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普通话还能上台？”在一档脱口秀节目里，我看到这样一条弹幕。
我不是第一次遇到普通话口音歧视的了：互联网上、日常生活。但久而久之就感到颇为恼怒，就仿佛走在荷兰大街上突然遇到有人针对你的亚洲面孔种族歧视一样。我们对语言多样性的包容度正在日渐紧缩。
搬不上台面的母语
我发现普通话母语者好像并不理解我们非母语者掌握普通话的困难。小学期间，我们为了练习普通话，每天早读和语文课都会用普通话阅读课文。但是我椒盐口音到大概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都还比较严重，而且每每用普通话阅读舌头必定打结，所以我上课很少发言。为了摆脱掉我的椒盐口音，我每天早读都会认真朗读，大概到五六年级的时候，我才摆脱掉我浓重的乡音。
像我妈这种嬢嬢，因为早年没接触过普通话，完全不会说，即使努力说普通话，一个句子也半天抖不称头，有的人还听不懂她讲的川普，那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上不了台面了？我妈就是西南边低教育背景老年群体的缩影，还有更多无法使用普通话沟通的人，聚光灯永远打不到他们身上。我不知道，普通话需要讲到什么程度，才可以搬上台面？
爱尔兰同学跟我说，在英国，人们可以通过你的口音判断出你的阶级，乡村有乡村的口音，工人阶级有工人阶级的口音，皇室有皇室的口音；作为一个爱尔兰人，她常常在同学面前掩饰自己的爱尔兰口音。那时我非常难以理解，因为对我来说，口音只有地区之分，没有阶级之分。看到“这普通话还能上台？”的言论，我才意识到，由阶级划分的口音是如何而来。
蜀人嘴里吐不出n/l
我是我们家里一代留学生，在荷兰留学时，因为日常生活都用英语，很少用到普通话，所以我的普通话水平自那起下降明显，舌头打结、音调起飞的场合变得频繁，n/l不分的情况也变得严重。因为如果不是母语，不练习、不使用就会退化，举个具象的例子：暑假好不容易回趟成都，我要大喝特喝四川奶茶，在奶茶店，我想点杯“茉莉奶绿”，“莉（lì）奶（nǎi）绿（lǜ）”三个字在我口中打结，四个字硬生生地卡了有10秒，最后我以奶nǜ作罢，匆匆结束这场必输的n/l战局。我曾经觉得自己普通话讲得挺好，但每逢n/l，我必现蜀人原型。
普通话、四川话、英语，三者我都不精通，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语言难民，因为掌握不了任何一种语言/方言。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四川话虽然是我的母语，但因为学习环境是普通话，我的四川话非常受普通话影响，文本语言和思考语言都是普通话，讲四川话时是用普通话的音调转化成四川音调，有时我的四川音调不正，连我自己都不确认正确音调，有朋友曾调侃我：“你这四川话好崴哦！”而且，上一代说的很多土话我都闻所未闻，时常感觉自己冇得文化。
然而，在用普通话时的阻塞感、不流畅感时刻提醒我：这不是我的母语。由于日常生活用词只会在家用四川话讲，即使是很简单的词我也难以用普通话讲出来，因为我从未用普通话念过它，比如：“榨菜”，普通话拼音为zhà cài，成都话转化成普通话音调则为：zá cai。有一次我想给我的广东房东分享我的榨菜，但就这两个简单的字在我的嘴里面憋了十多秒紧到都吐不出来。
英语就更不消解释，普通话虽然不算我的母语（mother tongue），但好歹是我的first language（最常使用的语言），可这英语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星语。我不像有钱人的家庭，没有外教贴身，没有纯英环境，没有A-Level和IB千锤百炼，留学生活里我日常在英语表达中迷失思路。今年春天的一个夜晚，去打工路上跟荷兰同学聊天时我突然崩溃大哭：“我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怎么用非母语度过余生。”
这种无法顺畅表达自己的场合常常让我感到异常沮丧。所以从去年年底，我开始我的母语复健。脑中方言词一闪而过，我就会去查阅那个字到底怎么写，并收录到手机键盘里；我还把所有常用词的普通话拼音在键盘设置里替换成四川发音，这样方便我打字，因为有时候我下意识会用四川话发音打字，就会发生找很久都找不到我想要的那个字的情况，比如，有好几次，我想打：“剑拔弩张”，但因为我们四川人n/l不分，我就每次打成“jian ba lu zhang”或者是“jian ba ru zhang”，系统就没有自动跳出这个成语，有那么几次，我就在屏幕前瓜到起了，开始怀疑是不是没有这个成语。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无意想强调语言上的区别，毕竟语言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四川也从来没有人歧视普通话使用者，有人学点四川话我们都很开心，我个人也一直觉得川普口音很可爱（不是美国那个川普）。但是个别人的普通话优越感和霸权思维人为制造了这种界限和隔阂，给语言分成了三六九等。对于这种情况，我只想说：麻烦理解一下，我们是在用非母语交流，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语言困境；而且，请再麻烦忍耐我们一段时间，因为再过几代，就没有人能讲好四川话了。
你想听四川话版本的脱口秀吗？还是蛮好耍、蛮上台面嘞，就像四川话版本的风车车和假老练，还有“到二仙桥，走成华大道”。
本文作者 Moon：
坐标阿姆斯特丹的苦逼政治科学学生
B站年更Up主，佛系更新公众号
没有什么追求，就是喜欢吃
关键词：国际组织 | 中东政治 | 巴勒斯坦 | 去殖民 | 全球南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