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不知道转到了哪儿。抬头看西天,夕阳只余下半边,绵软无力,仅照红几朵云。更多的乌云堆成团,层层叠叠。
哎哟,什么东西绊一下,踉跄几步,扶住树才站稳。这是哪里?回头看看,来路漆黑,稠密的树叶遮挡了微弱的阳光,树木花草浓黑又沉重,而那树下的水泥路倒轻快明亮了。这是哪里的树林?想沿原路返回,看看浓重的黑色,不免恐惧了。
吹来一阵风,晚秋的风,不觉打个寒噤。前方是水面,依稀能看见水面上明暗不一的天空,这是哪里的水?继续沿水边走,希望走到人多的地方,最好能打上出租车,可以回家。
梆,什么东西撞到了头,眼冒金星,捂住头蹲下身,眼泪差点掉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凑上去看看,是水泥柱,水泥柱上有水泥横梁,头撞到了横梁上。用手摸摸,横梁之上有水泥板,在暮色笼罩下微微泛白。小心往前走,昏黑的视线里出现一道微微泛白的斜坡,楼梯?顺楼梯看上去,脑海里跳出一个令自己吃惊的念头,观景台?观景台在练江河边,练江河在南郊,我家在北郊,昏沉中竟然走了十几里?!俯下身看看,没错,就是观景台,练江河的观景台!骤然间,耳边响起《晚秋》的旋律:
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
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
第一次听《晚秋》,就在观景台。
那年高考结束,父亲让我去端盘子,接触社会。我不去,要是碰见熟人多难堪?父亲通过关系让我去汽车运输公司当乘务员。
乘务员多数是女孩,和我年龄差不多,我们很快成了好姐妹,一起去玩,去喝酒,去舞厅。那天去司机的集体宿舍喝酒,翠花喝高了,偷偷拉我到隔壁房间躲藏。隔壁住的是汤哲,我见过汤哲,白白的,净净的,高高的,不爱说话,和别的司机明显不一样。有人给他起个绰号,“汤娘子”,我认为绰号非常适合他。进了汤娘子的宿舍,我才明白,绰号非常不适合他。墙上挂一把吉他,桌上是几副毛笔字,柳体,工工整整,干干净净。我愣了一会儿,问谁写的,翠花说是汤娘子。我吃了一大惊,多数司机是半文盲,言语粗鲁,满嘴脏话,喝酒不要命,吹牛不上税,满嘴男女荦段子,见了美女走不动,身处如此环境的汤哲,竟能写一手漂亮的柳体字,简直是出污泥而不染!
在炮火猛攻下,汤哲成了我的男友。他骑车带我到观景台,用吉他弹奏刚刚学会的《晚秋》。那是我第一次听《晚秋》,感觉是最动听最优美的旋律。几乎每个夏夜,我们都到观景台乘凉,他弹《晚秋》,我听《晚秋》。
我坠入了爱河,直截向父母摊牌。结果也在预料之中,父母坚决反对,汤哲比我大八岁,又是“车夫”,而我是独生女,马上就是大学生,父母是地委领导……
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和汤哲再次来到观景台,他弹《晚秋》,我听《晚秋》,一遍又一遍,直到夜深。
我写了无数信,石沉大海。寒假回家,去运输公司,司机说汤哲调走了。调哪了?不清楚。谁知道?没人知道。多年后我才明白,父亲给汤哲调动了工作,逼迫汤哲不再见他的宝贝女儿……
晚秋的风近乎寒风,我的心比寒风还寒,父母离开人世,我已经走到天命之年,依然孤身。
突然,耳边响起《晚秋》:
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
登上观景台以来,耳边一直回响着《晚秋》,我以为是想象的《晚秋》,不料《晚秋》越走越近,是手机播放的。
凑着昏暗的光线打量。许久,我惊讶地大叫,汤哲,你是汤哲?!
那人吓一跳,往后躲闪,关闭音乐,呆呆地望着黑影中的我。
你,你是不是汤哲?
你是——?
我确定那人就是汤哲,兴奋地叫喊,汤哲!
荷花!汤哲认出了我,惊讶一点不比我小。
真是汤哲?!
真是荷花?!
泪如雨下。我不敢说话,怕他听出哭腔。
汤哲说,他经常来观景台,独自听《晚秋》。
我的忍耐达到极限,再装不下去了,一头扎进汤哲的怀抱,用浓重的哭腔说,你,你让我等得好苦,呜呜!
汤哲紧紧搂着我,用同样浓重的哭腔说,我一直等你……
2024年6月19日
作者简介:
陈传龙:长篇小说《中原匪事》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全国新华书店公开发行;中篇小说《裸女》获“第三届长江杯网络小说”冠军,《疯女》获第四届亚军;中篇小说《太阳系的最后一只苍蝇》获第三届金熊猫奖银奖;短篇小说《船匠》获“第五届紫香槐杯网络文学大赛”二等奖;小小说《等你八年》获第三届“龙魂杯“文学大赛一等奖。《蒲扇的歌》获2011年“全国散文作家”大赛一等奖;《狗冢庙》获首届“全国旅游散文”大赛二等奖;《在五台山吃斋饭》获首届“旅游美文”大赛三等奖;获得浩然文学奖,徐霞客散文奖和吴伯箫散文奖等,在各类报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总编 :金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