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11，这些直播间里静悄悄

时事 2024-11-06 22:00 北京

无人说话的直播间

有故事发生

双11，在“直播之城”杭州，无数直播间“上链接”的叫喊声不绝于耳，但有一些直播间静悄悄。

主播井井正忙着介绍一件羽绒服，她时而手臂快速挥舞着，时而拿起手写板书写。除了摆放产品的窸窣声，房间里几乎静谧。

这是一间“无声直播间”，井井是一名听障主播。

但如果从快手平台进入井井的直播间，能发现这里和其他直播间一样“火热”——“热卖多少件”的数字在屏幕上翻滚着，网友不停地打出问题与主播互动。

当然，这个直播间里90%以上的网友也是听障人士。

据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我国现有听力障碍残疾人2780万，每四个残疾人中就有一个是听障人士。当世界“消音”，重重关隘可想而知，种种可能性也因此被禁锢住了。

今天的故事就关于，当“聋人”的身份和“主播”的身份重叠，一群人在直播间里重获新“声”的可能性。

当一个聋人“爱折腾”

2岁时，井井因抗生素注射不当，失去听力。求医无果后，家里接受了这个现实，给她提供了不错的求学环境，培养她画画的技能。

但即使环境殷实，井井和她的家庭，和无数聋人家庭一样，都要经常去思考：一个人听不见，并伴随着无法正常说话，如何在社会上立足？

从西安美术学院特殊教育艺术学院毕业后，井井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在药房里负责配药拿药。这或许是一个聋人家庭能想象的还算不错的生活——守着一份稳定的工作，生活四平八稳。

聋人家庭从来不敢奢望，聋人孩子能像健听人（听力正常的人）一样，活出“不设限”的人生。“折腾”这个词，或许从来没出现在他们的字典里。

听障主播井井

但井井从骨子里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她无法忍受药房工作日复一日的枯燥无聊，以及那种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难道因为听不见，她就要更“安分守己”？

她知道那不是她想要过的生活。于是她很快找到了副业，开了一家专卖婴童服装的网店。

赶上了电商的红利期，井井的生意渐渐做大，还在无锡开了一家服装厂，副业变成了主业。

但和健听人相比，一个听障人士如果喜欢“折腾”，很可能意味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坏运气再次找上了她。经营了几年的服装厂遇到纠纷，井井背上了近千万元的债务。有几年，一到过年，讨债的人就会上门，年都过不好。

再后来，妈妈生病去世，找新工作无果，类似摆摊卖烤面筋这样的自主创业也以失败告终，这些经历让井井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看到身边不少听障朋友都在玩快手，她也试着在快手上做直播，讲述自己经商失败的故事，没想到，意外收获了上万粉丝。她也曾尝试直播带货，但没有稳定的品牌货源，始终不成气候。

2022年，在工作还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她遇到了伯乐。杭州遇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遇乐”）在当年成立，创始人娄诚的姐姐、姐夫都是聋人，希望能够探索聋人直播电商和内容产出的新可能。经朋友介绍，井井成了这家公司的首批签约主播。

加入公司的好处是，公司的供应链团队可以给主播提供源源不断的选品，还有直播运营技巧的培训。于井井而言，一段不再是单打独斗的新生活开启了。

赚钱以外的更大价值

和井井一样，2022年签约该公司的另一位听障主播小七，也是从小性格要强，不服输。

专科毕业后她辗转做过摄影助理、甜品咖啡师等几份工作，薪资都不高。不甘心的她决定闯一闯，创业做起了美妆、女装的电商生意。

起初生意很快起色，收入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好景不长，疫情暴发，快递停滞，小七积压的80多万货品一下子没了市场。

疫情渐渐过去，朋友推荐小七在快手上开个小店，直播卖自己的囤货。抱着试试的心态，小七成了一名听障主播，一年半时间卖完了所有的囤货。

来到遇乐后，有了稳定的供应链团队，小七能带的货品就更多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凭借着每天坚持播6个小时，从最初单场销量不过几千元，到如今单场突破十几万元、几十万元。

她是一个单亲妈妈，靠着直播养活自己和孩子已经不是问题。但在这个“直播逆袭”的过程中，不管是小七，还是井井，都发现了自己赚钱以外的更大价值。

听障主播小七正在用手语直播介绍一款护肤品

听障人士的一大困境，是获取资讯的能力和渠道有限。健全人的直播带货、产品类视频，如果没有字幕，他们看不了，某种程度上，就把一些新科技、新的生活方式排除在外。

井井发现，她带货的1999元自动炒菜机、2000多元的洗地机，直播间里聋人网友的接受度挺高，这说明很多聋人也乐于享受科技带来的便利，之前只是碍于信息差。此后井井带货就加重了高科技产品的比例。

小七则是感同身受，聋人们也有一颗爱美的心，也想要花心思打扮自己，而这刚好是她的优势。小七的直播通常以一句“姐妹们”的手语开场，然后结合产品手把手教聋人姐妹们化妆、服饰穿搭，告诉她们聋人和健听人一样有权利漂亮。时常有网友留言，小七的化妆技巧让她变自信了，这是小七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这也是聋人直播间和健听人直播间很不一样的地方。健听人直播间，一场直播6个小时能讲解几十个品，但聋人直播间顶多能讲解十来个品。聋人主播们一个品至少要介绍半小时，甚至讲一个多小时也是常有的事。因为直观、眼见为实，对聋人来说非常重要，就如炒菜机炒的菜，聋人主播不是吃两口即可，而是要全部吃完，聋人们才会相信是真的好吃。

还有另外一个不一样的地方，聋人直播间里的工作人员，也多是聋人。

一个无声直播间

是一扇通往主流世界的大门

以井井的团队为例。她的助理、中控、客服、摄像等，都是聋人。

助理杨雯毕业于浙江特殊教育职业学院，去年来公司应聘主播落选后，被主播井井挑中。同窗惊讶于她短短实习几个月，变得开朗又时尚，也投了简历过来。客服索燕原本是井井直播间里的一名粉丝，通过快手向井井发私信交流家里重男轻女的苦恼，毅然决定来到杭州加入工作室。

再扩大点范围，在遇乐公司，签约的听障主播已有14人，他们带动了另外80多位听障人士的就业——除了对外洽谈商务的供应链团队以及运营等岗位是健听人，其余直播间里衍生出来的工种都由聋人胜任。

小七工作室的团队也多是聋人

能带动一群“自己人”一起闯荡直播江湖，这也是听障主播们最引以为豪的事。井井的同事兔姐，也是一名听障主播，目前在快手上有16万粉丝，她表示自己最喜欢的评价，是老板和同事夸她“你天生就是卖货的”。曾经与声音一起消失的尊严、生命力和自我认同，都在这个时刻回来了。

再往外扩大点范围，去年浙江省商务厅监测的数据显示，杭州有头部直播平台32家、近5万名主播，直播相关企业注册量超5000家，数量列全国第一。这相当于在杭州，每244个人里就有一个是主播，每12个人里，就有一个从事直播相关行业。

换句话说，直播在杭州是最能体现时代性的行业之一。这个热门又新潮的行业，没有将聋人抛下，背后是聋人自身以及诸如杭州市临平区残疾人联合会这样的组织、遇乐这样的公司、快手这样的平台等等多方的努力。

而且大家的努力，并不仅仅停留在直播带货上。在快手上，一个个无声直播间，成为连接听障人群与外界的桥梁。

比如，徐慧是快手上的一名手语招工主播，虽然她和公司的两个账号加起来不到5万粉，但在过去四年，却帮助了数千名聋人在佛山就业。

除了就业，聋人的普法问题也较为严峻。“在中国近3000万聋人中，只有1%受过高等教育，绝大多数人连文字都看不懂。他们的法律意识很低，不明白违法带来的后果。”国内第一位手语律师唐帅曾表示。针对此，唐帅和他的学生谭婷，都在快手上用手语直播讲解普法知识。

在杭州市临平区残疾人联合会综合服务中心主任金敏芳看来，手语直播间是一个窗口，为聋人们打开了广阔天地。一方面为一些聋人们开辟了就业新途径，另一方面也为广大的聋人们提供了消费的便利、资讯的丰富，“这是非常契合当下流行趋势的一件事”。

马上双11就到冲刺阶段了，对于所有主播，这都是一场节奏高度紧张的大考。但对听障主播而言，人生经历的大考小考已经太多了，在双11这场战斗里，他们快乐又充实地忙碌着。

作者：田纳西

运营编辑：马晓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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