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殖民视角下的第三人称性别代词(Gender Pronouns)

文摘   2024-09-09 17:39   荷兰  

注:如非特别强调,本文所有第三人称代词都用“他”。

想写性别代词(gender pronouns)这个话题很久了。从来到欧洲的第一年到第二年上了性别研究课我就一直想写这个话题。Pronouns这个东西从我在欧洲生活开始就带给我巨大的困扰,因为日常生活讲英语,你无法避免这种语言上的纠葛。

我的痛苦来源于我很容易叫错别人的pronouns(英语里称misgender),这不是因为我没有性别意识,而是因为英语不是我的母语。用中文说话指代第三人称时,我不需要思考所指代的人的性别,因为不管指代哪个性别,中文发音都为ta。但在英文里,第三人称代词分性别,女为She/Her,男为He/Him,They/Them原本是只用于第三人称复数,而西方性别运动催生出They/Them可作为第三人称单数使用的功能,以表性别中立或非二元酷儿。所以我每次开口用英语要指代每个人时,我都要耗费精力想一想那个人的性别(认同)是什么,但有时候我上一天课或者精神状态不好脑细胞不够用的时候,我就会无法思考,开始She/He/They混用。They/Them的使用也常常让我陷入挣扎,因其用作第三人称复数已经在无数篇课本的阅读、无数场考试、无数次口语练习中刻进我的记忆里,但突然有一天,我需要开始把它当作单数使用,这导致我经常陷入精神错乱,快要精神分裂,感觉自己的脑子不是自己的脑子。

有一次,一个人带有指责的语气提醒我喊错别人的pronouns,我感觉那一刻我真的快要崩溃了,从那刻起,pronouns总是带给我非常非常大的精神压力,我不愿意再使用pronouns,如果到了必须使用pronouns的时候,我会强行全部替换成对方的名字或者全部使用They/Them;当别人问我的pronouns的时候,我会说 I prefer not to say(我不愿意说)。

我不知道这种不适感从何而来,直到第二年上性别研究的第二节课,我突然有种被解放的感觉。那节课的阅读材料里放了一篇非洲性别学者Oyěwùmí的文章,讲西方(性别)理论的霸权地位:

“女权主义是西方理论中最新应用到非洲社会的潮流之一,其遵循一刀切(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西方一刀切)的思想理论方法,在一系列强加给非洲主体的西方范式(包括马克思主义、功能主义、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学术界已成为最有效的国际霸权力量之一,产生的不是同质化的社会经验,而是霸权力量的同质性。西方理论成为霸权的工具,因为它们被普遍应用,其假设是西方经验定义了全人类。”

尼日利亚的约鲁巴语是一种性别中立语言,没有性别指示代词,Oyěwùmí 在文章中指出亲属关系术语不表示性别,其他非家庭社会类别也不具有性别特征。

我想起之前有一次问我匈牙利酷儿朋友的pronouns是什么,他说she/he/they都可以,这不重要,因为他们的语言里不分。

而中文也同以上两种语言有类似的地方,就是口语中人称代词不区分性别;在新文化运动以前,人称代词在书写上也不区分性别,中文里面的“你”“他”,单人旁代表“人”,原本没有性别指向,但是之后分出“妳”“她”,(我个人认为)有种把作为“人”的主体性让给男性一样。

“她”的出现是由于19世纪初来华的传教士在把西方文本翻译成中文时,遇到不知如何翻译she的问题,到1920年,刘半农开始推动“她”字的使用,当时一方面遭受女性的反对,另一方面又被视为对女性的语言赋权(我不是很了解这段历史,欢迎这方面的老师指正)。

在当年,这个“女”字旁的“他”被造出来视为进步,被视为“向封建旧文化宣战”。但到100年后的今天,为了顺应西方性别运动,中文世界的性别运动开始摒弃这个字的使用,互联网上英语语言文化“拿来主义”的现象日渐盛行:为表性别中立,第三人称单数写成了拼音的“ta”;还有少量情况是把第二人称的“你”变成了“ni”。

所以为了表示性别中立,我们得从中文输入法切换到英文输入法再切回中文输入法打完剩下的字。

打从心里来说,我真的不想这样,我并不是保守主义不接受性别多样性,我只是宁可全部用“他”或者粤语的“佢”代指所有性别,也不愿意在殖民女权思想下将母语表达得不伦不类。在已经是两种语言难民的情况下,我不想再变得更加无法正常地、顺畅地使用自己的母语。为什么自己的母语逻辑需要被其他语言逻辑殖民?我要怎么让我妈一个快退休的老年人和没上过学60多岁还在当保姆的姨妈理解“ta”“ni”是什么?在考虑引入外界文化和理论时,不能忽略是否能本土化且如何本土化的问题,社会意识如果无法本土化,将不会得到有效传播和接受。

我觉得现在一些性别讨论变得越来越与普通老百姓脱节(so out of touch),成为中产时尚单品。后结构主义者时常本末倒置,仅仅只关注语言,而忽视结构性问题和交叉性:比如同工同酬、教育平等、阶级固化等与生存息息相关的问题。我本人一贯的态度是:丝毫不在意和我相处的人是什么性别、及其如何表达性别认同,和我相处的是个具体的、完整的人,而不是性别这一单一属性

与其语言“被殖民”,不如“殖民回去”:英语说话拒绝使用He/She,全部变成They/Them。我不想再被别人夺走语言使用权、用“别人塑造但我自己没发言权的”语言了。

参考资料:

毕新伟.《「她」字的來源與女性主體性-評<「她」字的文化史>》.https://www.cuhk.edu.hk/ics/21c/media/articles/c136-201207034.pdf

Oyěwùmí, O. (2005). “VISUALIZING THE BODY: WESTERN THEORIES AND AFRICAN SUBJECTS”. In: Oyěwùmí, O. (eds) African Gender Studies A Reader, 3-21. Palgrave Macmillan: New York. 

本文作者 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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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国际组织 | 中东政治 | 巴勒斯坦 | 去殖民 | 全球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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