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内蒙古阿拉善盟阿拉善右旗作家冷月创作的散文集《写给柴先生的信》,由敦煌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发行。《写给柴先生的信》是作者柴海英女士在抖音上发表的作品首次结集出版。全书约30万字,分为“写给生活”“写给亲情”“写给爱情”“写给故乡”四辑。用真实动人的笔触述说生活的无奈、中年的困惑、爱而不得的感伤、老去的故乡……以深情款款的文字,引起读者共鸣。
作者简介:柴海英,笔名冷月,抖音博主“写给柴先生的信”,内蒙古阿拉善盟阿拉善右旗人,原籍甘肃民勤。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书写对平凡生活的点滴感悟。自2022年开始在抖音分享创作,阅读量超10亿人次。
第一次知道茴香能做饺子是在乌鲁木齐的早市上,一把把翠绿的茴香苗整齐的码放在地摊前售卖。我打电话告诉了千里之外的母亲,她说她白天还在茴香地里除草,那一刻我有点难过,母亲种了一辈子茴香,却不知道茴香苗能食用。
我对茴香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情愫,它的花语是德才兼备的女子。每次看到它,油然而生的回忆和感动。总想抓住点什么,又好像亏欠的太多,莫名想哭。我的父辈们种了一辈子茴香,却从来没有把茴香卖上个好价钱,只是用一茬又一茬的茴香换来了全家老小的生活。我读书的学费,到外面看世界的盘缠,都是一粒粒干净的茴香籽儿上秤之后递到父母手里的血汗钱,茴香不压秤,和父母辛苦的劳作一样份量很轻,我不敢说那是压榨。
小时候家里种地太多,除了够吃的小麦,剩下的全是茴香。地处沙漠边缘,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虎视眈眈,已经形成三面合围。虎口夺食的艰难让父辈们别无选择,好在茴香耐干旱,扛高温,根基又扎得深,经得起等待。茴香也从来不辜负耕种的辛苦,顽强地和高温干旱做着斗争。母亲常常站在茴香花怒放的花海里骄傲的计算着产量,预估着价格。那温暖的笑脸和茴香花一样干净,美好。
水资源的匮乏加上三天两头的停电,茴香的灌溉是每年最头疼的事。有一次轮到我家的茴香浇水,天气甚是诡异,母亲忧心忡忡。结果不出母亲所料,七八亩的茴香在灌溉后的第二天,一场罕见的大风将一米高的茴香刮的铺平倒地,成了绿色的地毯。父亲沮丧的徘徊在地头唉声叹气,母亲则在院子里坐到半夜,静寂无声。第二天母亲找来了四五双雨靴,把我们带到躺平的茴香地里,让我们用手把躺倒的茴香一棵一棵扶起来,用脚挤压根部的泥土,让它站直了。反正是没救了,不如试试看!母亲一脸坚定地说。我们的这一举动成了全村人的笑话。总得试试,就这样被水泡的颗粒无收总是不甘心的,母亲一再打气,谁都不知道结果,只是看到母亲小心翼翼的样子揪心地疼。结果出人意料,那些茴香杆不但站起来了,还像是母亲的脊梁挺的笔直,没有人想得通这个道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哪有什么奇迹,茴香的根系发达,在被水浸泡后底部变软,我们只是恢复了原来的生长方向。
与其无处逃亡,不如埋头苦干,总有一线生机俘获人心。这是茴香顽强的生命力给我的人生启迪,还有母亲坐在院子里那落寞的背影,无声却充满力量。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不信你看,那金灿灿的茴香花里,有母亲给我的勇敢和温暖还在四处张望,寻找当初的少年。
大年三十的早晨,随着一路悲鸣的唢呐声,村里又添了一座新坟,这使本就清冷孤寂的村庄又多了几份凄凉。看到视频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上堆满了苍老的印记,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阵难言的心酸。想赶回去以归乡人的身份路过那场送别,见见只有在村里举办葬礼时才能聚在一起的那些熟悉的面孔,可惜时间不赶巧。好多年不曾亲历那样的场景了,但时光就这样井然有序又悄无声息地送走了一位又一位的守村人,现在的村庄已经单薄的支撑不起来十个人的一桌席了。不知道我长大的村庄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姿态消失在我的眼眸里,应该是驻守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批人消融在岁月的尘烟中,只剩下这个村庄一片残垣断壁的样子、孤独的屹立在风雨中的时候吧。因为我的父辈大多以七十岁左右的年龄充当着这个村的年轻主力军。
走不出对这里的执念,这里埋葬我半生的记忆,沉睡着我最挚爱的亲人,可惜我只能像个满揣心事的贼,远远的观望着这里一草一木的枯荣,早就没有了亲近它的资格。一切都在慢慢消退,只有我的回忆还在疯狂生长。我记得这位年三十被归于尘土的叔叔比我大不了几岁,由于身体的疾病从来没有走出这个村庄。小时候在茴香地里跟着母亲拔草时,总是看到他胳膊上挂着一个草框,摇摇晃晃地走在田埂上,路过我们时总要充满敌意骂骂咧咧上几句,好几次我想上去抱打不平时,都比他那一句‘生了一窝赔钱货’逗得哈哈大笑。他的思想意识里女儿终究不是故乡的人,注定是一辈子的过客。现在的我在视频里路过他的葬礼,想起这段往事时突然多了几分温馨,那时候村庄里的人丁兴旺,以土地为生的父辈们总要生出来男孩才能扛起家里种地的大任,才能谈得上后继有人,老有所依。
我是这个村庄离家出走的一个小偷,从来没有走远。这些年一直徘徊在它的周围,一步三回头地觊觎着它日复一日的衰落,心里溢满悲伤。父辈眼里有出息的孩子早已融入到车水马龙的大城市里守着那里的繁华,我的出息还驻守在我家堂屋门前的大红灯笼上,村庄东头的那口水井旁,还有村子西头那片常年屹立在风沙里的墓地里,具体的不能再具体。没人懂我的心,更没有人理解我的这种固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这个村庄里走出去的每一个女子都以一场婚礼的形式脱离了故乡,成为了外乡人,我亦如此。唯独不同的是我做了他乡人的叛徒,这些年走过很多的路,看过很多地方的月亮,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唯独这个破破烂烂的村庄却是我唯一的念想。像是心里藏着掖着的那个爱而不得的人,没有了相见的身份,只能偷偷怀恋。
流年似水,四季更迭,故乡于我只剩离别。我的故乡很具体,很细化,就在那个剩下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几公里之外的都成了他乡。我的心就这么小,小到只能装下那个小村庄的印象,从没有觉得疲惫。有了故乡,我的思念才有了具体的方向和模样。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记录着它的变迁,发自内心的真诚,心甘情愿地做了故乡的惯偷,虔诚地窃取着这里的一切。刻在亲人额头上的皱纹;升腾在村庄上空的炊烟;还有一年又一年长在风沙中的沙枣树,那些都是值得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偷盗的记忆,只要我的故乡默许,我愿意做那个幸福的小偷,用偷盗来的温情来救赎我一生的爱恋。
村里又走了一位老人,父亲打来电话的时候语气充满惆怅。他说以前办一个红白喜事一个村里的人便绰绰有余,现在三个村里的人齐心协力还抬不动一口棺材,看这个样子走的慢了将来连抬棺材的人都没有。我被父亲这种多余的担心瞬间逗乐了,我说你好好活着,活到村里再也没有能抬动你棺材的人了我们用车拉着送你走。轻松调皮的玩笑以后是瞬间涌上心头的沉重,逐渐消失的乡村里走散的是老一辈的一生,也是缠绕在我们心头的难舍难分的记忆。
每个故乡都在沦陷,每个故乡都因整容而毁容。我的乡村正在经历一场叫“现代化改造”的人工手术,科学人性化的名字叫“地质灾害移民搬迁工程”,这个名字起得让人哑然失笑。这片土地上不会有地震水涝,有的只是世世代代和风沙斗争的顽强。沙漠还在游走,水资源还是匮乏,年轻人不断的在出逃,剩下的老弱病残聚到一起抬不动一口棺材,却不得不离开守了一辈子的老窝搬到几公里外的新居。我相信几公里外仍然是风沙蔓延,住到新居里还会为水源发愁,能改变的只是我们身后的村庄,脚印,几代人的影子,改变不了的是历史弥久的乡村精神,还有强大的地灾害都摧毁不了的情怀。
我原本以为乡村变迁的脚步会止步于我的村庄,因为村里实在没有可以改革的对象了,村里最年轻的留守人也快六十几了,只是故土难离等着落叶归根。以前炙手可热的土地已经供应不起年轻人追逐城市的梦想。一缕青烟之下的鸡鸣狗叫早已消失不见,沉寂的小村里很多年见不到童年了,断崖式的留守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老人。我心心念念的村庄早已经死亡在了农村向城市转型的大方向里,唯一能支撑起我童年记忆的老屋也难逃“厄运”,这让我无比伤感,我不甘心的打电话问了弟弟,弟弟很肯定的说老屋最多能存在两年,大环境如此,改革总归是好事!
我一直深深的爱着我的村庄,也爱着村庄里所有人聚拢起来的智慧和情感,出走半生仍旧没有走出那个四角天空撑起来的前厅后院,也走不出方圆不到三公里的小村庄。父亲时时在念叨着实在干不动了就回去老屋里一个人生活,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土地,却在时间顺序上偏爱村庄里的老屋给他的踏实和心安,尽管锈迹斑斑的锁头锁住的是人走茶凉后院子的破落。我想父亲大概不知道,这场现代化的人工手术很快做到了家门口,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新型乡村文明的建设,是进步也是一场回归,他劳作了一辈子的村庄在振兴新农村的时代进程里很快消失。
我知道我心中的村庄是难以消失的。她是我收藏童年,见证青春的地方,也是父亲安放晚年,叶落归根的地方。我想抓住不放的不仅仅是个地址和空间,还有年轮的容貌和光阴里的故事。我对村庄的难以割舍需要视觉凭证,需要岁月的依据。是存放在在这里的蛛丝马迹,是记忆里一点一滴的细节。哪怕是一棵生机勃勃的大树,一颗绿意盎然的小草,在村庄的衬托下也成了故乡靓丽的风景,胜过他乡的千山万水。
故乡还在,记忆中的传统乡村正在消失,我的村庄也不可幸免,有了消失的期限,我们终将成为无根一代。老年人不能选择,年轻人别无选择,即使有万千不舍,终将在时代的变迁里尘埃落定。村里的老人一个又一悄悄地走了,故乡大动干戈的改革也许还在期许下一代的回归,有失落也有欢喜。我只能不断的回头望,不断的朝前走,多抓住我的村庄在消失前模样深藏在心中,写点无关痛痒的文字,留住我村庄的模样。
踏上归途,些许不舍,可日子终究是向前的。
来时草木萧疏,回时万物沉寂。沉默的故乡像是习惯了她的儿女们迫不及待的奔赴和依然决然的离开,从没有表露出一点儿喜怒哀乐。像是父亲的老烟斗,陪伴儿女们长大,再目送儿女们离开,总是悄无声息的守望,从无半点儿怨言。
故乡老了,我们也不再年轻。车轮滚滚的小路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惆怅。我们终是辜负了故乡的一片赤忱,榨干了她的养分选择了在远方扎根。寒风中摇曳的枯草,路边枝杈上高耸的喜鹊窝,牛羊寂静的蹄音,小路上互不相识的乡亲,都透着恍若隔世的沉寂。父亲总是无意中念叨,不知道是气候变化还是水土流失,这里连个乌鸦都留不住了,好多年不见来过了,一如我们的童年那样久远,终是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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