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洪雅
一手捻碎汝窑茶杯
却停不了
千年开片的玉玲声
天青色的渲染
渲染了整个北宋末年
双手却捻不碎
一朵小小的白云
琥珀色的蒙顶茶汤
滚烫地浇灌透
从春秋到民国的诗集
混合黏土烧制成砖
不用请示林徽因
也不必告知梁思成
不需要建筑图纸
李庄古镇我曾靠近过
西岭雪山我也在山脚徘徊过
色达的五明佛学院
我被师父、师兄
整整催促了十二年
还是没能启程
布达拉宫和八廓街
也只是在梦里听过梵音
我不知道
是在准备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还是在努力地去
准备一个未能遇见过的自己
我总是在人潮汹涌中
感知孤独的、一些务虚的
不可名状，却有着
致命诱惑的向往
我存在于虚无
时常没有
时间、空间、物质的感知
想见的人，纵是在千里之外
一念即达，过眼即拥有
怀念前世的每一个我
朝代无情又无奈地更替了
夏商周秦汉唐、两宋元明清
我出现了七十二次
只需慢慢地誊抄一遍
永和九年那篇有名的法帖
我就能遇见过去的自己
与过去的每一个自己喝一顿酒
我却无法遇见未来的自己
庄子
会在黎明时分乘着鹤来
折断我所有的笔
攥着我喝一整晚的酒
苏东坡
常在半夜撞开我的门
拉起胡乱遮挡的我
在冰天雪地里放声高歌
沈从文
迫不及待地
要把他刚完稿的《湘行散记》
塞给我、守着我读完
我给他说了很多次
在八九十年后
我至少看完了六遍
余华
比我的话还多
絮絮叨叨又絮絮叨叨
我知道他的重复
是要留住一些人和事
他知道终究留不住
包括他已经畅销的小说
也留不住那些过往的人和事
所以他控制不住自己
只能梦呓一般絮絮叨叨
他的笔，是生锈的大铁钩
钩的人血肉模糊
这种清晰的剧痛，给人
一种真真切切的活着的感觉
张茂林
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既不孝，也不顺
他饱含着爱，可能又不懂爱
会为事业拼到心悸和暴瘦
永远在世俗里奋斗
却不是世俗要的那些东西
他痛恨一切
庸俗、桎梏和不美
他好像不属于任何时代
前世和今生，都显得格格不入
一头融进热闹，又远离热闹
害怕孤独，却渴望孤独
他最干净的东西
就是庄子折断的，他的那些笔
我再次回到洪雅
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滞了
青衣江又宽了很多
三四十年前的老店
多到像让我回到九十年代
回到我六岁孩子一样的年龄
有的人，斑白了头发
有的人，孤悬在坟里
有的人，出走后再也不会回来
我回来了
带着我倦鸟一样的身体
我也回不来了
灵魂游荡在过去和未来
也游荡在现在
有一些时间和空间的争执
争得当下的一瞬真实
我是否能遇见醒着的自己
洪雅望不见头的
竹林和山林
洪雅一碧无垠的
藤椒和绿茶
我出生在这里
你们葬花的时候
别忘了，要读着红楼
要将粉色的花、紫色的花
铺满我整个身子
我会再次回到这里
那个时候不会再有战争
世界也不会这么拥挤
要走好久的路
才能遇见几个人
全都是深深相爱的人
我会再次爱上这里
爱上自己
我独自一人在店里
熔化一块蜜蜡
用一整天的时间
修复好庄子折断的笔
泡上一壶茶
找来一沓泛黄的纸
将很久以前写好的小说
重新将语言诗化
2025年1月16日酉初三刻一字
瀹斋先生于成都市锦江区海椒市街茂林珠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