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玩家”的一生所爱

文化   2024-10-22 07:19   江苏  

《 二泉映月听松涛 》掌上文艺微刊

他是当代收藏家马未都一生中最敬佩的人,被人称为“京城第一玩家”。一生玩乐无数,却玩出了大家风范。众人笑他太不羁,他笑他人看不穿。


从少年玩到老年,旁人不屑,家人不爱。他能玩出双赢人生,离不开两位女人的支持。一位是母亲,一位是妻子,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给予了他最深的爱。


他就是玩物却不丧志的“中国第一玩家”——王世襄。


王世襄先生



1914年,王世襄生于北京的一个名门世家。祖父的哥哥王仁堪是光绪丁丑科状元。父亲王继曾担任军机大臣张之洞的秘书。而母亲金章则是江南大户的千金,是当时著名的花鸟画家。舅舅金城在绘画界的地位很高,甚至超过了国画大师张大千。


可是,到了王世襄这一代,王家在外的名声有了变化。本来王世襄有一个哥哥王世荣,比他大两岁。哥哥从小就被家人夸:“他聪明好学,又懂礼貌,亲朋都十分爱他。”可惜在那个医疗水平低下的年代,就连名门望族也无法避免孩子早年夭折。


哥哥王世荣在十岁那年不幸夭折,换来的是家人无限的感慨:“可惜死了一个好的。”自然,他们在讽刺的是那个“坏的”,针对的人正是王世襄。


父亲抱着一岁的王世襄


至于为何王世襄如此“讨人嫌”,正因为他实在是不爱读书,一心只想着“玩”。只要是当时流行的民间玩物,他都玩过。


事实上,他们只看到了表面上的王世襄,他们带着固有的思想去判定王世襄靠“玩”是不会有前途的,但他们却没有看到王世襄是如何“玩”的,他的本事就是把“玩”变成了大学问。


10岁那年,王世襄就开始养鸽子。有时候他为了训练鸽子,常常从屋脊跳到屋顶上,拿着长杆在房顶上跑,母亲也被他吓得不轻。后来他养的鸽子在京城出了名,杆子指哪飞哪。


王世襄爱鸽子绝不是一时兴起。在美国侨民学校时,王世襄每次写英文作文就大谈鸽子。最后让英文老师都感到不耐烦,老师怒斥道:“再写此鸟,无论好坏,一律给Poor!”可这并不影响他对鸽子的喜爱。



之所以王世襄能够从小“玩”到大,是因为他的背后有他的母亲一直包容着他。据他回忆说:“我母亲剩我一个,不免开始放纵溺爱。


但有一个原则,凡对身体有益的都准许玩,如有害身体的,则严加管教,绝对不许可。”可见,母亲在他的成长路上扮演的是一个守护者的角色。


有了母亲的许可,王世襄玩得更加疯狂。玩了鸽子还不够,又爱上了放鹰。可是鹰绝不是一般人能玩得好的。为了把鹰驯服,鹰的主人必须花费几天几夜去“熬鹰”,只有把鹰熬赢了,才能真正地征服它。谁都没有想到,王世襄竟然真的和鹰“熬”了六七夜,最后成功熬赢了鹰。


等到王世襄再年长些,街上又流行骑摩托车。一些年轻人就以骑摩托车为傲,可王世襄却说:“这比骑马架鹰可土多了。”由此看来,他玩的是趣味,而绝不是一般人所追求的体面。


玩鹰的王世襄


虽说王世襄“贪玩”,但他没有耽误学习。1934年,他成功考入燕京大学医预系。这总算是满足了家人的期望,父亲王继曾高兴地为他在学校附近买下了一座园子,命名为“王家花园”。


本想着这座园子可以给王世襄一个更好的读书环境,他却用来招呼各种民间奇人,让他们在园子里遛狗、种葫芦、捉獾、养蟋蟀。


上了大学,王世襄依旧不爱学习,不变的是他那贪玩的性格。白天,他就在学校周围溜达;晚上,他就经常跑到野外去遛狗、捉獾,总是要玩到半夜才翻墙回家。


玩了两年,蟋蟀倒是玩得挺好,可学校里的知识都没学会。到了期末,多门学科都不及格,他险些被学校开除。


好在王世襄转到了国文系,凭着小时候深厚的国文基础在系里学得风生水起。他不禁自夸:“别的同学都没有我的基础好,反倒成了尖子。”当然,这不免让他变得更加放肆,甚至还以“怕有辱国体”的理由拒绝了留学哈佛的机会。


王世襄随父母游览杭州林隐寺前的飞来峰



幸而有惊无险,1938年,王世襄本科毕业。但随之到来的是他母亲离去的噩耗,让这位一直贪玩的“孩子”在一夜之间长大。


一直以来的呵护与理解瞬间成了泡影,母亲的离开沉重地打击了王世襄天真的心。他不免想到:“玩了多少年,实在让父母伤心失望,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转眼之间,玩世不恭的王世襄成了比谁都耐得住性子的人。他通过努力考上了研究院国文系。或许是为了纪念母亲,他以“中国画论研究”为题写硕士论文。


然而对于这种极其高深的艺术研究,要是没有几年时间的沉淀是很难出真知的。出人意料的是,王世襄为了完成论文,他在王家花园里一待就是两年,最后完成了40万字的硕士毕业论文——《中国画论研究——先秦至宋》


要知道,当时的京城已经沦陷,众人痛呼:“偌大华北,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王世襄依然能抗住外面的纷扰,这已然证明了他的改过之心。


但是王世襄对论文并不满意,他说:“不过是罗列前人的言论,缺少自己的分析与评价。”因此,他打算在燕大收集资料,再完善他的论文。


1941年,一场炮火扰乱了王世襄的生活。他只能离开燕大,回到家中。父亲见状,告诉他:“要善始善终。”于是王世襄又在家做了两年冷板凳,将论文写到了70万字。




1943年,王世襄听从父亲的话,决定南下求职。除了惦记着年迈的父亲,他的心里还记挂着一个女人。


这位女人其实是王世襄在燕京大学认识的小师妹袁荃猷。袁荃猷从小弹古琴学画画,俨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袁荃猷在学校读的是教育学,她和王世襄的相识缘于一篇毕业论文。因为袁荃猷的毕业论文是编写一本中小学国画教材,可她对此束手无策,只好找到教育系系主任周学章先生,而周学章则让她去找王世襄帮忙,请他做“论文导师”。


袁荃猷第一次见到王世襄,就深深地被他吸引了。并非是因为王世襄长得好看,或是学识渊博,恰恰是因为他太会“玩”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够吃完柿子,还能留下完整的柿子壳的,王世襄是第一人。


王世襄与袁荃猷


到后来,王世襄对袁荃猷也很上心。原本是“论文导师”的王世襄索性帮着她写论文。一来二去,两人也就擦出了爱的火花。


这次南下,王世襄时时刻刻惦念着袁荃猷。见不到面,两人只能书信往来。事实上,总是王世襄给袁荃猷写信,而袁荃猷只回了两封信。


那盆王世襄送的太平花就曾在回信中被提到:“你留下的太平花我天天浇水,活得很好,但愿生活也能像这太平花。”也许回信不多,可仅仅两封信就足以看出他们的情意。


从南方回到北京,王世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袁荃猷,身上还带着一个火绘葫芦片小盒。当她打开盒子,看到的是两颗红豆。袁荃猷感动地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之物。”


1945年,王世襄和袁荃猷喜结连理。既然结了婚,自然少不了柴米油盐。可袁荃猷从小就被教育“不可入门房,不可入下房,不可入厨房。”如今嫁了人,她也只是会剥蒜而已。


这些问题倒没有影响王世襄和袁荃猷的感情。想必他也无暇顾及这些,因为此时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作为妻子,袁荃猷从不局限于小情小爱当中,对于丈夫做的事,从来就只有支持。




1945年,王世襄被推荐为追讨文物的代表。借着从前积累下来的人脉,王世襄请四五十位知名的古玩商前来提供线索,最终成功追讨回240件青铜器,件件都弥足珍贵。


不久后,王世襄又被任命去往日本追讨文物。尽管日本设法为难他,但王世襄据理力争,终于追讨回107箱被劫的善本图书。


本以为王世襄的后半生会是名利双收,没想到他的命运会在1952年来一个大转变。前些年拼了命逃回大量国宝的功绩却成了他难以言喻的污点。


王世襄先后被关进了故宫东岳庙和公安局派出所。一年后被证清白,得以释放出狱。等到1956年,王世襄再次被安上罪名。



这一次,王世襄已然不能再参与到主流中去。他倒也洒脱,直接投身于偏门的文物研究。之后,他就开始收集各种旧家具。


王世襄和袁荃猷的家里慢慢地堆满了这些家具,结果夫妻俩就在两个明代柜子里面睡觉。为此,邻居黄苗子还为他们写了一幅对联:“移门好就橱当榻,仰屋常愁雨湿书”,横批——“斯是漏室”。


如此困窘的生活最后也成了奢望。1966年,王世襄为了保存明代家具而不被火烧掉,主动要求抄家。若不是爱物如命,又怎会做出如此决定。


让王世襄唯独放不下的是一张袁荃猷使用过的琴案。过去妻子弹琴,他在身旁聆听的甜蜜回忆始终萦绕心头。因为妻子爱弹琴,王世襄不惜自封“琴奴”,还在琴上镌刻:“世襄荃猷,鬻书典钗,易此枯桐。”此情天地可鉴。


1969年,王世襄再遭苦难,被迫来到湖北咸宁五七干校。当时他的肺病还未痊愈,再加上当地气候潮湿,难免不让袁荃猷担心。


为了让妻子安心,王世襄亲手做了一把小扫帚寄回家中。并且附信:“用灶余竹根、霜后枯草制成,盖藉以自况。”袁荃猷看了也就懂得了他的心境。


王世襄与夫人



1973年,王世襄回到北京,仿佛遗忘了所有苦痛,照常与人谈笑风生。待到1976年,以前的藏物回到他手中,他立马开启了另一段“拼命三郎”的生活。


王世襄在家门口贴出告示:“工作繁忙,恕不见客,请见谅。”每天四点起来工作,晚上七点看电视、听广播。他是一边听着BBC新闻,一边听着体育节目。日日如此,为的是弥补失去的时间。


1985年,王世襄先后出版了《明式家具珍赏》和《明式家具研究》,填补了国内关于明代家具研究的空白。虽然书名看起来难以理解,可现实是就连农民也能看懂他的书。


90年代,王世襄已是著名的文物专家。随着家里的文物越来越多,他决定将文物四处捐赠出售。至于价钱,王世襄并不在意。


王世襄表示:“只要从它获得了知识和欣赏的乐趣,就很满足了。


遣送得所,问心无愧,便是圆满的结束。想永久保存,连皇帝都办不到,妄想者岂非是大傻瓜!”



晚年的王世襄开始回归到儿时的玩物上面。他专门为民间玩物做注释,写成了《秋虫六忆》《大鹰篇》等著作。2000年,他将自己一生所写的文章集结为《锦灰堆》出版。书中有一帧袁荃猷刻的剪纸,上面是他的15种爱好。


2003年,袁荃猷因病去世。王世襄写下14首《告荃猷》,句句戳心:“年年叶落时,提筐同拣拾,今年叶又黄,未落已掩泣。”同时,他还拍卖了所有珍藏宝物。


留在身边的只剩下妻子买菜的提筐。他想着等自己离世后,请人把提筐放在自己和妻子的墓穴之间,就像生前一起买菜的样子。他说:“这叫生死永相匹。”


2009年,王世襄与世长辞,享年95岁。世人不禁感慨:“21世纪的中国还会再出一个钱钟书,但王世襄是再也出不了了。”



纵观王世襄的一生,便可看出一个高不可攀的玩家是如何养成的:他有深厚的文化家底,他有母亲和妻子的支持,他有玩的资本和勇气,更重要的是他爱物爱到骨子里,方能玩得通透,玩得高深而不俗气。


来源:泽畔时光;原标题:一生所爱


-THE END-


二泉映月听松涛
知名新媒体独立撰稿人,文艺团队骨干,文化艺术交流高级顾问。能歌善演,曾获全省公安系统文艺表演奖。书法作品在省市区和纸媒参展刊载。原创1300多篇,其中《【探索】唱疗...》点击量4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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