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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作家文学
油茶,是一种树,是一片林,是一座山。茶油,是一滴油,是一种纯天然植物油,是油茶果历经千锤百炼演变的油中之王。
我出生在油茶之乡,油茶树漫山遍野,连绵数千亩,房屋也包裹其中。我在油茶熏陶下长大,可长大后外出工作,茶油迷人的香味越来越远,成了我的乡愁。
油茶树是大自然的馈赠,又是充满魅力的化学家,它用乳汁哺育了十里飘香的茶油。茶油(又称山茶油、茶籽油)以其卓越的品质和丰富的营养价值,赢得了“长寿油”、“油中之王”和“东方橄榄油”的美誉。
油茶树是我国特有的一种木本植物,一般为点播,也有野生。它适应性强,生命顽强,不嫌贫爱富,贫瘠而缺水的坡地也能成长。它寿命长,枝繁叶茂,木质坚硬,欺霜傲雪,四季常青。我国有二千多年的油茶栽培历史,它只适应在我国南方山区和丘陵地带生长,我的家乡600多年前就开始栽培,许多树龄数百年仍青春焕发。
油茶历史悠久,还有一段神奇的传说。元朝末年,吴王朱元璋被农民起义领袖陈友谅追杀,躲进了一片油茶山中,老农急中生智,把朱元璋打扮成采摘油茶果的农夫,朱元璋才幸免于难。老农看到朱元璋遍体鳞伤,就用茶油涂抹在其伤口。没过几天,伤口愈合而且没有疤痕,朱元璋大呼其神,后来朱元璋当上了明朝皇帝,非常喜爱茶油,下令将茶油作为皇家御膳用油。
茶油神奇,受到国人的追捧和宠爱,但它神奇背后的艰难历程却鲜为人知。制作出品质优秀的茶油,要经过栽培、炼山、采摘、榨油等多个环节,花费很多功夫。
炼山,就是对油茶林进行垦复,清除油茶树周围的杂草杂树,让其多吸收阳光和土壤中的有机物,同时有利于采摘。若两三年不炼山,油茶林就会变成荒山,茶油的产量和品质都会明显下降。
油茶栽培后,经过精心管理,四五年就能挂果。油茶果是一种奇妙的果实,抱子怀胎,花果同堂,一边结果,一边开花。从开花到采摘长达十二个月,聚集春夏秋冬四季精华,每年霜降节,乒乓球大小的油茶果红得发紫就标志它已经成熟,可以采摘了。
采摘油茶果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劳动,全家总动员,老少齐上阵,挑上箩筐,背着背篓,拿着蛇皮袋,带着长长的木钩竹钩,成群结队扎进油茶林,有的爬上高高的油茶树,有的则在树下用钩子使劲钩住树枝,将果实一颗颗摘下。一串串饱满的油茶果压弯了树枝,给农民带来了丰收的喜悦和可观的收入。
采摘油茶果是件非常辛苦的农活,也十分危险,山高坡陡,无路可走,一不小心就会可能从山坡上滚下来,爬到树上摘果,有时树枝突然断裂,人就会从树上掉下来。村民为了取得这些胜利的果实什么也不怕,甚至还会在危险和劳累中寻找快乐。他们一会儿高声呼唤大山,一会儿唱起山歌和红歌,喊声和歌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太阳西下村民挑着一担担沉甸甸的油茶果,哼着小调高高兴兴地回家。
大规模的采摘结束后,一些大树顶端及陡坡的树,还会残留许多油茶果无法采摘,十天后这些油茶果就会像鲜花一样自然盛开,油茶籽则从树上掉到地上。家乡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霜降节过后,凡从树上掉到地上的油茶籽,谁捡到的就归谁。这个时节,油茶林里特别热闹,成了各路神仙角逐的赛场。附近村民纷纷捷足先登,迅速进山,背着背篓到地上抢捡油茶籽。村小学也来凑热闹,组织学生统一捡油茶籽,规定每个学生给学校上交几斤油茶籽,有些学生年纪小捡不到,只能回家找父母要。山上的老鼠也忙碌起来,出洞抢油茶籽,带进洞里储藏起来,慢慢享用。有好事者到山上专找老鼠洞开挖,又把油茶籽从老鼠嘴里夺回来。
油茶果采摘完后油茶树又开始开花了,开启孕育新生命的漫长征程。油茶花是一种奇妙的花。在寒冷的初冬,万物萧瑟凋零之时,油茶花却尽情绽放,洁白的花瓣,金黄的花蕊,层层叠叠,如雪似玉,漫山流动,犹如天空中飘来一场鹅毛大雪,银装素裹,给枯叶满地的山场带来勃勃生机,把连绵的油茶林装扮得格外漂亮,成为一幅美丽的乡村画卷。怒放的油茶花,花蜜很甜,清香四溢,引来大量蜜蜂采撷,同时也吸引了小朋友。童年我经常与小伙伴跑到油茶林中玩耍嘻闹,爬到高高的树上用稻草杆吸吮油茶花酿造的蜜汁,玩得乐此不疲。
春天生机盎然,油茶树也会不负春光,长出许多嫩叶新芽。一些营养过剩、阳光和水分充余的油茶树还会给人特别的惊喜,结出茶泡、茶耳朵。茶泡、茶耳朵白里透红,淡甜微苦、清脆爽口,是山中珍品。在吃不到水果的那个年代,这些是小朋友的最爱。童年时代,我经常钻进茶树林中寻找这种野果,一边摘一边吃,运气好的时候,还会带一些回家。
油茶果采摘下山后,堆放在禾坪上沤制几天,促进后熟,增加油分,便铺开在太阳下晒,再过几天油茶果自然爆开,油茶籽与壳分离。一颗颗黑里透红、油光发亮、坚硬如铁的油茶籽,经过一年风吹雨打的考验闪亮登场,农民期待它尽早华丽转身成茶油。
油茶籽分离出来后便进入油榨坊。油榨坊是专门榨取茶油的场所,每个村(原生产大队)都有一座,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里未通电以前,都是实行古法榨油。油榨坊很庞大,是非常神圣的地方,常建在河边或小溪旁,里面有水车、碾槽、烤房、甑子、榨筒、撞锤、楔子等,每年冬天父亲要到油榨坊干活十多天,我经常给父亲送饭,还会在那里玩一玩,煨红薯,炒茶油饭吃,长大以后我也在油榨坊干过活。榨油工序复杂,是一项技术活,体现了劳动人民的匠心和智慧,同时也是一项体力活,每次都要四五个经验丰富的强壮劳动力共同配合,经过五六道工序才能榨出优质的茶油。
首道工序是烘干。将油茶籽倒入烘烤房烘烤,把握好火候和时间,让其失去多余水分而又不烧焦。
第二道工序是碾粉。将烘烤好的油茶籽放入直径四五米的碾槽里,大水车在水的冲击下不停地转动,转子带动碾槽不断原地转圈,把碾槽里的油茶籽碾压得粉身碎骨。
第三道工序是加热,将油茶籽粉倒入大甑子高温蒸制,激活油茶粉中的茶油分子,火不大不小,时间不长不短,否则会影响出油率。
第四道工序是制饼,用稻草和铁环将热气腾腾的油茶籽粉制作成油茶籽饼,将它一个个塞入油榨筒里,用一排排大大小小的楔子挤紧,就可以开始榨油了。
油榨筒是个庞然大物,重达十吨左右,是由上百年的大松树或樟树制成的。将树伐下后,取其头部最大的一段,又将其中心一节掏空,以便装入油茶籽饼和楔子,然后由几十甚至上百个劳动力将其拉入油榨坊安装就位。安装时举行隆重的庆贺仪式,杀猪宰鸡,鞭炮齐鸣,香火缭绕,祭拜天地,祈求大吉大利,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第五道工序是榨油,这是油茶果最精彩最闪光的时刻。一个长达十多米、重达二百斤、像秤杆一样的超级榨杆高高地悬挂在房梁上,三个大汉同时操控它,其中两人在中端手紧握粗粗的棕绳,一人在尾部掌控方向,三人同时用力先往后拉,榨杆头向后高高抬起,然后精确对着带有铁头的梆子向前猛烈撞击过去,一下,二下……,每轮连续数百下。撞击后茶油立刻像雨水一样从榨筒里“哗啦啦”地往下流,劳动者大汗淋漓,汗水也同时不断地往下流。三人“嘿哟、嘿哟”的号子声与榨杆撞击楔子的“轰咚、轰咚”的碰撞声交相呼应,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这一组铿锵有力的声音是人间最美的音乐,这一震撼人心的场景是大地最美的画面。
上世纪八十年代,家乡通电了,油榨坊还在,但鸟枪换炮了,榨油全部实行机械化、自动化,村民也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但遗憾的是,那精湛的传统榨油技艺无人传承,那庞大的油榨筒,那喧嚣的水车碾糟,那动人的劳动号子,随岁月而流逝,只能到博物馆去观赏品味。湖南资兴市五岭农耕文明博物馆就收藏了一套古老的传统榨油设备,向人们展示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弥足珍贵。
新世纪前,家乡茶油连年丰收,家家户户储油桶满罐。春节前夕左邻右舍纷纷架起油锅,用刚榨出的新茶油煎炸鱼肉和美食,整个小山村被浓郁的茶油香气所笼罩,十里飘荡,丰收的喜悦在燃烧,在弥漫……,那情景让我想起来至今仍垂涎三尺。
茶油作为原生态产品,品质纯正,金黄诱人,有淡淡的果香,是煎炸烹饪的理想选择。无论是炒茶、烤制还是油炸,茶油都能表现食材的原汁原味,使菜品更加鲜美可口、自然清香。童年时妈妈煮鱼炒牛肉,都是选用茶油,菜肴出锅时再在其表面滴上几滴生茶油,一股特别的浓香扑面而来,菜还未端上桌,我就会迫不及待地品尝一番。在我的脑海里,妈妈的味道、家乡的味道就是茶油烹饪出来的香喷喷的美食味道。这味道,无论身在何方,我心总是向往。
茶油营养丰富,富含油酸、亚油酸、不饱和脂肪酸和茶多酚,除在烹饪中展示其才华外,还在健康养生、美容及工业应用等方面都展现其独特的魅力和价值。茶油广泛应用于护肤、护发、防晒等系列产品中,还用于制造肥皂、凡士林等产品。茶油中富含的抗氧化剂、维生素E,能够延缓皮肤衰老。茶油对伤口愈合和疤痕修复疗效显著,能促进降低血压、胆固醇、血糖水平。
油茶树全身是宝,其根是良好的药材,具有清热解毒,理气止痛,活血消肿之功效。榨完油后的油茶籽饼,可以用于洗衣、钓鱼、捕鱼、肥料。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妈妈买不到肥皂,就用废旧的油茶籽饼为家人洗衣。茶籽壳是化工、食品、饲料工业的原料,还是优质的食用菌培养基,也是熏腊肉、香肠、干鱼的上等燃料。茶油还可用于点灯照明。油茶还有许多才艺等待人们探索发现。
致敬,油茶,你从风霜雨雪中走来!致敬,茶油,你从千锤百炼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