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船员，一个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职业，鲜少进入大众视野，逐渐被边缘化。然而,不被看见，不意味着他们的职业没有价值，不意味着他们的职业没有被探讨的空间。
作者 | 林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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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总是以它的神秘与广阔，吸引着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们，正如诗人海子所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对在陆地上生活的人们来说，大海象征着自由与未知，是心灵的寄托与向往。
然而，对于那些长期身处大海之上，以船为家的船员来说，大海并不总是诗意和浪漫的代名词，相反，他们渴望的是陆地上的安定与归属。可当他们回归陆地，新的生活激荡又向他们发起新的挑战。
（图源/新华社）
近年，“#辞职体验100种职业”话题在bilibili、小红书、抖音等各大短视频播放平台一度爆火，许多网络博主通过体验各种不为大众所知的职业，拍摄视频，发布到网上，引起网友们的广泛关注。
然而，无一例外，在陆地上的职业是博主们的首选。这不仅是船员的职业需要较高的专业性，短时间内难以胜任，更因为大多数习惯了陆地生活和工作的人们，很难想象还有一群人长期漂泊在大海上，以船为家，将工作与生活完全融入大海的波涛之中。
一艘正在海上航行的货船（图源/投资者网）
一艘货船上运载的货物种类繁多，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从粮食、白糖、服装到建材、钢铁、水泥，这些集装箱中装载的物资，可能正是城市建设的基石，或是百姓餐桌上的必需品。这些货物被运输至全国各地，甚至远销海外，为经济运转和社会发展提供了重要支持。
在这看似平静的航行背后，是船员们在海上日复一日的坚守。然而，船员作为一个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职业，鲜少进入大众视野，逐渐被边缘化，他们的工作状态、生存状况值得被看见，被关注，被探讨。
年轻船员的流失
2024年6月，交通运输部海事局发布《2023年中国船员发展报告》，报告数据显示，截止至2023年底，我国注册船员人数超过198万，其中海船船员94万，同比增长4.8%；内河船舶船员103万余人，同比增长4.2%。我国船员队伍当前总体规模较十年前增长50.6%。可见，船员这一职业从业人数庞大，并且呈现稳步增长的趋势。
然而，根据航运e家对近六年来《船员发展报告》的统计分析显示，尽管我国注册船员数量规模较大，但实际从业者占比偏低，流失率偏高。每年航海类专业的生源中，本科生约6000人，大专生约1.2万人，在本科生中仅有六分之一的学生进入船员队伍，且在5年内流失率超过70%。这表明，尽管注册船员人数在数据上呈现增长态势，但在吸引和留住年轻船员方面存在较大的问题。
（图源/船员e家）
下面是国内某船务有限公司船员工资表，从工资表上可见，除见习船员以外，其他正式船员的工资基本都在10000元左右到4万元不等，其中以船长的工资最高，达到4万元以上。
某船务公司今年6月工资表（图源/网站截图）
丰厚的薪资水平和通过考取专业证书后广阔的晋升空间，按理说应该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加入船员行业，但实际上，越来越多的航海类专业毕业生却不愿选择这份职业。
今年是林船长成为一名海员的第二十五个年头，目前，他在一艘载重3万吨的中小型集装箱货船上工作。他坦言：“现在的年轻人除非是在陆地上找不到好工作了，否则，根本不会来船上讨生活。”他的感慨揭示了年轻人对船员职业的复杂态度——尽管这是一份高薪职业，但它的艰辛与压力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林船长与所在货船合影
11月份，西北太平洋“秋台风”扎堆，海上风浪汹涌。一位19岁的马姓见习水手第一次随林船长上船，开始为期半年的实习。夜间的风浪导致轮船剧烈颠簸，马水手晕船严重，呕吐不止，整夜未眠，甚至一天一夜油米未进。
据林船长介绍，这种情况属于正常现象，许多新人刚上船时都会经历身体上的不适，有的人能够适应并继续坚持，有的人则在熬不过去后选择“上岸”，另谋职业。这仅仅只是船员生涯的第一关。
海上的生活并不仅仅是适应风浪的颠簸那么简单。对许多新人而言，真正的困难往往在于日复一日的孤独感和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船员需要在严格的轮班制度下高强度工作，往往24小时待命，以应对恶劣天气或突发状况。
此外，他们还需掌握航海技术、设备维护、突发事件应急处理等多项专业技能，而这些技能的学习和掌握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对于新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压力。与此同时，长时间的孤独和与陆地隔绝的状态，对心理也是严峻的考验。
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身体的疲惫、技能的高要求，再加上心理压力，让他们很难在这份职业中坚持下去。流失率居高不下的背后，是这份职业对年轻人身心的多重考验，也是不少新船员最终选择放弃的主要原因。
医疗资源的不足
没有人是钢铁之躯，一年到头总会生病。在船上的船员需要日日忍受潮湿的海风捶打，夏季长时间曝露在高温下工作，冬季则顶着刺骨的寒风作业。因此，风湿病成了每个船员的职业病。此外，长期作息不规律和高强度工作也让胃病、高血压等慢性病频发，这些都成了船员难以避免的职业代价。
船员在太阳底下作业（图源/网站）
在船上，医疗资源的匮乏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以一艘中小型货船为例，一般有18到20名船员，其中包括一名船长，大副、二副、三副、轮机长、大管、二管、三管、水手长、大厨各一名，除了船长是老大，管理所有人之外，上述的每个职位底下都分管着两三个人，包括机工、水手、见习船员、见习厨师等。
在这些职务中，却唯独缺少一名随船医务人员。当然，除非是盈利的客轮，否则没有任何一个船务公司的老板会给一艘货船配备医务人员。
每艘货船通常会配备一些基础药物，在缺乏专业医务人员的情况下，船员们只能依靠有限的急救知识应对突发的健康问题。
所以，当船上有大病突发时，需要联系岸上医生进行处理，每一艘船都配备有岸上专业医院的指定医生进行远程医疗协助，显然，无法和在陆地上立即送往医院由专业医生在场立即展开急救相比。
每一艘货船都会有指定的远程医疗协助服务（图源/网站截图）
另外，在船上急救的过程中，也可以拨打12395进行呼救，若在交管管辖内，还可以联系港交管（VST）求救，方法多样，但都存在着一个致命的问题——时间的滞后性。在茫茫海域，从发现病情，到发送求救，再等待救援到来，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于是，在医疗资源十分匮乏的货船上，常常会有不幸的人，因为挽救不够及时，而永远地失去生命。
今年11月，林船长的侄子在船上感到身体不适，未能及早就医，于凌晨四点在房间内猝死，之后轮到他的值班时间，才被其他船员发现已经死亡许久。
在船上，即使出现人命，货船仍旧要按照计划继续航行，货物必须按时到达港口卸载，否则就是一笔巨额的损失。所以林船长侄子的遗体只能在隔天下午，由公司派遣直升机接回，货船依旧按照既定航线驶向目的港口。货轮上的生与死，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无比冰冷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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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适从的海陆差异
在这个人人都在高呼“上岸”的时代，久在船上的船员们却心情复杂，不一定愿意“上岸”。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船员的生活似乎是艰苦而枯燥的，每天面对茫茫大海和冰冷的机械作业，了无生趣。然而，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自2000年以来，随着通信技术和船舶智能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船舶操作和监控由岸基系统接管，大大降低了船员的工作强度。同时，船上的生活条件也得到了显著改善，船员逐渐告别了与世隔绝的状态，生活变得更加便利。
一艘货船船上的智能驾驶台（图源/受访人）
据林船长所言，现在，80%的海域都覆盖有网络，还有海卫通app的创立，让在海上上网和在陆地上上网一样方便，船员们可以随时通过手机电话、微信联系家人，还能通过抖音、快手等短视频软件了解船以外的世界。
船员在船上的生活条件也得到极大的提高，从以往的十几个人挤一个房间，用一间厕所，再到现在每个船员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独立卫浴。另外，船员在工作之余的生活也得到丰富，就一艘载重三万吨的中小型货船而言，船内就设置有健身房、乒乓球室、卡拉OK厅等娱乐空间，而载重五万吨的大型货船，里面甚至设有电梯来便捷船员们的工作生活，船越大，船的抗风能力也越强，在船工作生活的舒适度也越高。
货船上的健身房（图源/受访人）
然而，“上岸”对船员们来说，意味着要歇业在家，没有收入来源。更重要的是，“上岸”意味着要和陆地上日新月异的生活“打交道”。
长期在船上工作的船员，生活简单，一成不变，没有陆地上复杂的人情世故，就如同林船长所说：“在船上不像在陆地上那么复杂，我和同事间，工作时是上下级关系，生活中就是好朋友、好兄弟，关系都十分要好。”
每逢靠码头，林船长都会让船上大厨张罗几桌好菜。（图源：受访人）
一回到陆地上，船员的日子便不像在船上这样自在。在陆地上早已习以为常的手机扫码付款，船员们都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去适应它，有的船员实在适应不了，每每拿出现金支付，经常遇到商家找不开的尴尬情况。
尽管船员对货船航行的方法和路线了如指掌，但回归到陆地交通，他们在船上引以为傲的方向感却不起作用。陆地上新道路不断开辟，新规不断实行，船员们再凭以往的经验开车根本找不着北，需要借助手机上的导航时，也会遇到不会操作的难题。
诸如此类回归到陆地生活的不适应情况，船员们还会遇到很多，这也是船员们对“上岸”心情复杂的原因。
其实，船员的家庭观念十分强烈，他们都是十分顾家的人，并非不想回归家庭与妻儿团聚。正如林船长所言：“我们何尝不想回家？只是一到陆地上就觉得自己是个对社会没有用的人！”
长期远离陆地，船员们的社交能力逐渐被海上的孤寂磨平，他们很少与外界直接打交道，对岸上世界的变化了解也相当有限。新兴技术的普及、复杂的社会规则以及快节奏的城市生活，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场巨大的考验。习惯了船上单纯且封闭环境的他们，很难迅速适应陆地上复杂多变的人际关系，也难以像在船上工作一样，在陆地上找到属于自己的身份认同感。
因此，尽管“上岸”是许多人羡慕的归宿，但对船员们来说，这更像是一次人生的“再航行”。
或许，对于船员们来说，最难的不是“上岸”，也不是“出海”，而是这两种生活总在互相拉扯。大海和陆地都不完美，但总要有人为了生活，在两边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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