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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为“宠物店系列故事”中的单篇。明天更新“下”篇。(旧文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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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男人是有印象的——他每次来都坐在角落里,点两瓶最便宜的啤酒,一个人默默地喝。那晚,他却一反常态,拍出一张百元大钞,问阿力:“你这儿最烈的酒是什么?”这只是开在大学城的一个小清吧,酒品没有那么全,阿力就给他上了一杯白兰地特调的“深水炸弹“,这酒有度数还带点果子的香气。打烊时,另外两个店员黄有龙和林飒得回家,只有阿力常住在酒吧的库房里。黄有龙一听阿力想把男人留在酒吧,急了:“让你一个女孩和醉汉留在一起,我黄有龙的脸往哪放?要留也得是我留!““放心吧!他一个戴眼镜的文弱书生,又不省人事,能把我咋样?“阿力说着,就把黄有龙和林飒往外推。阿力知道,黄有龙交了女朋友,他的小女友还在出租屋里等他;林飒是女孩,父母管得严,每晚不论几点,她都得回家睡觉。阿力挑挑眉,黑色的瞳仁格外闪亮:“那可不行,最后一杯酒钱,他还没结呢!明天结了酒钱,才能放他走!“黄有龙、林飒和阿力是技校的同学,两人都了解阿力的倔脾气,只得由她去了。他们叮嘱阿力,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他俩打电话。早上,男人在酒吧的卡座里醒来,身上还覆着一条毛茸茸的薄毯。见男人狐疑又尴尬的神色,阿力笑:“放心,早饭不要你钱!但昨晚最后那杯酒钱,你得结了!“男人忙红着脸摸裤子,摸索了半天,才拈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钞票。男人的窘态让阿力觉得好笑,看样子,男人比她也大不了几岁。男人挠挠头:“呃……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咱俩加个微信,今晚给你送过来。”阿力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掏出手机,把二维码亮给了男人。如此,阿力知道了男人名叫徐文涛,在一家媒体公司负责跑广告。当天晚上,徐文涛却没来,只发了条信息:“阿力,实在不好意思,今晚过不去了,老板临时派我出差了。”等了一会儿,许是见阿力没回,文涛着急了,又发来一条:“阿力,我可不是骗子,你等我三天。”阿力正在抹吧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不过是欠了一杯酒钱,怎么听起来倒好像是与他有了什么重要约定似的。阿力捏起手机,琥珀色的指甲在灯光下闪出灵动的光,她淡淡回了三个字:“知道了。”三天后,徐文涛来了,除了送酒钱,还给阿力带了礼物,一条淡粉色的丝巾。“还真丝的?那我就更不能要了。“平白无故收男人的礼物?阿力可没这个习惯。阿力低下头,捏住细长的吧匙,在高脚杯里轻轻搅动着,里面是她刚量好的伏特加和苏打水。徐文涛一下被亮在了那里,他盯住阿力细白的脖颈后那一小块黑蝴蝶图案的纹身,一时看得出了神。黄有龙和林飒凑了过来,两人嘻嘻哈哈地打趣:“哎吆喂,又有不怕死的来上钩了?““小伙子,你不知道我们这位力美人,是不近男色的冰山美人吗?”阿力看不过眼了,“叮当”一下放下吧匙,一把抓过丝巾:“好了!我收下!今晚想喝什么酒?免费送你了。”阿力却一面调酒,一面在心里嘀咕:“选礼物都不看人的吗?我像是戴这种东西的人吗?还是粉色的………简直丑爆了……”徐文涛本来就是酒吧的常客,现在他几乎是每晚都来报道了。因为囊中羞涩,他每次还是只点两瓶啤酒。不过,喝酒不再是目的,他还帮着阿力拖地,抹桌子。有时候,他甚至会一直挨到酒吧打烊,陪阿力一起搬椅子,洗餐具,刷厕所……有一回,阿力真生了气,举起拖把杆儿,一直把他杵到了店门外。别看阿力人瘦瘦小小的,嗓门却很大:“告诉你,那晚把你留宿在店里,一是为了要酒钱,二是怕把你扔到马路上,出了意外,担不起责。你千万别想多了,我对你绝没半点儿别的意思!再这样黏黏糊糊的,以后不做你生意了!“徐文涛被逼得急了,竟脱口而出:“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可我对你有意思!李力,我喜欢你!“店内有客人听见了,跟着打起了口哨,有的还带头鼓起掌来。阿力拧起眉,回头看黄有龙和林飒,那两人却是抱肩靠墙站着,脸上嘻嘻哈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阿力虽然看起来乖张叛逆,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心里总归也是渴望爱的。——13岁那年,因为父亲总是酗酒,阿力的母亲改嫁了去了外省。头一年,母亲还常与阿力电话联系;两年后,母亲在新家又生了个男孩儿,与阿力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阿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叛逆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连高中都没考上。只随便在本市找了个技校,念了三年,就出来打工了。技校三年,虽没学到什么真技术,但好在结识了黄有龙和林飒这两个铁友。与徐文涛接触多了,阿力渐渐知道,徐文涛也挺不容易的——他只比她大一岁,大学毕业后,就孤身来到了成都,也许是因为脸皮不够厚,在公司跑业务,业绩垫底的总是他。那晚,他来买醉,就是因为连续三个月业务不达标,被经理骂了个狗血喷头。徐文涛觉得阿力太难追了,请吃饭,不出来,看电影,没时间。他早上还要赶早班车去公司,夜夜守到酒吧打烊,也不现实。一天傍晚,去酒吧的路上,徐文涛见一群女学生正叽叽喳喳地围住一个小摊。“管他呢,先买了再说!那么小只,宿管来查的时候,把他塞床底下不就得了……”还剩下一公一母两只,公的那个看起来很调皮,不住地咬着铁笼子;母的就端坐着,黑水晶一样的圆眼珠湿漉漉地望着众人。徐文涛的心砰砰跳起来,他真怕那个女学生把小母狗也给选走了。“大爷,这只母的,我要了!“这句话一出口,他心里立马踏实了。阿力的目光简直黏着在狗身上挪不开了,她抚摸着狗背上软茸茸的毛,问:“太萌了……哪儿弄的?“徐文涛忙殷切道:“有我呢!我每天来,跟你一块儿照顾……”他观察着阿力的表情,心里忐忑,真怕再被骂出去。她本来是一头凌厉的短发,此时额前几缕发丝垂下来来,映出的眼神是少有的温柔,阿力一时看得有些呆了。他骑共享单车载着阿力一起带狗狗去打疫苗,一起为狗狗买狗粮、羊奶粉,狗厕所……陪着她把养狗的东西一点点配齐。他还网购了一个斜挎的狗狗背包,天气好的时候,和阿力一起背着狗狗去附近的大学校园里晒太阳。黄有龙和林飒心疼阿力,白天酒吧都不忙,只要文涛来了,他们就把阿力推出去,让她尽情享受爱情的甜蜜。黄有龙和林飒怎么也想不到,油盐不进的阿力最终竟是因为一只狗而坠入了爱河——“阿力的媒人是条狗”,这个梗够黄有龙和林飒笑好几年的了。她觉得,是”小爱“连接了她和文涛,重启了她的生活——在每个忙碌过后的午夜,望着粘在她脚边欢脱跳跃的“小爱”,陪着她忙前忙后的文涛,还有不住嘴插科打诨的黄有龙和林飒,阿力觉得,她想要的生活,就是这样的。那些记忆中,母亲的哭泣,父亲的责打,还有手握听筒时默默流下的泪水,似乎都变得很遥远,很虚幻了……怎么说,他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本科生,他受不了如此屈辱,便索性辞了职。徐文涛辞职后,开始备考公务员。这是他和老家父母共同商议的结果,当然,阿力也支持他的选择。为了节省开支,文涛把出租房退了,搬到酒吧和阿力一起住。这样倒也方便——白天阿力照顾他的生活;晚上,他复习累了,也能在酒吧帮阿力打打下手。整个备考过程中,文涛都是心事重重的;阿力倒没在怕的,她觉得人只要有手有脚,就算没有铁饭碗,也保准饿不死。并且,有了文涛和“小爱”后,阿力觉得干劲儿更大了,她身体里像是藏了一台永不停息的发电机——即使忙到凌晨两点,她还能按时把早餐给买回来,中午饭也常是她做。文涛要帮忙时,她就打开他的手,说:“去去去,复习去!我一个人惯了,你一掺和,我还不习惯呢!”文涛追求阿力的时候,觉得她是冰山美人,呛口小辣椒。他还有点担心,害怕两人真在一起了,自己恐怕得受不少气。现在,他明白了,阿力的冷不过是一层保护色,只要一点点爱就能击破那可怜的冰层,那些在心底被冰封了多年的暖和热就会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喷洒出来……和文涛在一起,阿力是实打实地付出,完全没有城市女孩的娇气和矫情。徐文涛大学时是谈过一个女朋友的,别说做饭了,前女友恨不得连鞋带都叫他帮忙系。而阿力虽然生在城市,但她十几岁就出来打拼,早就打磨出一身铁打的生活技艺。每晚,酒吧打烊后,他会为阿力端洗脚水,陪她吃泡面当夜宵,为她一遍遍地揉捏酸痛的肩膀。每个静寂的夜里,在酒吧正厅后那间昏暗的仓储房里,两个年轻人紧紧依偎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小爱“也乖巧地圈缩在床脚边。多少个日日夜夜,正是这方寸之间的温暖击退了远在异乡的孤寂。珍惜归珍惜,但在报考公务员这事上,徐文涛还是耍了个小把戏——他同时报了成都和家乡的公务员招考。不过,在他心里,报考成都,只是为了给阿力一个交待,也权当试试笔,考回家乡去,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徐文涛有把握,只要自己能考上,就能说服阿力跟他一起回家乡。他想,反正,阿力在成都也就是个酒吧服务员,去哪里打工还不都是一样?正如他所预想的,即使万般不舍,阿力还是挥泪辞别了黄有龙和林飒两个铁杆儿,带上“小爱”,跟他一道回了北方老家。北方的冬天,连风都是干冷的,在成都长大的阿力,蜷缩在长袍子一样的羽绒服里,还是冻得缩手缩脚。上门时,阿力买了西瓜和两盒保养品。这是徐文涛的建议。他觉得,西瓜在北方的冬天价格不菲,更能彰显出一种隆重感。徐文涛家在乡镇上,下了公交车,还要再走一断黄土路。两人拎着礼品,在寒风中走了半个多小时,等到家时,阿力觉得五个指肚快被塑料袋勒断了。见到徐文涛的妈,她满怀笑意地喊:“阿姨!“把礼品递过去。那个烫了满头泡面卷的老妇女,却只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然后把目光投到门口的地上,面无表情道:“放哪儿吧!“徐文涛家的房子在城郊算是盖得大的,屋里虽按了暖气片,但还是有些冷。徐文涛看阿力进屋了还瑟缩着,就把空调打开了。谁知,他妈走过去,“啪”一下按上了,冷着脸道:“有暖气,开什么空调啊?娇气!”中午吃饭时,饭桌上只有一盘炒土豆丝和一小碗腌萝卜条。不过,她16岁就出来打工,这些拿捏人的小把戏她早就见得多了,因此心里并不慌张。饭吃完,徐文涛的妈“嗖”一下起身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徐文涛的爸则跑去隔壁串门,徒留下满桌的狼藉徐文涛对阿力使了个颜色,阿力却只当没看到。她慢慢用纸巾摸了摸嘴,也学徐文涛的妈,坐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这下,他妈可看不过眼了,只见她“腾”一下从沙发上蹿起来,从儿子手里接过了碗筷。她似乎是憋了很大的火气,碗盘子都被摔得”叮当”响。坐了一会儿,她去厕所,路过厨房,果然听见徐文涛的妈一面刷碗,一面愤愤地骂着:“没个正经工作就算了,过日子也不会过。大冬天的,买什么西瓜?冰冰凉,还贵!““你少打掩护!看你把她宠成什么样了?吃完了饭,都不知道帮老人刷刷碗!一看就是缺爹少娘管的!还有,我见她那脖子上还有纹身,那能是正经人吗?”“妈,你别以貌取人,阿力很能干的,在成都时都是她照顾我。”“哼,“女人冷笑一声,”正经姑娘哪有上赶着养男人,还跟着男人私奔的?今天跟你跑,明天照样也能跟别人跑,还不知道跟过多少男人呢,亏你还当个宝似的捂着!”阿力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门了,指甲把掌心都抠出了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她真想当场发作,但看在徐文涛的面上,到底她还是忍住了。徐文涛的妈说话虽然难听,但有一点她说对了,阿力身边没有父母为她出主意,所以,在恋爱观上,她还透出一种年轻姑娘的天真。她的想法很单纯,既然自己是为了徐文涛来的C城,那么只要他懂她,就够了。大不了,以后少上徐家来。本来,两人是打算住一晚上再回城的,此时,阿力便借口不放心狗狗自己在家,坚决要当天返城。徐文涛的妈翘脚嗑着瓜子,眼皮依旧耷拉着,没有一句挽留的话。阿力的脾气哪受得了这份阴气,她干脆道:“你别为难了,我自己回去!”“这点路,我还能记住!”阿力披上外套,就往屋外走。走到门口处,她顿了顿,回头朗声道:“阿姨,谢谢你的招待,再见!”她听见徐文涛在身后追了几步,喊:“到家了,给我回个信息。”北方的冬天,夜晚比白天更加阴冷,寒风在她细嫩的面皮上刀割火燎地掠过,那很长的一段土路是没有灯的,路上几乎也没有行人,只有从遥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声。阿力并不觉得害怕,此刻,独行在空旷的路上,反倒心生畅快。她原本一直羡慕徐文涛有爹娘疼爱,今天亲眼见识了,她却不由地感叹——比起有个那样的妈,她倒宁愿一个人来得自在些。这样想着,她自嘲地笑了,一阵寒风猛起,满天尘土劈头盖脸地扑下来,她眼角泛起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