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开出租车的。早上六点半，我从夜班司机手中接过了车钥匙，七点整，便开出租车将一对赶火车的夫妻送到了火车站。恰好一列火车进站，站台上涌下众多旅客。我迅速将车停靠在东出站口，希望能揽到一位乘客。
不久，一个女孩牵着一个小男孩走到我的车窗前。女孩操着一口外乡口音，似乎是安徽一带的。她询问我：“叔叔，去向川小区要多少钱？”
我回答：“不贵，十多块，看表计费。”女孩便带着男孩上了车，坐在后座。女孩大约十六七岁，清汤挂面的发型，瓜子脸白皙，眼睛水灵灵的，看上去像是个高中生。她身边的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穿着黑棉衣，虎头虎脑，显然是她的弟弟。
我启动车辆，向开发区驶去。后座上，小男孩对女孩说：“姐姐，我好困。”女孩温柔地回应：“再等会儿，坚持一下，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小男孩又问：“姐姐，今天真的能见到爸爸吗？”女孩坚定地回答：“能，一定能。”小男孩接着问：“爸爸还会要我们吗？他会跟我们回家吗？”女孩再次肯定地说：“会的，一定会的，小可，放心吧。”
我好奇地问女孩：“小美女，你来过三门峡吗？”女孩摇摇头说：“没有，这是第一次来。”我接着问：“你是学生吧？带着弟弟来三门峡做什么？”女孩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说：“我来找爸爸。”
女孩继续讲述：“我们是安徽淮北的。我上高二，弟弟小学一年级。爸爸和妈妈吵架后离家出走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都没回过家。我们来叫他回家。”
我关切地问：“你知道你爸爸在三门峡吗？能找到他吗？”女孩说：“肯定在的。上个月，爸爸还给我打电话，说不回家了，要和妈妈离婚，但会寄钱回来让我们上学。后来我一直打电话让他回家，他就不接我电话了。我换了个电话打，他发现是安徽的号码就不接了。我找移动公司的叔叔查了，爸爸的电话在河南三门峡漫游，落脚点是向川小区。所以，我就来找他了，我们不能没有爸爸，我们要让他回家。”
说话间，向川小区已经近在眼前。停车后，计价表上显示十二元。然而，女孩和她的弟弟却不肯下车。女孩对我说：“叔叔，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爸爸不接我的电话，只能用你的了。你继续打表，接到爸爸后，我们还要坐你的车去火车站，我们要带他回家，回安徽。电话费我再给你五十，行吗？”
我默默取出手机递给了女孩。她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男子沉稳的声音：“谁呀？”
女孩瞬间哽咽：“爸爸，是我，小玉。”
对方沉默片刻后问：“小玉？你在哪里？”
女孩说：“爸爸，我在三门峡，就在向川小区。我不是一个人，我和小可都来了，我们坐了一夜的火车。”
对方再次沉默。
女孩接着说：“爸爸，你说话呀，你在吗？我和小可来接你了，跟我们回家吧。家里不能没有你。”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女孩继续恳求：“爸爸，你出来吧，跟我们回家吧。你出来都半年了，我和小可都很想你。妈妈也想你。不知道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爸爸，我想你，经常在梦里哭醒。小可也天天哭着要爸爸。”
女孩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爸爸，你在听吗？你说话呀？你不爱我们了吗？你怎么这么狠心。妈妈虽然不好，经常和你吵架，但她现在也后悔了。她说，你回来了，都听你的，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对方仍然保持沉默。女孩又说：“爸爸，就算妈妈不好，还有我呀，还有小可呀。我们是你的孩子，是你的根，我们是爱你的。明年我就要高考了，小可还那么小，你真的能狠心扔下我们不管吗？你说过会给我和弟弟寄钱的，但钱不是万能的，我们要家，我们要爱，我们要一家人和和睦睦。”
女孩把手机递给小男孩，小男孩对着电话哭喊：“爸爸，爸爸，我是小可，跟我们回家吧，我们想你了。”
说着，小男孩泣不成声。女孩接过电话，继续执着地与父亲交谈：“爸爸，你出来吧！就算你不愿意回家，也出来和我们姐弟见上一面吧。我们坐了一夜的火车，没吃饭也没睡觉，你就那么狠心，连一面也不愿意和我们见吗？”
女孩声泪俱下，小男孩也在一旁放声大哭。
二十分钟后，电话里终于传出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小玉，你真的在三门峡吗？真的在向川小区吗？别哭，爸爸这就出去。”
五分钟后，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从巷子里走出来，中等身材，四方脸庞，眉毛浓黑整齐，双眼有神。他身后跟着一个模样清秀的中年女人，女人神情不悦。看到男子出来，车上的女孩把手机还给我，拉着弟弟跳下车，奔到男子面前。女孩抱着男子，哭喊着：“爸爸！”小男孩也抱着男子的腿，蹲在地上大哭。
男子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对女孩说：“小玉，不哭，爸爸这就跟你们回家。”他身后的女人拉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喊道：“建刚。”
男子回头，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把钱递给女人说：“小超，对不起，我要回家，孩子们离不开我。”女人拿着钱，依旧不肯放开男子的胳膊，瞪大眼睛说：“建刚，你说过照顾我一辈子的。”
男子又从裤子口袋拿出一张银行卡给女人说：“小超，我食言了。这上面还有一万多块钱，密码你也知道。对不住了。”
然后，男子拉着他的一双儿女坐上了我的车。女孩说：“叔叔，去火车站。”我调转车头向东驶去。我看见那叫小超的女人蹲在地上，双手掩面哭泣。而在我车上，那一家三口也在默默地流泪。
很快，三门峡火车站到了。女孩递给我一百块钱然后下了车，一手挽着她的父亲，一手拉着她的弟弟说：“爸爸，我们回家！”
一家三口朝着站台的方向缓缓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