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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LIFE特别呈现:《物派》展览现场
物派(ものMono-ha)作为一场1970年代在日本诞生的艺术运动,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常被人津津乐道,但每个人对“它”的理解都不尽相同,不仅限于中国,甚至在它的发源地日本也是如此。艺术评论家、学者们都在“高屋建瓴”地描述这一派别,各种理论层出不穷,零散的文字和个体化的评论,是否能勾勒出这一艺术流派的全貌?
从诞生之日起,“物派”就不断地被“误读”叠加,从名字もの开始,再到不同人赋予的 “基本”观念,于是产生了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常有人以“误读”的名义去“误读”。或许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一场名为“物派——以《位相·大地》为中心”的展览在上海AAEF艺术中心开启,展览着眼于“再现物派”诞生之作,以两位核心艺术家关根伸夫、小清水渐的早期作品为起点,如《垂线》《階之庭》《位相·水》等,给中国的观众一个近距离观看“物派”作品的机会,也让我们可以从不同方式、更多角度理解这个艺术派别。
关根伸夫 Nobuo Sekine 空相-水 Phase of Nothingness – Water 钢、漆、水 Iron, paint, water 30x220x160cm 1969
理论和实际的距离到底有多远?事实上,我们发现,即便是在此次展览现场,对“物派”的解读,评论家、策展人、艺术家仍有各有不同。如日方策展人沓名美和女士认为“物派”到1973年就已经结束了,而中方策展人朱其先生则在更宏观的领域指出,“物派”除了多摩艺术群体,还有东京艺大、日本大学美术系等相关艺术创作,90年代还有 “后物派”,其艺术创作依然在延续。参与“物派”诞生作品创作的元老级艺术家小清水渐先生则在我们的采访中一再强调自己不是“物派”成员。这是不是一个特别有趣的艺术派别?一场有意思的展览?
绕开繁复的理论,不得不说的是“物派”的迷人之处在于,尽管它常与同时期意大利的贫穷艺术对照,或是被认为深受到偶发艺术、极简艺术的影响,相对于那些一直被裹挟于外来词汇、外来哲学艺术体系统治下的当代艺术流派,“物派”作为一个在东方民族内在生发的艺术样式,呈现出来的空间观和东方美学趣味,这种“内观”的状态,不仅对日本当代艺术有巨大影响,对整个东亚,以及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都起到了重要的启示和推动作用。
小清水渐 Susumu Koshimizu阶之庭 Garden Between Steps石材、钢丝 Stone, wire尺寸因安装方式而异 Dimensions vary with installation2015
“物派”到底是怎样的样貌?何为“正确”的解读?或许直面作品的感受比道听途说更为重要。这也是此次展览的意义所在,通过“观看”推进人们对“物派”的了解,在观看中去感受作品本身带来的体验,那“同一”的体验,才是我们和 “物派”内在“真正”的链接。James Cahill(1926-2014)的一句话,断章取义的放在这里,或许可以突出“观看”的重要性。他曾说:“我只与看画的人讨论艺术史,不与看文献的人讨论艺术史”。虽然说得绝对了点,但希望大家在“看”完这场展览后,都能对“物派”有更深入的认识。
以下采访对话是“物派”的参与者、亲历者、艺术家小清水渐先生,他的创作过程及感受,或许可以给大家观望“物派”打开更直接的门窗。策展人朱其先生对于“物派”深入的研究,其在推进“物派”在中国的传播中功不可没,在对谈中他分享了此次展览中对于“物派”新的认知。也有助于加深我们对“物派”的认识。最后,依然想说的是,请把观念暂时留在心里,多去观看和感受。“物派”的作品非常有魅力,凝神观望期间,仿佛每个人都可以从中参透出什么来,虽然是个体体验,但一点点汇集,终将成为“同一”的系统观念。
小清水 漸 | Susumu KOSHIMIZU(b.1944)
艺术家,前宝冢大学校长,京都市立艺术大学名誉教授。
出生于爱媛县宇和岛市,1966年至1970年就读于多摩美术大学雕塑系。1973年离开东京,移居关西,现居宝冢市。
作为1960年代后期至70年代崛起的“物派”艺术团体的核心成员之一。1970年参加了“第10届日本国际美术展《人与物质》”,此后,1971年参加了“第7届巴黎青年双年展”,1976年和1980年参加了“第37届、第39届威尼斯双年展”,1983年参加了“第17届圣保罗双年展”等大型国际展览,是当代日本代表性的艺术家和雕塑家之一。
此外,他在京都市立艺术大学执教30年,并在宝冢大学担任校长,致力于培养后辈。1980年获得第11届中原悌二郎奖,1981年获得第10届平栉田中奖,1988年获得文部大臣新人奖,2003年获得第2届円空大奖等,获奖无数。2004年被授予紫绶褒章。
《位相-大地》制作中 拍摄于1968年 照片来源于艺术家小清水渐 Susumu KOSHIMIZU
ART:在创作《位相-大地》(1968年)时,您作为唯一的雕塑家,曾提到作品完成时,给您带来了颠覆性的冲击,创作中您也没有料想到它最终样子吗?还是很多随机的因素,让最初构想产生了变化?
小清水渐: 在创作《位相-大地》时,我脑海中有一个概念,就是用铲子挖大地。在这里挖一个洞,在那边用土把它堆起来,这是一种非常观念性的理解方式。在不断地挖土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土地的“反抗”,和它作为“物”本身的存在,这种感觉通过我的身体劳作直接传达给我。当时我并不完全理解这一点,只是感到非常兴奋,好奇最终作品会是什么样子。我是在期待和实践中一天天完成作品的。随着作品体量的增加,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最终在完成的瞬间,我突然领悟了作品的含义,如顿悟一般。所以,在完成《位相-大地》后,我有好长时间没有创作,一直在思考,想做一些非观念性的作品。
ART:此次在中国再现当年“物派”经典作品,包括关根伸夫的一些作品,都是在您指导下“再次”完成的,和第一次创作时,有什么不同感受?
小清水渐:五十多年前我创作的那些作品,现在以八十多岁的视角回看,感受更加丰富。再次创作有了也有了一些新发现。正如我前面说所,当年创作时,心中有很多想法,对作品最终呈现的状态,并不清楚,一直有一种不安存在。现在,我更明了作品想要传达什么,如何传达,所以,我也很放心地制作,也很享受,感觉整个创作过程比以前更有趣了。
位相-大地 Phase - Mother Earth高2.7m 直径 2.2m 拍摄于1968年 照片来源于艺术家小清水渐 Susumu KOSHIMIZU
ART:“位相-大地”完成后,您创作了作品“垂线”,并表明“因为大家都认为物派是不加工的,所以我做了很多加工的尝试”。您当时是想通过创作重新定义物派,还是想要摆脱物派?
小清水渐:我是否属于“物派”并不重要,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但有人将“物派”定义为保持物质原本状态,未经加工的艺术形式。我对此持有不同意见。作为雕刻家,我通过自己的身体和双手对物质加以作用,这是创作过程中不可避免事情。我的作品一定是经过我的手创作出来,呈现给大家的。我觉得被大家这样定义的“物派”,并不能覆盖我们所做的全部。我必须把这一点要告诉大家。
此外,我被认为是“物派”中的一员,是因为1968年我和关根伸夫几个人偶然聚集在一起创作了《位相-大地》,实际上,我从未在任何场合声明自己属于物派。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主要考虑的是日本雕塑所要走的方向。
小清水渐 Susumu Koshimizu纸 Paper石、纸 Stone, paper200×200×50cm1969
ART:您如何看待当下年轻雕塑家的状态和作品?在您执教的30年过程中,培养学生和后辈,对其艺术创作,您更倾向于哪方面的启迪?
小清水渐:我觉得现代年轻人过于依赖媒体和新媒体,如电脑、杂志和电视。我希望他们多接触大自然,欣赏周围的风景。作为教师,我一直告诫自己“不教”比“教”更重要,“教”意味着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学生,限制了他们探索自己的世界。我倾向于让学生自主探索,他们提问时也会给出回答,但不会命令他们做什么。在京都,我会带学生参观寺庙和庭院,品尝当地美食,并邀请他们到我的工作室一起享受时光,而不是进行传统意义上的教育。“不教”是我的理念。
ART:您今年八十高龄了,还在继续创作吗?艺术创作的关注点在哪个方向?
小清水渐: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已不允许我积极地进行创作。但当我充满热情和兴趣时,也会有一些创作。例如,我可能会在路边拾一块小石头,或者捡起自家院子里掉落的树枝……这些都能成为我的创作和表达,放到我的雕刻的世界里。
朱其|ZHU Qi
艺术学博士、著名艺术批评家、独立策展人、国家画院理论研究所研究员
曾任798艺术节艺术总监。1990年代初从事艺术评论和策展,参与建构了中国的独立策展体系。
重要策展项目有「70后艺术:市场改变中国之后的一代」、「前卫·上海——上海当代艺术30年文献展」。获得2007年上海《东方早报》“文化中国年度人物奖”等重要奖项;着有《新艺术史与视觉叙事》、《艺术的话语政治》等多部著作。
ART:从展览名字可以看出,希望能再现 “物派”最初的代表作,还请来了物派的核心成员小清水渐,为什么选择做这样一个展览,是什么机缘促成的此次展览?
朱其: 我从90年代开始关注“物派”,真正接触是在十多年前的上海世博会期间,参与策划了一场中日艺术家版画联展,其中包括关根伸夫、小清水渐和草间弥生等日本艺术家。当时,中国关于“物派”的资料很少,我刚好在东京买了李禹焕的《余白的艺术》,后由Shun(洪欣)翻译出版,这本书极大地影响了国内对“物派”的理解。至今,除了李禹焕的作品有相关文献的资料翻译之外,中国还没有系统地对其他“物派”的研究书籍进行整理和翻译。因此,我们觉得应该真正推进这个事情,让更多的文献发声,翻译其他日本评论家和艺术家关于“物派”的文章。
尽管“物派”存在争议,但它是公认的日本当代艺术的重要转型。因为与中国文化传统有基因相近性,如对材料、自然和艺术基础概念的看法。一些日本评论家认为“物派”与禅宗和道家有关,这使得中国人对它有亲切感。近年来,“物派”在中国的受欢迎程度甚至超过了日本,许多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也开始展现出类似“物派”风格。但其实,我们对“物派”了解,既不全面,还存在误解,看到的作品也不多。在中国举办涵盖整个“物派”群体的大规模展览,不太实际,即便资金充足,还需要协调成员间复杂的关系和借到相关作品。因此,我们选择从几位关键人物的经典作品入手进行“再现”。我和Shun,与关根伸夫、小清水渐等艺术家,十几年的交往,有深厚的友谊,很遗憾的是关根伸夫去年去世了,小清水渐也八十高龄了,但他欣然答应,并亲自参加布展,与我们一同工作到深夜。
小清水渐 Susumu Koshimizu从表面到表面 From Surface to Surface 帆布、木框 Canvas, wooden frame 84×72 cm 1973
ART:正如您所说对于“物派”的评论众说不一,通过这次展览,您想表达的对“物派”的看法是什么?否有和外界与众不同的新观点想告诉大家?
朱其:我们对“物派”的理解经历了几个阶段。一是,90年代,大家对“物派”认识存在着很多意会,认为“物派”就是使用自然材料,如木头、石头,是一种东方主义或自然主义的体现。实际上,“物派”不仅使用自然材料,也包括未经加工的工业材料,如钢板和镜子,艺术家也并不是不对材料加工,而是尽量减少干预。二是,李禹焕的著作出版后的十几年里,我们对“物派”的理解就是他的理论。他认为“物派”的核心是反对西方艺术中根据观念和美学改造材料的做法,反对将作品归类于柏拉图哲学体系。“物派”初衷:首先是不加工,其次是不美化。他强调展现材料的自然属性和物理因素,让材料自身决定作品形态,非服从艺术家的观念。
正如之前所说,李禹焕对“物派”的解释存在争议。在策划这次展览时,我通过小清水渐交流,发现每位艺术家在创作方式和思考上都有差异。我对“物派”也有了新的认识,我们在摆脱西方艺术的传统观念,不以观念为先导的基础上,不仅不要将材料仅作为创造美的手段,也要避免大众文化中的“视觉惯例”,即便是自然加工过的,如水流冲刷后河石,看起来很“美”,这种也要避免。此外,我们不想要什么,比定义艺术是什么更重要。我们“不要”的即艺术史上已有的特征,“不要”就与过去划清界限。小清水渐在这次展览中“再现”的作品《空相-油土》和《階之庭》就体现了以上观点。在《空相-油土》中,他首先确定不要的是什么,然后让工人随意发挥;在《階之庭》中,选择石头,他强调摒弃“视觉惯例”。
关根伸夫 Nobuo Sekine 空相-油土 Phase of Nothingness – Oilclay 油土 Oilclay 尺寸可变 variable Dimensions 1969
以上,显示了“物派”艺术家如何避免既定的审美和艺术史特征,追求新的表达。同时也体现了小清水渐的创作特点,不预设作品最终形态,相比之下,关根伸夫对作品则有明确的构想,如在《位相-水》中,他使用不同形的容器,装相同体积的水。尽管方法不同,但每位艺术家都在反艺术、反观念、反视觉惯例,力求通过材料属性在空间位置的自我呈现,形成一种语言上的共识。
在20世纪70年代,他们的创作实际上处于艺术与非艺术的交界地带,引入了物理学等非艺术领域的概念。艺术家利用材料的自然属性和物理学的空间、重力等概念来决定作品的形态。例如,一件作品,通过铁块和海绵叠加,让海绵成S状,这是材料和重力自然作用的结果,而非雕塑家预设。这种方法超越了西方艺术的传统概念,开辟了新的艺术维度。最初,这些不被视为艺术,但随着时间推移,它们发展成为新的艺术形式。“反美学”和“反传统”最终转变为“新美学”和“新传统”。
小清水渐 Susumu Koshimizu垂直线 Perpendicular Line黄铜、钢琴线 Brass, Piano wire黄铜 Brass:8 x 8 cm 钢琴线 Piano wire:563.9 cm可变尺寸 Variable Dimention1969
ART:在您看来,中国的当代艺术中是否有跟日本“物派”相似的流派或者艺术家群体?
朱其:十年前,今日美术馆举办了一场名为“意派”展览,引发争议。有人认为“意派”作品模仿了“物派”,二者形态相似,但区别不明确。同时,一些中国艺术家也再创作类似“物派”的作品,但他们更倾向于使用自然材料,不像“物派”会使用镜子、钢板等工业材料与自然材料的组合。中国艺术家更东方主义,更青睐石头、木头、烧焦的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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