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词,财务自由一直被我周围的人谈论,似乎它是另一个更模糊的词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个更模糊的词叫“安全感”。
检点四十岁前,我似乎很少盘算我挣了多少钱、净资产多少钱、达到财务自由还需要多少钱。
四十岁前我还带着我学医时的理念,我还是一个手艺人,把手艺修到顶尖,自然会有口饭吃。当被年轻人逼问职场经验时,我反复强调的也是,三十五岁甚至四十岁之前,找工作第一看跟着谁能学到什么,一定不要看薪酬,薪酬随行就市、基本符合市场常规就好。因为学手艺太累,一直缺少睡眠,反而在三十岁左右常常遥想在四十岁退休。
那时候也在写一个专栏,唯一涉及财务自由的文章是《挣多少钱算够》,2000年左右预期2010年退休,如果有了房子,再有一千万现金,够了。现在看,也不算太离谱。
站在生命的中点看生命的终点,财务自由到底是什么?
先摸底线:一个人基本像个人样儿地活着,需要多少钱?有了财务自由,没必要再为稻粱谋了,如果自己乐意,干点让自己爽的事儿,这个事儿应该还能给你点收入,如果自己不乐意,那就待着,你就会有大把的时间。我要是有了大把的时间,基本像个人样儿地活着真不用太多钱。反正不是出席活动或者开商业会议,衣柜里的旧衣服应该够穿二百年。我爱吃煎饼,楼下有个煎饼摊儿,各种奢华煎饼配料、加料组合几十种,最高级煎饼15块一套,这样,吃完全部煎饼套餐组合,一个月就过去了。另外,还可以不吃饭或者少吃饭,听说断食和轻断食都是上流社会永远的时尚。在住的方面我运气比较好,因为在咨询公司工作时买股票有很多限制,很容易违规,我从来不买股票,很早买了房子。即使还没买房,即使北京房价很贵,我是住过十多年集体宿舍和很多次酒店的人啊,少存点东西,买个小小的房子也能生活。我问过一个很赞的建筑师朋友,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少平米的房子才能像个人样儿地住?没了那些必须准时到、准时开始的会议,也就没必要配专车、配司机了,五公里内快走,十公里内共享单车,二十公里内打车或者地铁,二十公里之外考虑一下是否今生真的一定要去。有了时间之后,各种极致享受都可以负担了,比如不计时间长短地看闲书(尽管这样,这辈子还是看不完所有想看的书),比如不上闹钟午睡,比如泡古玩店。后代们有自己的福分,相信国家、相信政府,不必给他们留下什么物质财富。
再探上线:一个人可着劲儿花,需要多少钱?我的结论是:真没数,但是真没必要。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绝大多数人的脖子没那种负重能力。比如只穿迪奥定制,比如用曜变天目盏喝茶,比如红酒只喝罗曼尼·康帝或者比自己年纪大的拉菲和拉图,比如天天吃鄂然捏的寿司和雪崴炸的天妇罗,比如常年住在一个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古堡,比如开一辆全球只有十辆的限量版跑车。人类的基因编码很奇怪,有相当的自限和自毁设置。如果一个人真的这样生活,很有可能内心慌乱,自己都忍不住怀疑,为什么自己配得上这种生活,自己都忍不住幻想,这么过下去,劈自己的雷很快就会在路上了。何况,用上千万元建盏喝茶的人很可能说不出建盏的美;天天喝康帝的人很可能分不清罗曼尼·康帝的真假或者理解顶级红酒真的妙处;天天吃鄂然或者雪崴做的食物很可能比天天吃各式煎饼套餐更容易厌倦;一个人住古堡的一个房间却要操心整个古堡的供暖和安保。这样想来,财务自由在极大程度上其实和财务无关,还是和一个人的心智洞明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我现在有财务自由了吗?我摸了摸脑子、摸了摸心,还是不确定,就像我不确定我是否有了其他自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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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了为什么还贪婪?
一个人体面生活之外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钱财如果数目巨大,只是成就事功的资源;如果数目不大,都可以拿出来做慈善。如果不能全部拿出来做慈善,那就每年拿出收入的十分之一来做慈善。比如,一定要把很多钱留给儿子,枉然不顾把很多钱留给一个资质平平的儿子其实是让他吸引很多骗子然后黯然神伤的最好方式。比如,认为自己是天选之人,所有的道路都光明,所有的桥梁都坚固,结果乱投资,十年前靠运气挣的钱,这几年凭本事都输光了。每年捐出十分之一的习惯,可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养成:小时候十分之一的压岁钱,没钱可捐的时候捐出十分之一的可用时间。我问过一个富二代:“你父亲为什么那么有钱了还是那么贪婪?凭他的智商,这么多钱已经足够他惹祸上身了。”富二代用了一个比喻回答我:“如果一个从小饿大的人,一直吃不饱饭,一生中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吃自助餐,钱已经交了,人已经在餐厅里了,您觉得他能忍住不往死里吃吗?这其实已经和饥饿本身无关了。”当然,有钱并不可耻(如果在过程中没破坏国法和江湖道义)。做慈善,出钱、出力、出资源,在多数情况下,要先致富。多数大慈善家都是大富豪。反之,大富豪多数都是大慈善家,则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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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得起,放得下
对于财富、社会地位等,人性的常态是“拿起”:崇尚追求、奋斗、成功、基业常青。我也是人,也被这么教育长大,也自我驱动这么执着地长大,也固执地认为“功可强立、名可强成”。“拿起”里有快感:杀伐决断,攻城略地。但是“拿起”并不等于快乐:老天爷没赏饭、本事不够、时运不济,“拿不起”,不快乐;拿起的一瞬间,追求的喜悦丧失大半,不快乐;拿起后想一直不失去,处处提防,常常想下一个“拿起”是什么,不快乐。所以,比“拿起”更容易快乐的是“拿得起、放得下”,享受过程,接受失去,“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如果再进一步,我想和孩子说的是:在拿之前,要明确认识到,失去是必然,得到不是必然。在这点见识的基础上,尽情去耍吧。我认为,用这种态度去过一生,赢回票价的可能性大些。这种见识有些接近日本人说的“物哀”:不是天天丧着,悲观失望,而是知道盛开的樱花必然零落,所以更加珍惜和享受眼前。至于我自己,我体会过巨大的“拿起”快感:“为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为将”,横刀立马,千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我也体会过,恨不能马上再度上沙场、再次得到;也体会过无常,高楼在眼前瞬间崩塌,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也体会人生没有终极意义以及本质上一切没有本质区别。在这个似乎悲观的背景下,我想把这辈子过得尽量丰盛,既然来到人间,既然必定要死,就用好时间,活得充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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