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记
老了回忆
六瓣花语，有音有画，有诗不在远方
世界很大，我们总会相遇，一同去远方
上一期（↓）：
王峰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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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下
卷进深秋。正午高空澄澈的明亮
光的海洋
让人几乎忘记了星河
忘记了月色
忘记了曾经彻夜搜捕的
雷车电索
一切事物都不想
再追赶了。我俯瞰翼下那些
蜿蜒的山谷小路
牵着躺平的村落，干裂的坝土
白云不动
谁也不动
仿若一条长长的脐带
驮连着
千秋万代的幻灭寂腾
出生入死
孕育安慰，孕育无用，孕育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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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见
机坪。秋雨浩荡
那些没有热茶
没有窗口
没有睡袍的人
披着塑料纸
扎紧蓝帆布
加注燃油
码装货物
在这里你看不见逝水
读不到落木
只有发动机轰鸣山火
一般的雄壮
盖过深秋杜甫所有
沙哑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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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向西
需要借用多少亿万吨的雨水
才能磨洗出
如此瑰丽的大黄昏
除了镀金的宫殿
堆叠的墟遗，塌落的长堤
整个西天
仿如酒后众仙家
活脱脱
掀翻的一桌宴席
既然雨后的天空
如此嗨了
那么凝望似乎成了当下人间
迎附上苍
最虔诚的一种方式
超拔的山岳
绵延的河流，僵肃的碑林
围居的村舍
挤挨的畜群
还有那低重心的大海
瞬时全部
转头向西。而我
想到：可能唯有
那只被机场的防鸟网的
呢绒绳紧紧
勒吊住脖颈的过路斑鸠
此刻无法
转头。就像是今日
功成名就的
大黄昏，留在尘世最后的
有余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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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片阳光
金色的阳光，漫过远山的睡佛
再就是山坳里的那一行
黑皮小树
鸽子是主动
飞进阳光的。在冬至
过后的第一天
阳光似乎立马就多了这么一小片
被鸽子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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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那么大点儿的忧伤
星星白天不肯走出家门
不是因为天太蓝
也不是怕拥堵
主要是日光到处乱照
照大海
照河流
照池塘
照泉亦照井。不管躲到哪里
都必须
陪着水抒情
这粘裹的爱比一百节的
手电筒还要
强烈。星星就连
星星那么
大点儿的忧伤
也无法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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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空赏月
我选择这一天飞行
就是为了赏月
月亮悬着
我也悬着
如果按照学者
每年远地3.8厘米
来计算
我应该是路过了
苏轼的月亮
李白的月亮
也应该是路过了屈原
按在江水里
洗过的月亮
我闻到了酒气
听到了悲歌
也感知到颠簸一样
多舛的命运
但这都不是今夜
我想体验的。继续爬升
到万米高空
路过祖先们的月亮
他们充盈
他们野蹈
直面丰腴和赤裸
他们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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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
假期。城里人
都去了热闹的地方
林子更静了
我陪父亲爬山
人不说话
路不说话
峰岩坐在夕阳下
看着我们
云霞逝散
木叶凋零
没有蚊虫裹腹的小蜻蜓
驻停在陡壁上
吸嗜着
微光和石头
是的。空山没有假期
只有善地
只有善时
事物眼生
不问来，眼灭不问去
就像此刻
我和父亲，各自望着
各自的远方
落日无声
长河无声
天不说话
地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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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彩是天生的
云彩是天生的
我行我素
了无绊羁
它傍着天，从了水
跟着水
藏身于石头
经过匠人的刻画
描摹之后
落草一座小庙
俗人询问红尘俗事
升官发财
五谷丰登
这些云彩心里
都知道
但不语
因为它是天生的
王峰机长原创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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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下各的雨
两朵云在远处低语。声音很小
估计是怕风听到
不像是在说情爱，没递出
一枝花。也不像
是借钱，半天没飘出过
一张借条
更不像是在密谋
诺大的天空，连个屏风都没有
我飞近了，仔细端详一下
它们云体单薄，透明
资历尚浅。属于地方山头小云
还不配拥有闪电
也就是蹲在云头，聊聊丰收
或者干旱的事情
看样子和我差不多，只想赶在
日落之前
就此别过。各回各的家
各下各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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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夜航
秋夜雨。淅淅沥沥
宇宙跟前
水蓝色的地球，像一只
落单的萤火虫
若现若隐。八月
似乎将要
熄灭这盏凉透的纸灯
我于云中巡航
一滴一滴的雨，沿着
侧窗厚玻璃
往天上下着。仿若一群
结伴还乡的溪流
头顶。所有星孔都
闭门谢客。那些无家可归的
闪电，缩小了自己
蜿蜒在我温热的额头
这些被磷火
染色的蓝。是天空，是大海
是祖祖辈辈
能屈能展，自由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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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路
才几天功夫，祥云小镇
一下子多了不少
米黄色的
美团自动送餐车
像雨后没有
长出翅膀的蜻蜓
它们的眼睛
比蜻蜓的还大，比蜻蜓
懂礼貌，有秩序
红灯停，绿灯行
不疾不徐
男人让女人，大人让小孩
但这些车里无人
让路，此刻算是个街道
吹来的生僻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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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加速
火车在加速。我看到窗外
大地也在奔跑
一起倒伏的，还有小树林
变压器，河沟，玉米
矮房子，以及
田头，黑石斑驳的碑记
火车还在加速。我看到
大面积的绿色
白色，天青色，和苍茫
之下风的烟蓝色
如果火车，继续加速
我还可能
看到那些，急于投胎的
匆匆离世的
一团团，柔软
而虚轻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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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日落
高空看日落，日头
一直在落
无非是借助群山
或者大海
假设一个最美的停顿
以静制动
落日多周到啊
让你，让我
让放羊的刘二
让秋后的
蚂蚱。都能够在
疲惫的人间
缓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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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
太阳落山了。白云也相约
落进了大海
晚风依旧是长裙徐徐
且行且吹拂
它并非无处可落，而是
此刻根本没有落意
暮意覆罩。老街的板凳
需要晚风，胡同的格窗
需要晚风
精品公寓需要晚风
低矮棚户
需要晚风。高原的野花
需要晚风
就连旷野肃立的碑林
也需要晚风
晚风不挑不拣，只是
吹啊，吹啊。随着侧柏夏蝉
时断时续的
笛音，停停走走
走走停停
当然晚风也有
疲倦的时候。待吹至夜深月明
晚风自会悄悄打开
头顶的星孔，倏尔消隐到
九霄云外。就像
从人间迅疾逃逸的
一组情绪
居高声自远
——读王峰的组诗
文 /李一鸣：
王峰在诗歌界被誉为“最有高度”的诗人，独特视角、独具体验和独创表达，赋予他的诗独树一帜的美学品味。
王峰机长
“高度”，源自诗人素常所处的物理空间的高度。王峰是航空公司的机长，也曾是空军飞行员，飞行是他的职业专业志业。但凌空飞翔的不仅是银鹰，更是诗人。诗人居于高空，翱翔蓝天，“透过舷窗，一条河披着夕阳鳞袍”，这是于日常中发现非常意象；“我看得到闪电裂开一万米的深夜”，这是在非常中绘写非常诗境。巡天所见，非坐地所能赏观，瑰丽奇绝之景，最能激发诗人浪漫的想象，长了翅膀的诗歌，便飞出不一样的模样。“低压气旋之下天空/像封釉的大海”，何其浩茫的天宇，在诗人这里，乃是触手可及可以封釉的质体。而那云朵，或像“坍塌的垛堡”，或如“灰湿的棉田”，“喷气机和我/在航越沉默”。高天给人心赋能，诗人为天地立心，“生灭欢寂，从容不迫”，道出的不仅是诗人一时的感觉，而且是人类的本来、生命的本质。
“高度”，缘自诗人心灵空间的高度。这组诗中，《就应该不温不火》十分耐人寻味。在诗人眼里，“天空下棋/大地藏宝”。世间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心灵。如果没有超然物外的视野，哪有俯瞰天地的视角。星罗棋布的苍穹，万千星星闪烁，万千棋子位移、落下，是天空在下棋，它又在与谁对弈？除了星星，雨、雪、冰雹、陨石，莫不也是天空的棋子？落在大地棋盘上，或滋润田野禾稼，珍贵如油；或冲洗雾霾，涤荡尘埃；或砸向大地，使人间增强对自然的认知；或成了实验室里研究宇宙奥妙的标本，博物馆中的珍奇。凡间多么惊心动魄的传奇，在自然界那里却是“亿万年不温不火”。而《夜观大地》，更是一首文质兼美、独标高格的诗。飞机“夜间飞越平原”，诗人夜观大地，俯瞰苍茫，“湿雾，泥淖/房舍，兽厩/像一堆堆黄叶/半熏，半燃”，这是目之所视。在阴郁天空下，人所居住的房屋和牲口所栖居的厩圉，没有多少不同。无论是高堂大厦，还是草舍茅庵，都不过如一堆黄叶；不管所居是腰缠万贯、睥睨天下的富贾达人，还是家徒四壁、囊空如洗的贫寒子弟，与牛马羊驼其实无异，都生活于“富庶的平原，也是贫瘠的平原”，沉浸于半熏半燃的氤氲里。不仅如此，诗人第三只眼睛打开，慧心发现的是残酷到极致的真实：“想有钱的/想不死的/或许都曾在这里/仰望星空。”以上视下，以天观地，人间凡尘皆是同类；以下视上，以地观天，星空又何曾照拂了谁？所谓金钱，所谓性命，不过一场烟云而已。诗人心灵空间装得下整个世界，满满是哲学，是人生之诗、宇宙之诗。
“高度”，出自诗歌空间的高度。王峰的诗简洁凝练，但所呈现的自然意象空间阔远广大，人文意象空间渊深彻底。他在诗中创造了一个“空灵的空间”，天上的景色和地上的风物，在诗人眼中成为人化的自然、心化的自然和诗化的自然，亦即“第二自然”，在诗中，眼里风景与心中风景美好契合，感性感觉与知性悟觉交汇融合，主体审美情感与客观物象同感互化。尽管他的诗大多比较短小，但语言具有“高”“淡”“白”的特质。他的诗着意呈现“空”“白”的意味，但“空”不是空白，是读者想象得以填充的灵境；“白”，是书法中的“飞白”，是拥有丰富意义的空间。这使得他的诗有着无尽的张力，超越了字数和行数，超越了时间和空间，那是浓烈后的淡泊，淬炼后的纯净，锤炼后的清洁，充满生命的勃发、思维的开张与宇宙的玄想。
王峰的诗富有生长性，它生长于天空，葳蕤于心空，必将繁盛于时空。
李一鸣——
男，1965年11月生，山东博兴人，文学博士，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
王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为波音客机资深机长。获2021年第四届博鳌国际诗歌年度诗人奖，2022中诗网年度诗人奖，第六届泰山文艺奖。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香港文艺杂志签约作家，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作品》《诗歌月刊》《星星》《草堂》《钟山》。出版诗集《三万英尺》《睡在溪边的鱼》《天际线》《下垂的时间》。
组稿编辑：晴天雪 ▎编审：西卢
文字授权&预览校对：王峰
配图：王峰
第2001篇，六，九月初三
六瓣花语｜liubanhuayu0326
诗歌，散文，古韵
主创：晴天雪，西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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