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写出的明永
(外二首)
文/石蕉·扎史农布
我很想写写我的故乡明永,造出石刻、木雕和泥板
写日月星辰一样明亮的雪山,冬绿夏红的河水
写种满青稞和葡萄的农田,衣衫褴褛的稻草人
写附在核桃上的蝉声,盛在鸟巢的冬雪
写神灵、人类、牲畜、妖魔和谐共处的村庄
写从西北向东南迁徙而来的古人
活在祭祀、谚语、歌舞、经文、故事和生活里的灵魂
石头般结实的三宝叉,大火一样热烈的令旗
在明永最阴森的荒地上,孤独立着一棵永生的柏树
我爷爷去世时下了一场暴雨,人们诵经并歌唱
用净水清洗他的身子,把他生前用过的物件都付之一炬
抬着没有门窗的坐棺,埋在了阳光指定的位置
我奶奶在三年后的同一天去世,寿数不足七十三
据说她十七岁就嫁了过来,带来了丰厚的嫁妆
有华丽的袍子和贵重的首饰,有健壮的牛羊和铁制的农具
有经书和青稞种子,都装在一个上锁的木箱里
他们的大儿子,我的大伯父
既聋又哑,但识文断字
农闲时,对着藏文大藏经一坐一天
如今也成了祭祀三年后轮回去了的祖先
我要写我的梦想和梦境,飘向云层的羊群
写起风时结满果实的树木,大雪后茂盛的庄稼
写我七岁那年学会骑马的那天,光里急驰而过的山路
一段在喜鹊的翅膀上,一段在母亲的歌声里
我曾被语言解构,像一块刻满诅咒的顽石
像一堆被废弃的玛尼石,淹死在远离故乡的光明里
我的故乡没有黄金,没有人尽皆知的众口铄金
我要写白色的雪莲花,栖息在白色石崖上的白色候鸟
写出杀死自己的百种方法,并虚构几次真实的行动
然后,真诚地宽恕自己,原谅那个捅刀的罪人
我要在没人回应的峡谷里,写出几条回到故乡的路线
横着从河水的此岸划到彼岸,竖着从山里拉到山外
我要写一段跋山涉水,千里迢迢
尔后,偷偷溜回空旷的夏天,回到瓜果飘香、草木疯长的田野
来香格里拉吧,虚构一次真实
一个真实的香格里拉,一个人间
确凿最美的人间,满是神灵和山水
请认定自己的灵魂,真是一座雪山
从大海深处破壳而出,升腾如火
在大陆上,明亮地如水般远行
时光的确稍纵即逝,此时或者彼时
正是恰逢其时,理应像随心所欲的风
拂过高高的山,乘上一条长长的河
去触及清晨的花,和傍晚徐徐落下的森林
如此,诗意的起心动念就会鲜活起来
宛若绽放的花朵,可以屹立于随时随地
展示自己:浮在梅里雪山下面
当一只不老的牦牛,敲开响亮的日光
沉在普达措海水里面,把杜鹃开遍草原
或者,飘在晴空万里,纵情飞翔
像黑颈鹤一样,把自己扬到最高的地方
找到心中的日月,世界的香格里拉
何塞·博内尔 Jose Bonell 绘画作品
我应该重新结识我,月光里面的雪山
一具古老的生命,生来鲜活的骨肉
我出生在马背上,历代祖父驰骋的血脉
响亮的马铃声,金光闪闪的马鞍
我是一支沸腾的利箭,是游荡在荒野的牦牛
是一堆破土而出的青稞田,茁壮如海的雪山
我在河岸启程,奔赴崇山峻岭之外
带着充盈的悦意,应允一切的自然而然
我曾被人夺走自己,被许多的居心不良纠缠
结实的滔天洪水,裹挟着死水使我窒息
在我的噩梦深处,开朗的恶魔盛装打扮
躲在明亮的善于交际的后面,对我恶语相向
幸亏我天生蕴含热烈,满地有名有姓的草木
全身刻满经文的石头,宛若纯粹的河流
我仍然保有伟大的童年,春花和明亮的秋月
早在三十年前的源头没有干涸,没有枯萎
我要埋下种子,期望全部的植物开花结果
我要歌唱并且舞蹈,恭迎阳光普照
像一丝不挂的雕塑,像表里如一的风雨
像根深蒂固的树,在深秋高举赤裸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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