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
云儿去了哪里
我想知道
风儿在说什么
……」
连绵的盘山路中,一抹玫红色的身影走向我们。
走近了才发现,她的衣服是不合身的,好久没洗已经有硬块了,
她的书包是松垮的,但她脸上的笑容是纯真、健康的。
这是纪录片《出路》中的第一个镜头,也是我见到她的第一面。
这里是甘肃野鹊沟,步行是山路里最便捷的交通方式。
玫红色的身影,在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和大把飞扬的黄土中前行。
她是马百娟。
大山里出生,大山里生活,同时好奇着大山外的世界。
她每天步行几十公里的目的地是一所山脚下的小学,加上老师不过七人。
语文老师教识字,数学老师教算数,没有英语老师。
剩下的五个学生中,马百娟年纪最大,12岁了,但仍然念着小学二年级。
课堂上,老师用夹杂着乡音的普通话,读着那些落后的课文。
名为《好奇》,一遍又一遍,讲述牛顿发现苹果的故事。
隔壁一年级的教室里,数学老师在试图让孩子们理解为什么4-3=1。
课间,孩子们的娱乐活动是在教室外的水泥地上拍皮球或者玩石子。
偶尔,老师还会带着孩子们到户外,面对着光秃秃的大山,让他们用铅笔画出各自心里彩色的世界。
放学了,马百娟要赶到田里,帮着父母运输已经成熟的糜谷秸秆。
还要牵着两头同样背满重物的毛驴下一个几乎垂直的陡坡,又得爬几公里陡坡,才能到平路上。
到家后的马百娟也不停歇地承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
从井里打水、喂猪、生火,做饭。
娴熟的让人忘记她也才是个12岁的孩子。
一家人住在窑洞里,晚餐吃着清汤寡水的面食,就着一碟黑黢黢的咸菜。
而早餐,倒一碗水,然后把馍馍(当地的面食)放在水里泡一泡。
2008年,他们全家一年的开销不超过50元。
吃完早餐,天刚擦亮,马百娟又得走十几里的山路去上学。
日复一日。
不变的还有那件玫红色外套和她脸上的笑容。
一眼望去没有人烟的黄土高坡上,蜿蜒陡峭的小路,留下的是马百娟去上学的身影。
她有很多憧憬,也很想去尝试。
她一直说自己上完小学后,要上初中。
她坐在山头上,她带着浓重的口音骄傲地念着她的作文:
「我以后要去北京上大学,然后给别人打工,每个月挣一千块钱;
买面,因为家里的面不够吃,再买一些油……」
因为无法想象,所以这是她最具体的梦想了。
马百娟很爱学习,也很喜欢上学。
她每天都要大声朗读课文。
「我有一盒彩色的铅笔,我要用它画明天的理想
我画节满面包的大树,为了永远消灭饥荒
我要画小朋友长上翅膀,为了在广阔的天空飞翔
……」
上半部分拍摄快结束了,导演组临走前,马百娟的语文老师教了新的课文,叫《我的家乡真好》:
「过去我的家乡 套着毛驴车去集市上赶集
现在柏油马路上 车辆穿梭 人来人往
好一派热闹景象
过去的孩子 在学校里
由于缺乏桌凳 所以只好站着写字读书
现在变成宽阔的足球场
足球场周围有很多人围观
足球场外,楼房林立,鳞次节(栉)比……」
最后的镜头扫过飞扬着黄沙的土操场、没有一座楼房的大土坡,耳边传来的是老师念错的lín cì jié bǐ。
再见到马百娟,是三年后。
她不合身的玫红色大衣不见了,她从大山的窑洞里搬出来了。
搬进了宁夏镇上一栋有玻璃窗的砖房里。
导演组开始下半部分拍摄的那天,他们正好在收拾新家。
这是她父亲省吃俭用,加上政府补贴才盖起来的房子。
导演问父亲会不会想念老家。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说:
「不想老家,老家把我苦怕了,也饿怕了,一点不想。」
马百娟站在透光玻璃窗前,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久久不肯挪动脚步。
这次搬家,马百娟的表哥也来了,他从镇上的陶瓷厂里辞职了。
表哥回来也不算偶然,得了病却无钱医治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在陶瓷厂进行高强度的工作。
另外,表哥还要带马百娟去初中办理退学手续。
甚至没有手续,只需要跟老师打个招呼,这个孩子以后不来上学了。
老师明白退学并非马百娟所愿,所以在进行最后的挽留,表哥的拒绝也很直白:
「我们家条件困难,马百娟不是读书的料,我想让她不学了,出去打工。」
此时的马百娟倚着学校的大铁门,不敢进去。
却用眼睛往里看,尽是羡慕的光。
知道摄像机拍到,又急忙背过身去,羞涩而对不存在的未来充满渴望。
没有学上的马百娟开始去县城里找工作。
她想去酒店打工,做服务员,但是年龄不够,也没有工作经验。
人事经理问她年龄这么小,为什么不上学了?
她只腼腆一笑,没有说话。
她还想再争取些机会,哪怕在酒店帮忙扫地,但大堂经理告诉她:
「一个是你年龄不够,再一个现在都是铺地毯,都没有地可以扫;
就算在前台,也需要会操作电脑。」
马百娟带着遗憾站转载街头小巷,留给镜头一个失落的背景。
她扭扭捏捏地回了家,和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孕妇们说着家长里短。
马百娟的父亲坐在一旁跟导演解释:
「我的想法是,女娃娃是别人家的人
多少念一点,能用就行了
女娃娃就找个对象,靠着女婿,就是这么个出路
再也没有别的出路。」
后来,导演想继续拍摄的时候,马百娟的父亲强行制止了。
而他提出的要求也是咄咄逼人:
「我都打听过了你们是私人拍摄,早知道你们是私人拍摄,给我十万我也不干。
现在你们如果不拿出2万元的费用,就不让再拍,赶紧走;
给不了两万元,你就不要纠缠。」
碎碎叨叨,夹杂着咒骂。
关于马百娟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她母亲出面关上了那栋新房的大门。
在纪录片的结尾,出现了一行字:
2014年5月,马百娟嫁给了她表哥,这一年,她16岁。
至此,纪录片结束。
作品上映后,不少人追问马百娟的后续,导演说,有位加拿大人看到了马百娟的境遇想资助她继续念书,
可因为马百娟的家人都不会讲普通话,且不会办银行卡,最终无果。
马百娟后来去了他表哥之前的工作的陶瓷厂上班了。
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关于马百娟的任何消息。
马百娟消失了吗?
不,马百娟一直都在。
在活着。
有不少人质疑马百娟为什么不努力走出大山;
又或者苛责马百娟父亲的迂腐……
最后都化作一句惋惜,或者同情,同情她在16岁即嫁为人妻。
但是对马百娟来说,面前的大山不是她努力就能迈出去的。
以旁观者的身份代入,我们往往以为能对抗这种现实,实际上真的无计可施。
比起同情,他们更需要尊重。
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为他们架登云梯、登上群山之巅的人。
最后,这部势单力薄、体量也不大的纪录片,或许撼动不了什么现实问题。
但至少让许多人都看到了他们的存在,看到山区有许多孩子,他们会在作文里写下:
「我想去北京读大学!每个月挣一千块钱!」
无声的呐喊,于纸上回响,于我们的心上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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