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政华的红与黑:从万人敬仰的缉毒扫黄英雄,到人人痛恨的“酷吏”贪官

文摘   2024-08-17 18:12   湖南  

身高165以上,28岁以下,大学本科以上学历,须说流利的普通话,能用英语对话交流,会中西方社交礼仪,获聘后要经过30天专门培训……

京城圈子里,“天上人间”,曾是绝对的“顶流之地”。

“八大胡同”的第一名,小姐姐们个顶个的花魁。

2800至10000元的包厢费,3000元起步的出台费,2000至20000元一瓶的洋酒……

本世纪头10年,在这里一晚上花10多万元,是稀松平常的事。

风姿绰约,才貌双全,花团锦簇,天上人间,是达官显贵们的销金窟,底层百姓脑海中的花花世界。

2010年5月11日,随着一声令下,上千名武装到牙齿的特警官兵,鱼贯涌入,不到2个小时,瞬间查封了这座“人间天堂”,抓捕了数百名犯罪嫌疑人。

其中包括199名漂亮小姐姐。

一日之间,“名门夜宴”、“花都”及“凯富国际”等京圈其他3家顶级夜总会同步被查。

满城特殊娱乐行业,瞬间凋敝萧索,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殆尽。

557名俏丽佳人,悉数落网。

残存的“小鱼小虾”们,立时转战地下,再不敢在市面上公开招摇露面。

社会风气为之一振。

下令的人名叫傅政华,时任北京市公安局局长、党委书记。

是他亲自部署指挥了这“天字第一号”扫黄案。

此时,距傅政华履新市公安局长、党组书记仅74天。

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火,傅政华就烧得惊天动地、举国皆知,社会一片赞誉,警界威名远扬。

3个月后,扫黄英雄傅政华,荣升北京市委常委、政法委副书记兼任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

以常委兼任公安局长,这在当时的全国,尚属独一份。

公安局长通常是由政府副职兼任。

此前,傅政华并未升任北京市副市长。一步升到市委常委,虽然行政级别上只升一级,但实质上是“连跨两级”,越级提拔。

升官,即是表彰功绩的最佳证明。

在扫黄英雄之前,傅政华已经是扫毒英雄。

1955年3月出生的傅政华,出身贫寒,没有关系背景,但有一颗极度想向上爬,跨越阶层的决心。

这是他干成大事的源动力,也是悲剧收场的根本原因。

1970年,年仅15岁的傅政华,因家庭成分好,被推荐入伍参军。

进入部队第二年,他就向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书。

老班长提了一条意见,说傅政华年龄太小,建议缓一缓,考察两年,再批准其入党申请。

傅政华由此加倍努力学习、训练,处处争优秀。

入党这件事,傅政华记了一辈子。

在后来的忏悔录中,他说道,自己当时把入党看成了人生最重要的入场券、垫脚石、敲门砖,为此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

除了工作上争先,在日常交往中,傅政华也处处逢迎上级,极尽钻营,处心积虑在领导面前表现。

1973年9月,18岁的傅政华如愿入党。

不久后,他从部队转业,进入北京市公安局刑侦处大要案队,成为一名普通的侦查刑警。

刑警是最危险、最辛苦的警种。内部戏称,辛苦程度仅次于警犬。

不过,这里也是最容易出工作成绩的地方。

部队锻炼了傅政华,他侦查能力出众,灵敏机警,舍得拼命。

加上之前学的那套在会上级领导面前表演,惯于逢迎上意的伎俩,傅政华提拔很快,一路升任市公安局刑侦处大要案队队长,刑侦处副处长,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

当然,个人重大立功表现,也是不可或缺。

傅政华任刑侦处副处长期间,负责指挥侦办了闻名全国的“刑侦一号案”白宝山案,鹿宪州持枪抢劫运钞车案等大案要案。

熟悉中国刑侦史的朋友都知道,白宝山、鹿宪洲这两个名字的份量。

都是傅政华参与指挥抓捕的。

担任北京市公安局副局长后,傅政华主管禁毒工作,并兼任了市禁毒委副主任。

他将扫毒的重点放在了娱乐圈,指挥抓捕了谢东、满文军、含笑等涉毒明星,并打掉了背后的交易链条。

2007年6月3日,虎门销烟168周年纪念日当天,北京市警方出动两辆运输车,把14箱海洛因、冰毒、摇头丸、大麻等毒品运往北京水泥厂,投入5000摄氏度的炉火中彻底销毁。

傅政华出席此次活动,他表示,要彻底消灭北京市娱乐场所吸贩毒现象。

参与缉毒的办案警察回忆,贵为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傅政华,经常走到专案组给基层的警察们打气。

一次,缉毒警察押着几名重要的毒贩回京,天降大雪,傅政华站在高速路口,冒着大雪严寒等待押送车。

这让办案的缉毒警察们十分感动。

2008年11月,国美创始人黄光裕非法经营案发生。

首富犯罪,震惊全国。

傅政华参与指挥侦办了这起案件。

他作风强硬,雷厉风行,指挥下属以极短的时间,收集了黄光裕涉嫌操纵股价罪、非法经营罪,内幕交易、泄露内幕信息罪和单位行贿罪的犯罪证据和犯罪事实,移送检察机关,提请诉讼。

在外界的印象中,那些年的傅政华,不惧权威,不畏强权,敢于干事,勇于办案,谁都敢得罪。

胆子大。

媒体报道其,不抽烟、不喝酒、不唱歌,爱读书,遇到基层干警会主动打招呼。

“天上人间”之所以一步步壮大成为烟花柳巷的“天花板”,是因为其背后,“有后台、有背景、关系硬”。

长期以来,司法办案机关,不敢查,不能动。

社会公众只能愤怒地、眼睁睁地看着它成为“谁也无可奈何的地方”。

傅政华敢。

二十多年的经验让他笃信,办大案,才能升大官。

2004年,马加爵案发生时,傅政华正担任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

当时他发出最高级别的A级通缉令,并首次以20万元悬赏捉拿嫌犯。

21天后马加爵落网。

事后面对媒体采访,傅政华称,虽然“21天时间不是太长”,但发出最高级别的通缉“本意上都是希望越短越好”。

北京大兴灭门案、故宫博物院展品失窃案、首都机场引爆案等重大案件背后,都有傅政华的身影。

担任北京市公安局一把手后,傅政华建立多警种“整体联动,合成作战”办案工作机制。

打掉“天上人间”当天,傅政华派出治安、刑侦、巡警、特警等多警种联合行动,一改往日扫黄工作由治安部门的警察或派出所民警负责的惯例。

所有警察出发前被责令关闭手机,不知道行动的目的地。

此后,傅政华还组织了北京警方有史以来第一次全警种、整建制、大规模、长距离合成演练。

千名特警、百余辆摩托车、破障车、布障车、装甲车、运兵车和冲锋攀登车,以及3架警用直升机全部拉往延庆县里炮村附近的演习场。

头戴特警帽,身穿特警服,胸前的警号显示为00001的傅政华,亲自为受训队伍授旗。

那些年,傅政华主抓的“立体化社会治安防控体系”、“打防管控一体化机制”也有成效,北京市的社会治安整治,得到明显的改善。

就是这样一个媒体报道中、社会舆论中的英雄式人物,终究是没能抵挡住权力、金钱的诱惑。

他太想进步了。

2008年前后,傅政华结识了比他小14岁的孙力军。

年纪轻轻的孙力军,此时已是公安部办公厅副主任,前途无量。

时任北京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的傅政华,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指望孙力军日后关照。

刚从上海调任北京不久的孙力军,羽翼未丰,正想物色“小圈子”成员。他有意无意地向傅政华透露,自己背后有大人物,背景雄厚。

自认为在副局长位置上待久了的傅政华,此时抓住了“救命稻草”,寻找一切机会搞政治攀附,往孙力军身上投资。

果然,两年后,他如愿升任北京市公安局一把手。3年后的2013年8月,升任公安部副部长、党委委员。

品尝到权力加码带来的快感后,傅政华就此沉沦,加倍抱紧孙力军这棵“大树”。

身边很多人也瞅准了傅政华一门心思想要升官的渴望,于是一众政治骗子,开始聚拢在他周围。

其中包括北京市公安局退休干部石晓春。他不断向傅政华吹嘘,自己有特殊门路,能“搭天线”。

傅政华深信不疑,对石晓春言听计从。

于是,石晓春一边利用傅政华的职权为自己和关系人办事、站台,从中收受他人巨额财物;一边不断给傅政华“画大饼”。

此外,还有一个仅为中专学历的专家学者,名叫李全,更是一路忽悠傅政华,为其提供升迁秘诀,谎称能够找到顶层关系。

两人由此结成莫逆之交。

傅政华升任北京市公安局长、公安部副部长等高官后,李全一步一步狮子大开口,要求土地开发项目,要求打赢经济纠纷诉讼官司,要求亲属进银行工作……

已上贼船的傅政华,害怕船翻,全部应允。

担任公安部副部长后的傅政华,不忘继续抓政绩,他把目光放在了打击网络谣言犯罪行动上。

很快,秦火火、“立二拆四”等一众大V,被刑拘。

《新快报》记者刘虎等多名记者被带走调查。

一批昔日闻名的调查记者,离开了工作岗位。

一时间,网上瞬时清净了不少,网友们拍手称快。

然而媒体的一众记者,却因此被得罪了。

原本记者和警察关系还不错的局面,被瞬间打破。

警、记之间屡有不和谐的事情发生。导致握有话筒、笔杆子的记者们,开始调转报道方向,重点关注那些年的冤假错案。

傅政华多年在媒体记者们心中积累的好感,一扫而光。

2018年3月,傅政华升任司法部部长、党组副书记。

一个月后,辽宁省凌源第三监狱,两名罪犯越狱,举国震惊。

此事无疑是给新任的傅部长上眼药。

他大为震怒,根据以往刑侦工作经验,认定是监狱戒毒警察晚上在备勤室休息,是造成罪犯脱逃的根本原因。

于是,他在内部讲话中要求,改进监狱值班制度,要求警察晚上不睡觉,24小时保证有人睁着眼睛值班。同时,基层单位值班室的床统统撤掉,避免睡觉失察。

内部称傅政华的改革为“瞪眼班”,意思是瞪大眼睛值班。

值班室撤床,由此上升到政治问题,“不撤床就撤职”,成了当时的口号。

有单位为了表明决心,当众把床砸烂。

网上流传的一篇名为《傅政华与他发明的“瞪眼班”》的文章指出,推行“瞪眼班”之后,基层不少值班警察身体健康状况受到影响,甚至发生了“猝死”事件,以至于有基层单位还特地为民警购买了“猝死险”。

一番折腾,基层压力陡增,怨气不少。

2018年10月,在全国人大常委会专题询问“两高”专项报告会议结束后,有媒体记者提问傅政华,关于“律师参与虚假诉讼”的态度。

问题直指那些年,房价飙升,各地出台限购政策,律师介入夫妻假离婚购置房产,从中牟利现象。

由此,傅政华开启了一轮律师行业、仲裁机构、公证机构秩序整顿。

在他“有一起查处一起”的指示下,不少执业者因此受到惩处。

此外,傅政华还创新了宪法宣传周组织律师向宪法庄严宣誓制度机制。

由各级司法部门组织律师,庄严宣誓,司法部(局)长监誓,被一些人认为是“形式大于内容”。

2021年10月2日,傅政华官宣落马被查。

新闻界、律师界、警界,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有法律人发文称,没有一个人能同时让记者群体、律师群体、基层警察群体同时庆祝,傅政华做到了。

朋友圈里,满屏都是“欢送酷吏”的文字。

傅政华并不像媒体眼里那样“不抽烟不喝酒”,夙夜在公,敢作敢为”。

官越做越大,权力欲越来越重,傅政华逐渐沦为两面人。

自他落马后,关于其生活奢靡,情人、私生女、儿子移民国外并入外籍,转移财产等流言不断涌现。

人们渐渐看清了这位办案英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2022年3月,傅政华被“双开”,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发布了调查通报。

整个通报全文超过750字,篇幅超出绝大部分贪腐官员的调查通报,且措辞极为严厉,不少表述是不曾出现过的,包括:

完全背弃理想信念,从未真正忠诚于党和人民,彻底丧失党性原则,危害党的集中统一;

政治野心极度膨胀,政治品行极为卑劣,为达到个人政治目的不择手段;

长期违规领用和携带枪支,形成严重安全隐患;

对纪法毫无敬畏,执法犯法,徇私枉法,擅权专断,恣意妄为,长期搞迷信活动,对抗组织审查;

特权思想极为严重,生活奢靡享乐……

其“参加孙力军政治团伙,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被重点标注,在中纪委联合央视拍摄的反腐纪录片《永远吹冲锋号》中,详细阐述了傅政华攀附孙力军的全过程,简直触目惊心。

纪录片指出,当时北京市公安局负责不少重要专案,孙力军并非专案组成员,却频繁来参加会议甚至“作指示”。

作为一把手的傅政华,官职还在孙力军之上,却每次都亲自下楼迎接,对孙力军的“指示”表示坚决落实,还根据孙力军意见签批重要事项,甚至将上报材料先交由孙力军修改审定。

电视剧《雍正王朝》中有一大段关于“朋党之祸”的深刻阐述:

一旦结成朋党,不管近在咫尺,还是远在万里,朋比故,牢不可破,祸端丛生;视朋党荣枯为性命,致国家大局于不顾……

剧情照进现实,玩了几千年的政治游戏规则,还在玩,着实是令人大开眼界。

此外,纪录片还揭露,傅政华是名副其实的“房爷”,北京市一位老板赠送的别墅就价值上千万,他的多名亲属也借助他的权力牟利。

此外,他还长期违规占用多套住房、办公用房,在北京市中心长期违规占用一套700多平方米的四合院。在工作点和下属单位宾馆占用六套住房,面积高达1300平米。

2022年7月,吉林省长春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了傅政华受贿、徇私枉法案。

法院指出,2005年至2021年,傅政华利用担任北京市公安局副局长、局长,公安部副部长,司法部部长,全国政协社法委副主任等职务上的便利以及职权,非法收受财物1.17亿余元。

其中,80%以上的赃款是在2012年十八大以后受贿所得。

鉴于傅政华归案后如实供述罪行,认罪悔罪,积极退赃,提供其他重大案件线索,有重大立功表现,法院依法判处其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在其死刑缓期执行二年期满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

牢底坐穿。

傅政华不是一个天生的腐败分子,他曾经对公安工作忠心耿耿,长期在刑侦一线工作,是一名优秀警察,侦破过多个大案、要案、难案。

堕落那一年,傅政华50岁,正是知天命的年纪。

一路升迁,他笃信关系,深谙逢迎。

罪恶克星,沦为罪恶本身。

祁同伟那句话说得好,“英雄在权力面前是拗不过的, 英雄在权力面前是工具。”

当他的功绩不足以使他更进一步时,作为权力的奴隶,他必然滑向歪门邪道。

他的教训不仅值得个人深思,更是值得组织、体制、系统深思。

位卑未敢忘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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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君
坚持思考,坚持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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