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墨韵文脉”系列展览,中国美术馆与浙江省博物馆展开合作,徐渭的精品《墨葡萄图轴》得以来到北京。
明清以来,徐渭的艺术备受推崇,历代名士与书画大家都给予崇高评价。黄宗羲赞他的作品“光芒夜半惊鬼神”。石涛赞曰:“青藤笔墨人间宝,数十年来无此道。”吴昌硕说他是“画中圣,书法逾鲁公”。齐白石恨不能早生三百年,为他“磨墨理纸”。黄宾虹赞他“用笔之健,用墨之佳,三百年来,没有人赶上他”。
如此盛名的徐渭所画的葡萄,有什么特别之处?
「狂放之笔 · 淋漓悦影墨葡萄」
爱吃葡萄,也爱看画中的葡萄。看过吐鲁番出土的唐代高昌回鹘插图残片上漫画般的葡萄,宋画中极致写实的绿宝石葡萄,还有温日观、赵孟頫笔下丰硕的墨葡萄,都和市场上的葡萄一样,饱满圆润、明丽精致、如珠如玉,似乎美味就在嘴边,令人垂涎欲滴。
葡萄草虫图 林椿 绢本
葡萄图(局部) 赵孟頫 纸本
元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而在徐渭笔下,葡萄居然如此瘦弱,盈缺交错,并不秀色可餐。藤蔓一反他人的纤细温柔,短枝浓墨,长枝淡墨,如一条从上方潜入画面的墨龙,霹雳而下,曲折冲撞,于画面底部缓缓抬首,仿佛下一秒就要直冲画外。
这株葡萄介于放收之间、动静之间,展现出青藤的韧与弹。
徐渭 墨葡萄图轴 纸本
184.8x94cm 明 浙江省博物馆藏
「为什么徐渭会画如此瘦削的葡萄?」
漫步在北京的胡同,偶尔会发现一架架自由生长的葡萄。
有些叶片已然发黄,或有小小的虫洞;葡萄果往往隐藏于亲密缠绕的叶片与藤蔓间,只有定睛细看才可看到。这些葡萄不再珠圆玉润、硕果累累,而更似徐渭画中的葡萄——或颗粒零散,或干瘪嶙峋。
种葡萄的居民说:“前几天下大雨,葡萄就掉了大半。幸存的还没等长圆,又烂了大半,还招来好多虫子。自家种,图个自然,不会喷药套纸袋。现在剩下的这些,都是生命力最顽强的了!”
葡萄和人一样,生命中不只有阳光雨露,还要经历风、雨、虫害,酷暑烈日,才艰难地存活下来。看似憔悴而残破的面貌,恰是面对无常与日常后生命最本真的状态,也是生命最圆满的状态。
难怪徐渭会在画上题跋:
徐渭自小父母双亡,又历经宠遇尽失,爱妻病故,九次自杀未遂,七年铁窗生涯,曾巨锥刺耳、利斧砍头,终在贫病中结束一生。但他并未自怨自艾,而在命运的长夜一声长啸,将生命韧性注入狂放的笔墨之中。
他曾为子母祠写下一副对联:
人生际遇的死、生、得、失,穷、达、贫、富,贤和不肖、毁、誉,饥、渴、寒、暑都依循自然而发生;外在之苦难并非人所能控制,可谓“知不能规乎其始者”,所以不能让它们侵袭我们的心灵,使自身受苦。这些苦难终会化作一个个证明人存在于世的烙印,使生命进一步走向圆满。
徐渭正面苦难与残缺,以鲲化鹏飞的开放心灵,让春日般的盎然生气充盈于真我生命的内在;忘残形而修内德,成就日益光华的自我;内在生命乘物游心,于宇宙之大,于品类之盛,于崇山峻岭,于茂林修竹,于清流激湍,以致无穷。
他所画的葡萄未经美化,更加接近野蛮生长的自然状态,也更接近生命本真。在他的笔下,葡萄不仅是一种植物,更是经历风霜与磨难后圆满生命的象征。他懂葡萄,品葡萄。画葡萄,也是画他自己。
墨葡萄图轴局部
「只此墨影 · 真我自鸣」
徐渭的葡萄,“只此墨色”。不仅如此,他的花鸟世界都仅用墨色。
他曾幽默地在《牡丹诗》中写道:
牡丹开欲歇,燕子在高楼。
墨作花王影,胭脂付莫愁。
连牡丹之国色,也被徐渭褪去。那胭脂色去哪了呢?交付于莫愁画红唇了!
徐渭 杂花图卷(局部) 纸本
明 南京博物院藏
墨,玄色,是所有色彩混合后呈现出的颜色。墨葡萄恰恰蕴含着全色:生命的各类境遇,如同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多彩片段,最终合一,沉淀为墨色。可以说,徐渭笔下的葡萄是一团团墨迹;但他以狂放之笔,真我之心,将这些墨迹抹出了生机。
徐渭的作品“出于己之所自得”。他勘破了生命的生机活水,为春、为悦、为影,传畸人于千秋,闪耀在人类历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