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员》：致敬烈火逆行者！

作者：吕皓然

“说说你的工作经历。”

面试我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发福男人，他身上的衬衫似乎已经不堪重负，随时会被他过胖的身躯撑爆。

“在2039年到2047年间，我为A市消防队工作，去年刚刚退役。”

“哦？一线消防员吗？”他表现出了兴趣，我应聘的岗位是这座大厦的消防安保员，履历正好对口。

“是的，一线消防员，八年间出警247次，曾获得过二等功三次，三等功六次。”

“哇，那真的非常棒了，您……”他似乎第一次仔细翻看我的简历，但当他翻开第二页的时候，表情立刻变得奇怪起来。他抬头看看我，向上推了一下眼镜，面部的肌肉也抽搐了一下。

人类是种很奇特的生物，他们可以瞬间在谄媚和厌恶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之间切换。

“你是个仿生人？”他问我，言语中有着毫不掩饰地鄙夷。

“是的，我的出厂时间是2038年，简历附了我最新的检修报告……”

“我们不招仿生人。”他斩钉截铁地说。

“但是贵公司的招聘广告上没有注明。”我依然在争取。

“你这个家伙！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吗？我们不招仿生人！”

“但是《仿生人权利保障法》中有明确规定，人类和仿生人拥有同样的工作权利。我必须提示您，您这是歧视……”

“去你的保障法！出去！否则我会让保安把你丢进回收站！”他几乎咆哮着将我的简历扔在地上，破口大骂。

此时，我终于明白，十几年来，仿生人通过无数次的努力、牺牲，甚至诉诸战争才争取来的权利，竟是如此可笑。我只好无奈地捡起简历，拍掉上面的尘土，向他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门口还有几个人在等待面试，他们都听到了面试官的话，也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们投向我的目光都带有一丝敌意。

“看呐，仿生人又来抢我们的饭碗了。”一个男人阴阳怪气地说。

曾经，人类创造了仿生人，目的是让仿生人进行一些肮脏的、危险系数大的底层工作。和人类比起来，仿生人要求低、使用成本低、工作失误率低，甚至在极端的情况下随时可以被牺牲掉，无疑是从事这些工作的最佳选择。但在三年前，人类迎来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金融危机，随之而来的是大范围的失业潮。于是，这些曾经被人类不屑一顾的工作也变得抢手起来，人类又把仿生人视为抢夺了他们工作机会的敌人。

“嗨，威廉。”刚走出大厦，便有人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是罗德，不久前我在招聘会上认识的仿生人，我们在同一年出厂，很有亲近感。

“嗨，罗德。”我也跟他打招呼，“今天怎么样？”

“今天我终于交了好运，南边街区的下水道疏通工作归我了。薪水虽然不高，但足够支付电费了。”罗德有些兴奋，他也是过了好久才找到这份工作的。

有人认为金钱对于仿生人没有意义，这真是大错特错。的确，仿生人不需要吃饭、睡觉、上学、娱乐，但我们每天都需要补充大量的电能，关键零部件的更换和皮肤的保养费用也非常高昂。摆脱了人类的奴役后，这些费用都需要仿生人自己承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也需要工作。

“真是恭喜你。”我向罗德表示了由衷的祝贺。

“你呢？还是想找一份跟消防相关的工作？”他看到我手中皱巴巴的简历，看出了我并不顺利。

“是的，我还是想当一名消防员。”我对他说。

“我理解你的坚持，那可能是某些写入你程序的东西导致的。但我想你也明白，对我们来说，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我们自我意识觉醒的基础。”罗德很严肃地对我说。

我点点头。

道理我都懂，仿生人自我意识觉醒的最重要的标志，就是开始进行自我保护。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难以接受自己不再是一名消防员了，不做消防员，我的生命似乎缺失了什么。

“呵呵，不要气馁，用人类的话说：总会时来运转的。”罗德安慰我。忽然，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那是一座五星级酒店，在这座城市里非常有名。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富丽堂皇的大门前，几个服务人员恭敬地侍立着。每当有客人到来，他们就会上前去帮忙泊车、搬运行李。

“之前，我就是在这样一个酒店做门迎，工作了八年。”罗德对我说。

我知道，在这种豪华酒店当门迎的仿生人，一定都穿着考究的燕尾服，梳着油亮的发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他们的皮肤会有专门护理，特别是脸上的皮肤，酒店不会容忍门迎的脸上有一丝瑕疵，因为他们代表了酒店的形象。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将罗德的侧脸染成了好看的金色。我能看到他脸上的皮肤已经丝丝龟裂，那是长时间在阳光下工作和缺少护理造

成的，裂口处能看到金属的光泽，表明了他仿生人的身份。

“他们告诉我，我已经不适合继续站在那里了，因为我的型号太老，反应太慢，而且酒店每年往我身上投入的维护费也越来越高，不划算。原本，我应该被送到回收站集中拆解的，但很幸运，我通过了仿生人自我意识觉醒测试。于是工程部的主管对我说：‘嗨，大个子，恭喜你！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你可以不被销毁了，你现在自由了’知道吗，我从制造出来就一直在那家酒店做门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觉醒了自我意识。或许是因为五年前那场大规模的病毒侵袭，或许是因为那次在收音机上听到了仿生人领袖尼采慷慨激昂的独立宣言，又或许是因为有一次，在帮助一个迷路的小女孩儿找到了家人后，她甜甜地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看到罗德在笑，他似乎回忆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有时候，我很怀念在酒店工作的安逸时光，我不用为了微薄的薪水在烈日下搬运货物，或是钻进污水池中清理淤泥。”他摸着自己的脸，抬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不过至少，我们自由了，并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对吧？”

再先进的科技，都无法让我们拥有人类那样感情丰富的双眼，但此时，我却分明从罗德的眼中看到了幸福的神采。

和罗德分开后，我走向了自己的住所，那是一栋位于城西的高层公寓，非常老旧了。离职时，消防队给了我一笔不多的遣散金，让我勉强能在这里租下一间不大的地下室。

“嗨，威廉。”走到楼下，我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抬起头，对楼上那个小女孩儿露出一个微笑。

她叫爱丽丝，她的母亲工作很忙，经常将她独自留在家里。爱丽丝一定很寂寞，我经常看到她坐在防护栏后，一直看着公寓前面的繁闹街区。她每次见到我都会友善地打招呼，或许只有在分辨不出人类和仿生人的孩子的脸上，我才能看到这种善意的微笑。

我想了想，并没有走进公寓大楼，而是守在楼道口。过了好久，直到我的电池开始预警，我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回到房间充满电再回来时，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你好，朱迪夫人。”我拦住了一名匆匆赶路的年轻女人，对她微微鞠了个躬。

“你是……住在地下室的仿生人？”她警惕地看着我。住在这个公寓里的大多是人类中比较贫困的那一群人。朱迪夫人虽然很年轻，但在这个城市中独自带着一个女儿讨生活非常辛苦，这让她的脸上早早就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是这样的，已经有几次了，我注意到您的女儿独自坐在三楼的阳台上，虽然那里有护栏，但那个护栏实在太老旧了，有几个螺丝已经松动，孩子很有可能摔下来。所以我觉得应该提醒您一下，不要单独把孩子……”

“嘿！我不需要一个仿生人来教我怎么做！”朱迪夫人激动地瞪大了眼睛，“你以为我想住在这么破旧的公寓里？你以为我想把我那可怜的女儿独自留在家里？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鬼东西抢走了我的工作！不要再来烦我了，否则我一定会报警，把你送进回收站！”

我摊摊手，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受到这样的威胁。我解析了刚刚自己说的话，并没有发现什么说错的地方，她的反应让我非常困惑。

朱迪夫人的大声咒骂吸引了很多邻居围观，他们幸灾乐祸，肆无忌惮地评论着这场闹剧。

“看啊，是那个住在地下室的仿生人！”

“应该把它赶走，仿生人为什么要和我们住在一起？”

在邻居们的嗤笑声中，我无奈地走下楼梯。仿生人感受不到疼痛，但很奇怪，人类那鄙夷的目光却可以刺痛我。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关上了房门。这是一个极小的房间，可以用弹丸之地来形容，但即便这样，对于一个仿生人来说也无比奢侈。实际上，仿生人不需要卫生间，不需要休息，甚至不需要新鲜空气，我们维持生命仅需要一个充电接口罢了。这就是为什么邻居们对我住在这里会感到奇怪。绝大部分独立的仿生人，会选择在修配厂借宿，并在那里充满电，那样费用要低很多。

但我还是坚持租下了这个地下室，并在地下室里摆了一张床。我不需要床，但这张床让这里有了家的感觉。我坐在床边，仔细地将身上的皮肤拆下，露出完整的机械骨骼。

如果你问我最珍贵的财产是什么，那我一定会回答是我的皮肤。我没钱去换一套新的皮肤了。就像人类洗衣服一样，仿生人也需要每天清洗自己的皮肤。在细致地用纱布擦拭后，我又为皮肤涂抹上凡士林，最后我用干燥的棉布包起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床头的一个盒子里。

这种老式公寓楼的隔音效果非常差，而我的听力又很好，所以当我躺下的时候，可以听到楼上父母打骂孩子时发出的吼声，隔壁夫妻吵架的咒骂声，还有对面那个胖大叔看电视时尖锐的笑声。

我躺在床上，屏蔽了这些嘈杂的声音，让自己进入了休眠状态。

天亮后，我再次将皮肤取出，覆盖在机械骨骼上。之后我又穿好衣服，对着镜子系好了领带。从镜中看，这是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适中、有着深棕色头发、仪表堂堂的男人，和那些努力工作的人类毫无区别。

“今天会找到工作的。”我暗暗为自己打气。

可惜这又是充满了失望的一天。

我跑了几个地方，收到的反馈都是“不予考虑 ”，直到我的电池电量几乎耗尽，也没有得到哪怕一个好消息。

回公寓的路上，我已经在考虑降低我的目标了，和罗德一样去疏通下水道或许是个比较现实的选择。我已经别无他法，毕竟生存是最重要的，如果下个月前还没有一份稳定的薪水，我就要被赶出地下室了。

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自己的未来，此时距离我的公寓还有两个街区。忽然，身边路人的喧哗打断了我的思考。他们激动地向前指指点点，我分明听到有人在喊：“着火了！”

他们指的，正是我公寓的方向。

我急急忙忙向前跑去，很快便看到冲天的火光点亮了半边天。熊熊烈火已经吞噬了公寓最下面的几层，能看到很多窗户已经有浓浓的黑烟喷出。即便是身为资深消防员的我，也很少见过如此猛烈的大火。我知道，数百个家庭会流离失所，甚至很多人会失去他们的亲人。更让我不安的是，我听到有人在哭，那是朱迪夫人。

“求求你们，去救救我的女儿！她还在里面！”她抓着每一个人苦苦哀求，慌乱而不知所措。

但公寓的大门已经被烈火吞噬了。大火是从一楼燃起的，这种古老大楼配备的防火设施过于老化，烈火几乎在几分钟内就蹿上了十层楼的高度，整栋大楼如同纸做的一般迅速被火焰吞没，所有的出口也都被烈火和浓烟占据。

“抱歉，夫人，火太大了，我们无法进入公寓，再有十几分钟，消防队就会赶到。”公寓的保安拦着朱迪夫人，竭力想让这个激动的女人后退。

“但是我的爱丽丝，她等不了！她只有五岁呀！”朱迪夫人无助地痛哭着。

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进了浓烟滚滚的大门。

我听到有人在身后惊呼：“看呐，那个人进去了！”

仿生人无须呼吸，也不会被浓烟干扰视线，而且在出厂时，我的全部零部件都加入了抗高温的设计，这让我可以在没有任何防护设备的情况下进入一栋正在燃烧的大楼。

大火已经燃烧了十几分钟，希望那个孩子还活着。

我一刻不停地在火焰中穿梭，很快便找到了安全通道，但是大火已经覆盖了那里。当我握住铁质的门把手时，一条信息出现在我的核心处理器中。

警报：高温 340℃，手掌皮肤损坏。

但我已经无暇去顾及手掌受伤的程度了，我推开安全通道的铁门，向着三楼奔去。

三楼走廊铺着的纤维地毯，还有居民们堆积的易燃废物，让这里成了一片火海。当我穿越一团团烈焰，来到爱丽丝家的门前时，身上的衣物都已经燃烧殆尽。一条又一条警报响起，我的脸上有种黏黏的感觉，我知道那是仿生皮肤和头发烧焦、熔化了，如果我有嗅觉，会闻到刺鼻的焦味儿。但我没有犹豫，迅速开启了生物电探测器。

谢天谢地，我感觉到了门后有微弱的生命信号，是爱丽丝，她还活着。从位置来看，她躲在了卫生间中，正在绝望地等待着不知会不会到来的救援。

警报：电池电量低，五分钟后强制休眠。

喜讯之后，紧接着便是一个坏消息，我必须在五分钟内救出小爱丽丝，但横亘在我和女孩儿之间的，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以及一道坚固的物理、电子双重门锁。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绝望并不是属于仿生人的情感。

我单膝跪地，将右手拆下，手腕处探出了若干开锁破拆工具，螺丝刀、尖嘴钳、曲形针……幸运的是，这是一道老式的球形门锁，我自信没有人或仿生人比我更擅长这项工作。

我首先找到了外把手上的一个槽孔，用尖嘴钳向里顶了一下，这样，把手手柄便松掉了。我将它取下，然后又取下了手柄内的门锁定位片，紧接着，我用螺丝刀卸掉了锁扣板和锁扣盒。最后，我将曲形针从孔洞伸入。这是最关键的环节，必须保持手臂的绝对平稳，这项工作很难，但我从未失误过。

很快，锁芯中发出了“啪嚓”的声响。但这仅仅成功了一半，还有一道电子门锁必须破除。这道电子锁原本需要通过虹膜扫描才能打开，虽然此时朱迪夫人不在，但我有更简单的办法。朱迪夫人过得很拮据，不可能配置安全系数很高的电子锁，我只需要将自己的核心处理器接入指纹锁的主板，伪造一个虚拟信号就可以了。

我在一团烈焰中飞速作业，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警报接连响起。我身体的内部线路虽然进行了抗高温设计，但也有极限，并且这些年很多线路已经老化，万一哪条电路被烧毁了，我就会瘫痪在这里。所以我必须争分夺秒，每迟一秒钟，爱丽丝就会多一分危险。

“欢迎回家，朱迪夫人。”电子锁传来了悦耳的声音。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我已经破除了最后一道障碍。

房间里尽是浓烟，一氧化碳的浓度超过了2000ppm。爱丽丝实在太小了，她曾经打开窗户呼救，但这只会让房间里更快充满浓烟，于是惊恐的小女孩儿躲进卫生间焦急地等待了十几分钟。幸运的是，卫生间封闭性很好，此时里面的温度不会很高，她暂时还是安全的。现在，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了。

“爱丽丝，你在吗？”我站在门外，温柔地问道。我不能贸然推门进去，那样会让大量有害气体涌进狭小的卫生间，孩子会很快窒息。

等待了漫长的几秒钟后，我终于听到女孩儿哭喊的声音：“我在！”

谢天谢地！她一切安好。听到了这一声回答，我终于暂时放下心来。

“嗨，爱丽丝，我是威廉，是住在地下室的叔叔，你经常跟我打招呼，还记得吗？”

“咳咳……嗯，我记得。威廉叔叔，我妈妈呢？”爱丽丝走到了门的另一侧，此时，我们之间只有十几厘米，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妈妈正在楼下等你，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但你需要听威廉叔叔的话，好吗？现在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呼吸，不要睁眼，好不好？”

“嗯，好。”女孩儿乖巧地答应我。

我扭开了卫生间的门。此时，我早已身无寸缕，那些对我来说无比珍贵、我每夜都会细心呵护保养的皮肤，已在穿越火线时燃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机械骨骼，上面覆盖了一层皮肤融化后黑乎乎的油脂。我知道这会显得我非常难看，这副样子一定会吓坏女孩儿的。但让我欣慰的是，小爱丽丝紧紧闭着眼，谨守着对我的承诺。

我抓起一套浴袍，用水沾湿，俯下身将爱丽丝紧紧裹住，并护住了她的口鼻。之后，我回到了客厅中。

时间已经不足以让我原路返回了，我看向了露台。

“不要怕，抱紧我。”我轻声对爱丽丝说。

女孩儿点点头，将头深深埋入我的怀中。

我想起自己进入消防队服役的第一天，那时我才制造出来不久。我记得所有消防员——无论人类还是仿生人——进入消防队后都有一个宣誓的环节，我们会高举右手宣誓：永远以人类的生命为重。

实际上，仿生人是无须宣誓的，因为这是早已植入我们核心处理器中的程序，比誓言还要牢固。没有什么比这条规则的优先级更高，直至我们的自我意识觉醒。

但此时，当我紧紧抱着那个瘦小、柔软的女孩儿，我终于明白，即便没有这段程序的约束，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警报：电池电量低，即将休眠。

我开始了冲刺，向着露台那已经锈迹斑斑的防护栏。我已经进行了计算，我可以冲破它。

我狠狠撞在了防护栏上，肩部和头部骨骼碎裂的警报接连响起。

我成功了，防护栏不堪重创，和我的身躯一同从三楼跌落。我已无力控制身体，但我知道，我的双腿可以为怀中的女孩儿提供足够的缓冲。

这一刻，我的核心处理器一片清明，没有任何杂念，无论关于过去，还是关于未来。皮肤、住所、工作……这些让我烦恼的事似乎都无足轻重。此时，只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爱丽丝，她会活下去！

我隐约听到了人群的惊呼，但这些声音也随着我失去对声音的感知而消失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的世界变得无比寂静。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刻，一个念头闪现在我的核心处理器中：果然，我还是喜欢当一名消防员。

后记

“有人吗？”

一大早，店面刚刚营业不到十分钟，罗德便迎来了第一位顾客。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儿，她穿着体面的套装，梳着简单的马尾，一双大眼睛很好看。

“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罗德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经济危机过后，他找到了这份前台接待的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付电费已经绰绰有余了，他甚至在几年前修补好了脸上的伤疤，这让他的笑容更加富有亲和力。

“是这样的。”女孩儿思索了一下，有些局促，“我想知道您这里是否出售仿生人的机械骨骼。”

罗德大笑起来，“年轻的女士，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们这里是古董店。您可以去两个街区外的科技公司看看，那里有最新型的仿生人出售。”

“不，不，我不要最新型号。”女孩儿连忙摆手。她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放在桌子上。

罗德接过盒子，里面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也是对所有仿生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核心处理器。

“我去过很多家科技公司，但他们说这个型号的仿生人已经停产二十多年了，所以我来古董店碰碰运气。”女孩儿解释道。

“呵呵，是啊，这确实是非常古老的处理器，的确可以算是古董了。”罗德停顿了一下，笑着补充，“和我一样老。”

罗德细细端详着这枚处理器，这些年来它被保存得很好，没有一点儿磨损或锈迹。

“您很幸运，我知道一家维修公司，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那里做保养，我想他们可以提供这种型号的机械骨骼和配套的皮肤，只不过，价格恐怕会很贵。”罗德笑着对女孩儿说。

“真的？太感谢你了！”女孩儿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钱的事不用担心，我可以拿出我的全部积蓄。虽然我刚工作不久，还没有存下很多钱，但我会继续努力工作，直到能复活他为止。”

“可以冒昧地问一句吗？为什么你要……复活这个仿生人？”罗德有些疑惑。

几十年来，仿生人对于生存权利的抗争始终没有停止，但对于人类来说，仿生人更多还是类似消耗品的存在。他无法理解为何面前的女孩儿会执着于复活一个古老的仿生人。

“因为我想当面对他说一声谢谢。”女孩儿认真地说，“二十年前，他冲入火海救了我。”

女孩儿的话引起了罗德的注意，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仿生人不会失忆，仅仅用了0.1秒，罗德便回忆起了那次夕阳下的分别，回忆起了那个执着的仿生人，还有那场滔天大火。当罗德闻讯赶到时，那里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和一地支离破碎的机械骨骼，人们向他描述起那场大火，描述那个冲入火海、又护着小女孩儿从天而降的仿生人。

罗德看到了女孩儿甜甜的笑，“他是一名消防员。”

吕皓然，优秀少儿科幻作家，银河奖得主，其作品《消防员》和《给米兰塔的信》收录于“银河少年科幻丛书”《人工智能卷2·地下宫殿奇异事件录》，《九色鹿》《天使之舞》收录于《惊奇外星卷2·历险绒毛星》，《蝴蝶》收录于《意识世界卷1·噩梦处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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