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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米芾提出“八面出锋”以来,对此理解争论颇多,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古贤书论,容易产生歧义之处可以进行深层次探讨,如“善书者不择笔”,“笔软则奇怪生焉”等,我现就“八面出锋”谈一家之言。
关于“八面出锋”,首先有两层含义要明确,一是“八面”作何解,二是“出锋”的正确含义。前些时日,笔者与一位朋友探讨书法时谈到这一点,他对“八面出锋”理解是创作上以方笔为主,如《始平公造像记》那样,实质上将“出锋”之锋理解为“锋芒毕露”,并不正确。“八面”按照笔者理解,“八”应该是虚词,并非实指,正如文言文中“三、九”字眼,实际上是指有多种变化;“出锋”指充分发挥毛笔锋颖性能。笔锋即毛笔构成中的动物毛部分,历代多有不同,宋笔较短,米芾充分发挥宋笔特点,最终形成“八面出锋”功效,众人只有一笔,老米独有四面。
“八面出锋”主要指笔法。笔法是书法的精髓,是书法技法中最根本的基本功。清周星莲《临池管见》中说:“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用笔主要就是用锋,亦称使锋、运锋和行锋,是书写点画时笔锋起止行走规律,有自身特定要求,主要靠执笔和运腕来实施。任何点画书写,离不开起笔、行笔与收笔三个环节,但不能简单的一落一行一停了事。在笔法和结字两者之间,相对而言,米芾更注重笔法,但这并不说明米芾不重视结字,米芾处理结字欹侧取势,在一千多年前就已具备了很强的“前卫意识”,打破平正之姿。但米芾笔法更令人称道,甚至到了卖弄技巧的程度。米芾批评“欧柳为恶札之祖”,由此偏激言辞可知,唐楷以结构取胜,首重法度,像后世奉若神明的欧阳洵《结字三十六法》等,皆与米芾立足点相左,因而遭到了米芾激烈的批评。米芾对颜柳欧的强烈批判意识表明书法从法向意转变,但对他的某些话必须辨证地理解。
我认为,可从运笔角度、速度、对比度和力度四个方面来理解“八面出锋”。角度指毛笔与纸面接触构成角度。速度根据线条的直曲、方圆、强弱、生涩和干湿等变化来分析。米芾自称“刷字”,用笔迅疾劲健,尽兴尽势,追求韵味、气魄和力量,最主要是追求自然。他的书法作品,大至诗帖,小至尺牍、题跋都具有痛快淋漓、奇纵变幻和雄健清新的特点以及快刀利剑的气势,将其为人性情与创作时的一瞬间感受发挥无遗。对比度指长短画比较,字形宽窄、交错重缀和分离紧合比较。米芾作品中,在很多粗重字形中一般都有几个较细笔画的字,显得很跳,王铎同样保留了这一方法。力度主要是指轻重、出钩、粗细等,米芾不同于一般人处在于横画尤其是起笔很粗,竖画反而细,出钩重,为人诟病。米芾强调“八面出锋”,注重中锋、侧锋和露锋等多种变化,不拘一格,表现了动态的美感。周星莲《临池管见》云:“能将此笔正用、侧用、顺用、逆用、重用、轻用、虚用、实用,擒得定,纵得出,遒得紧,拓得开,浑身都是解数,全仗笔尖毫末锋芒指使,乃为合拍。” 米芾是书史中罕见的将笔锋运用发挥到极点的人物。
米芾所谓“八面出锋”第一层含义是对中锋运用辨证的,更深意义上的理解。从历代留传下来的大量墨迹来看,几乎没有哪一笔点画不是露锋起笔的。书法在很大程度上却强调藏锋、中锋。“藏”即藏头,因笔着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不论笔锋左行、右行、转弯和变向都使笔锋保持在笔画中轴线,但这句话并无把点画起笔写成圆头圆脑之意,也不是要笔杆在行笔时永远垂直于纸面,而要根据笔画不同走向,有一定角度的倾斜。因为要保持中锋行笔,不可能只有一个锋面。“八面出锋”就是要根据不同笔画的不同走向,使用不同的锋面,关键就是每一次转换都要把笔锋调整到没有任何方向,才能使笔锋始终保持中锋行笔。以写横折为例,笔向右行,锋却朝左。写竖画时,笔向下行,按中锋要求来说,锋必须完全朝上,需要在横竖交接转折点调换。在写横画的过程中调锋,笔锋送足,再轻提使笔锋挺直,在纸平面上没有任何方向,然后再下按写竖画。在笔画转换方向时,通过对笔锋快速、短促、有力的提按转向调锋动作,使点画转折处既有骨力而又气脉通畅。
“八面出锋”的第二层含义是中锋运用结合多种锋法,米芾书作中有很多他人不常用的用锋法,或者是更高明、更巧妙的运用,如逆锋、侧锋、驻锋和拖锋等。一般说来,使用逆锋通常有两种,一是实逆,二是虚逆。实逆是指笔锋轻轻人纸,向点画的反方向运行极短的一段,然后再调锋运笔;虚逆就是笔锋在空中作逆锋动作,笔锋在逆的过程中并不着纸,即空中取逆势。米芾在很多时候运用虚逆的方法,实质上吸收了褚遂良凌空起笔方法,将很多动作留在空中,米芾法书很少牵丝连接。很多人认为侧锋不可取,是病笔,但侧锋运用得法,所写点画可以跌宕多姿,富有变化,从而使字形妍美生动,米芾书迹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一点。驻锋是运笔中的一瞬间稍停而待动的短暂性用笔动作,米芾钩撇画书写中常出现。拖锋即笔管可以任意向不同的方向倾斜,具体来讲,即轻提用锋,把笔逐渐提起以离开纸面,切忌飘浮无力,一掠滑过,应将力量贯注于毫端至笔画末端,实际上,这些动作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主要是为了增加字的风流程度,表现美感,米芾常用于最后一笔不藏锋的主笔画,以增加气势空间。
除此而外,米芾还善于铺毫和把握书写速度与线质关系。铺毫的目的是为了万毫齐力,使点画骨肉相称,提按顿挫,不至于裹束僵弱,不仅仅用笔尖描画。否则,写出来的字就会干枯无血肉,骨气荡然无存。善用锋者力求笔锋着纸的每一根毫芒都能起到作用。一般说来,行笔慢的好处是点画凝重浑厚,缺点是容易痴迷迟钝;行笔快能使点画明利爽健,但易带来轻薄浮滑的弊病。欧阳询《传授诀》中说:“凡书字最不可忙,忙则失势,次不可缓,缓则骨痴。”因此,单方面地强调“迟”或“速”都是有失偏颇的,应该根据自己的熟练程度,将二者结合。他所处时代使用的是竹纸,适合于快速书写,笔画不变形,不像生宣一样难以控制。刘熙载《书概》所云:“行笔不论迟速,期于备法,善书者虽速而法备,不善书者虽迟而法遗。”米芾书法一方面行笔忒快,另一方面,线条也非常扎实。
在米芾的具体创作中,有许多主张作其宣言,如对笔画回峰“如蒸饼”的嘲讽,认为刻意做作,反失自然,书法是发自心底的情感墨戏,贵在自然,在尚意书风潮流下,犹为注重这一点,米芾有“老厌奴书不玩鹅”的心态。老米书迹多是半寸见方小字,像《蜀素帖》和《苕溪诗选》以及一些手札等,即使宋笔锋颖很短,也可以得心应手。但米芾的大字名篇如《多景楼诗》、《虹县诗选》和《研山铭》等,较之小字作品更加率意,笔法运用达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常见“折钗股”、“屋漏痕”笔法,可见米芾作书功力极深,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调整笔锋,擒纵自如,收放无常,正如他自言的“无垂无缩,无往不收”。米芾所提倡“八面出锋”,实质上是功力水到渠成的最终结果,遍临百家,“至老既成,不知以何为祖”。以米芾的资质和高超技艺,所站的高度来讲这番话,理解起来应该设身处地,如果生搬硬套、断章取义,势必舍本逐末、缘木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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