受,一起感受胡杨林的美。要不是景区工作人员干预,我真想就在此地滞留下去,静静地享受一天。相较而言,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在胡杨林漫步。这种漫步是无边无际的、散漫自由的、毫无目的,是不受任何人或事件打扰的、以我为中心的。当然,很多时候这种想法是幼稚和不切实际的。偌大一个胡杨林,要找到一个人独处的空间还真不容易。可能跟我有同样想法的人有很多,所以才来到了胡杨林,但到了之后才发现,想遁世的人多了,反而汇聚到了同一个地方。如果知道擦肩而过的人都与自己是同一个目标,会不会相逢一笑?笑是无奈的,还是会心的?是因为相知,还是因为相惜?但无论如何,还是喜欢一个人独自在胡杨林到处走走。这样可以无拘无束地看自己想看的树,拍自己想拍的景。关键是,可以独自享受一段慢时光。虽然依然是人潮涌动,但身边的人都是与己无关之人,自然不加理会。我相信身边很多人也跟我一样,视我为一棵无关痛痒的树。我可以集中精力关注每一棵胡杨——每棵胡杨的长相都是不尽相同的。传说中的胡杨可以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虽然说得过于夸张,但足可以证明胡杨一生所经历的风霜雨雪足够丰富,即使是最长寿的人也不过一百来岁,与胡杨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所以胡杨是需要阅读的,这么理解的话,胡杨也不失为一颗活化石,一本活字典,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认真,就值得用一整天,或者整整一个秋天,甚至一生来阅读,不同季节、不同年代都会有不同的收获。
要说最值得读的胡杨,当属二道桥、四道桥的了。这里是额济纳胡杨的核心区,树木集中,各具形态。在我看来,胡杨树区别于其它杨树最大的特点就是弯弯扭扭地不成材。有的甚至横躺在地面,只有枝杈向上扬起,好似即将倒下的战士伸手向前的最后一刹。即使是直立着的,也要分出好几段,第一段向左,第二段向右,第三段可能又要向前,总之是不顺着一个方向生长,因此显得盘根错节、无规无矩,而这样的长势才形成千姿百态、千变万化的胡杨。这样看似无拘无束的姿态,正是胡杨一生的写照吧。它们经历的每一次干旱,每一次雷击,每一次风蚀,都刻在弯曲了的躯体和粗粝的皮肤上。风沙、干旱造就了胡杨的壮美,而河水则培育了柔性的美。黑河水从祁连山谷地发源,汤汤千里,滋养了河西走廊后到达阿拉善高原,最后注入居延海,培育了汉唐时代著名的居延文明,也使额济纳旗成为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岁月沧桑,时代变迁,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汉唐时代的城邦和屯田都变成了断壁残垣和历史遗迹,唯有胡杨依然接代传承,固守着这片广袤而苍茫的土地。而黑河水由于河西走廊大量垦殖,只能向下游定期放水。十一前夕是放水的重要节点。这样游客们就可以感受到树和水相得益彰的和谐共生画卷。十一国庆节的时候,水流都已过去,河道中留下的水都成为一块块湖泊,经过沉淀,清澈见底。这个时节是天气正好的时候,林中只有微微的风,天空湛蓝湛蓝,白云不远不近地飘浮在天空,显得格外有立体感。金黄金黄的胡杨依偎在河岸边。蓝天、白云、胡杨一起倒映在清清的河水之中,是一幅绝美的图画,看上去神清气爽、荡气回肠,胸中的所有块垒都会烟消云散。胡杨林中最具神话色彩的,当属那棵“树王”,据说当初一场大火将胡杨林烧毁,只有这棵树幸免于难,到现在已经生长了八百余年。传说的真实性暂且不论,树本身就让人叹为观止,粗壮的躯干需几个人合抱,树冠延伸出很大一块,枝条上挂满了人们奉献的哈达。这让我想起了发情期的儿驼,威猛雄壮,自带几分凶相。从树根上孳生出的小胡杨也已经合抱了,还有些子孙大大小小地分布出一片,这是真正的独木成林吧。最令我震撼的还是从电视上看到的一幕,太阳初升的时候,“树王”前点着柏香,香烟缭绕。一位老阿妈身穿蒙古族服装,手提奶桶,右手拿着木勺舀着驼奶撒向天空,口中念念有词,我不知道这样的祭树仪式是不是每天进行,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当地人心中,胡杨树是天赐的礼物。
与胡杨林一脉相承的是不远处的怪树林。由于河水改道等原因,这里的胡杨树成片死亡。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是满地横七竖八干枯了的树干。但这种景象也造就了一种别样的风景,给视觉形成更加强烈的冲击。每次来胡杨林,怪树林是必然要到的打卡点。看得最仔细的一次,还是2023年阿拉善盟作家协会组织的那次采风活动。由于是采风活动,同来的都是当地的文学爱好者,自然兴趣相投,也更钟情于一些细枝末节的感受和人文方面的知识和传说。组织方还特意邀请到了本地史学方面的专家现场讲解,这让现场的参与者都大呼过瘾。到达怪树林的时候正是下午五点左右,太阳温温地挂在西边,斜斜的影子使这些残留的树干和枝杈更有立体感,加上当地关于黑城勇士战死此地的传说,使得现场增加了不少悲凉感。因为已经开发为景区,内部有了长长的木栈道。沿着栈道行进,最核心的景色一一呈现在我们面前。由于保护及时,这里的胡杨虽然已经死去多年,但依旧保持了原来的样子。许多树干直立在空中,保持着向上的姿态,不少还残留着枝条。也有不少树干倒在地上,还有的靠在另一棵树干上,各种姿态,不一而足。陪同我们参观的专家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城垣遗址,说那就是大同城,汉唐时期是监督和管理屯田的官方机构。这么说,若干年前,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是万亩良田了。多少屯垦百姓在这块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戍边将士在这里长年累月戍守边疆,身不解甲,闻令而动。太阳渐渐下落。夕阳下,这些残存的胡杨树干和枝条或立或卧、或近或远,看上去多像一场激烈战斗后的战场!残阳如血,雄关如铁。此情此景,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旁边的沙梁上,一些年轻的小伙伴拿着自拍杆在做直播。夕阳下,他们也是风景的一部分。最宏观的一次见证,是坐直升机那次。朋友在胡杨林做旅游,准备了两架小型直升机,游客可以坐直升机俯瞰整个胡杨林。在天空中俯瞰胡杨林,真是一种视觉盛宴。向远处看,黑河像一条逐渐加宽的飘带蜿蜒而来,胡杨林像是勾画在飘带上的图画,稀疏相间、错落有致。黄色的胡杨林间,淡红色的柽柳成为底色,而达来呼布镇则是镶嵌在胡杨丛中的一块人间净土。整个画面都是安静的,一副安详的姿态。自然和人类、历史和现实都在一幅画面中完整展现,成为和谐共生的典范。离开额济纳,心中一直念念不忘那片胡杨林,也基本把额济纳等同于胡杨林了。但在一次与朋友的交流中,他说他家草场上就有两棵胡杨树,我听到后直呼不可能。他家的草场在哈什哈,位于腾格里沙漠腹地,沙漠中的海子里只有极为稀疏的几棵沙枣树,那都是牧民们定居之后人工种植的,而胡杨则是天然形成的,怎么可能在距离额济纳几百公里的沙漠之中有胡杨树。朋友为了验证他所说不虚,专门邀请我去了趟两百公里之外的哈什哈。那天正赶上下雨,我们开车从海子边的芦苇丛穿过,来到他家草场,真的发现有几棵树。当我们冒雨来到树林中时,我被震撼到了,那两棵大树长得郁郁葱葱,椭圆型和枫叶型的树叶被雨滴打得啪啪作响,旁边有不少小树也长得茁壮,它们的叶子是柳叶型的,这是典型的胡杨树特征,真的是胡杨!真是不可思议!据朋友说,过去草场没禁牧的时候,小树苗长出地面后就被羊吃掉了,没想到这十几年不放牧,原本只有两棵树的地方形成一片林子了,自然的力量真是神奇。后来还知道吉兰泰一个叫六号井的地方也有一片胡杨林,也是这位朋友告诉我的,还领我专门去看。这是一片人工林,是吉兰泰林场的一部分,有不少胡杨树,地面也新长出不少胡杨树苗。2023年,我调到阿拉善右旗工作后,右旗的朋友告诉我,那里也有胡杨树,就在城边的沙生植物园。也去看了,真的是,旁边的人造假山里也长出不少胡杨树苗。不过这两个地方的胡杨树已经没有了额济纳胡杨的那种沧桑感,树干笔直,亭亭地往上蹿,已经超过同时栽下的其它树种了。胡杨已不是额济纳的专属概念,远远近近的沙漠、戈壁,甚至是城市,都有了胡杨树的影子。
丨摄影:万治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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