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是渐进饱满的，悬疑中有惊喜、意义外有意思，能让观众产生“大呼过瘾，嫌进度条走得太快”的感觉。蒲剧《李家大院》，是运城市万荣县蒲剧团原创的一部作品。这个戏，根据闫景李家荒年倾力赈济灾民的故事改编而成，构思精巧，戏味浓郁，发人深思，属县级院团中难得一见的新编好戏。
人性真实真切，主题不虚空
新编剧目，容易自说自话，为主题丢主线，落入“空对空”：语言不接地气、情节不讲逻辑、人物不合常理。《李家大院》最好的一点是：抓住人心，拷问人性。人物定型摆脱“非黑即白”。就李德龙来讲，私下授意粥棚“添水少米”，暗中扣押粮店钱款，给人直觉是“中饱私囊”。通过和王和君的对手戏，原来是鉴于灾民增多，钱粮筹集困难，且粮店以次充好，担心家底被掏空，实为家族生意计。后来祠堂议策、匪窝救嫂，则显示出顾大局、有大勇的一面。这个人物把观众的“问号”拉成了“感叹号”：是好人？是坏人？是算成本的生意人，是救急救命的血性人，是敢当恶人的正常人。这个人物的首先出现，让整部戏没有“一倒腔式”地灌输大道理，并与观众产生深刻情感认同和思想共鸣。
王和君，是整场一号担纲。面对灾情困局、粮店刁难，她坚定秉承祖训，敢于拍板并毫不犹豫出钱出力。但是，面对亲人“姓王不姓李”的多次诘责，背后显出女性的柔弱，匪窝打斗她并不是一味地刚硬，也有害怕紧张的表现。在“求自保”还是“担大义”上，她不是简单粗暴取舍，而是从“大局不稳难自保”的角度说服感化众人，走出“以祖训强压硬灌”的误区。最后，用同理心感化匪首雷哼，显示出女性当家人以柔克刚、沉稳大度的人格魅力，使得主题大而不虚，人物塑造实而有力。
本剧叙事严肃，灾情不断严重，粮店贪婪加价，家族意见纷争，土匪抢粮紧急严峻，危急时刻主事人大局清醒，危难关头李家人空前团结，层层递进、环环紧扣，大智大勇、大德大义的李家风范跃然舞台。有真实原型的故事不好讲。讲不好则沦为笑谈，讲好了可借势发力。唯有以敬畏之心，真诚采撷历史碎片，适度虚构人物情节，才能达到吸引人、打动人、教育人的良好效果。
戏韵原汁原味，设计不粗俗
演出现场，台下坐满了观众，很多都是一口晋南腔。戏好不好，关键还在于味儿浓不浓。私交接触，我发现晋南的戏友难交代。他们对蒲剧比较认真，对剧团水平、演员经历如数家珍。所以，演出水平从观众反映更能真实体现。
演出现场，笑声不断，掌声不断，叫好声不断。第三场粮店夫妻打算盘，板鼓声巧妙配合，秦老板的烟枪、老板娘的手绢，一高一低、有模有样，功夫到位、表演诙谐，丑角之美形象生动，一抹亮色点燃观众热情。“会雷哼”一场，大幕一开，旁边观众脱口而出“威虎山到了”，雷哼的江湖气、众喽啰的懒散样，尤为吸引眼球，反面形象的助推烘托效应十分明显。
这部剧音乐坚守传统。板胡一响，晋南味儿扑面而来，王和君的青衣大板唱腔细腻婉转。节奏由缓到紧，力度分量由轻渐重，梆子戏慷慨激昂的特色喷薄而出。剧中，还安排了李同科的小生、李子用的老生、小娟的小旦、雷哼的花脸、秦老板的男丑、老板娘的丑婆等，行当齐全，韵味十足。
舞台简单精美，独具意境。两个红灯笼暖意融融，保证了换景不断线，分列两侧的房屋造型巧妙旋转拼对，营造进祠堂由外而内的视觉冲击，蓝光暗色中金黄牌匾、红色灯笼，轻盈点缀又不炫目喧宾，为演员表演助力增色，现场观众拍照者众多。
整场戏，乐队表现较好。一是乐队虽然庞大，但主次分明、色彩糅合，特别是打击乐收放得当，没有出现“力大炸耳”的情况；二是在配合演员演唱上起伏有度，板胡技巧运用娴熟精彩，其他文场乐器音色搭配合理，在烘托气氛、渲染心境、助推唱腔等方面作用发挥明显。
“先祖奠基总为谋生舟载精诚车载信，后人守业更须修德犁耕善亩笔耕文”，舞台两侧高悬此联。这是李家宗祠拜殿楹联，由此切入可寻根北方宗祠文化。走心的细节呈现，处处让此剧有嚼头、有观众缘。
演员用心用情，呈现不简单
这出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演员实力相当、配合默契。王和君扮演者王红妮，有一副好嗓子这不稀奇。关键是，她能够很好拿捏人物在“收”与“放”的度。戏曲演员常年下乡演出，很容易因为观众叫好而过度用力，出现演唱飙高音、表演“洒狗血”的情况。从整场我的感觉来看，她能够绷得住、稳得住，该端架子的地方不苟言笑，该动情的时候亲切传神，特别是“会雷哼”令家人放下手枪、劝众匪回转心性，大段念白充满感情张力，在乐队的配合下，大板唱有劲有情，唱念功力和舞台感觉爆发了出来，赢得台下长久掌声。
李子用作为家族长辈，在重要事情处理上权衡利弊、辅助决断。这个角色设计唱腔和表演不复杂，但是对一号人物衬托作用较为突出。扮演者杨银平嗓音略带沙哑，沧桑感十足，他的唱说书式铺陈，语速不快、字字干练，将无畏生死的家国情怀表达地淋漓尽致。“人到万难需放胆、事当两可要平心”，既是编剧的妙笔，又是演员的情感宣泄，对升华主题起到加力推高作用。
李德龙人物设计得好，舞台呈现地更好。演员较好克服了戏曲表演“脸谱化”倾向，从一开始不动声色授意“加水”，到明确主张“拆棚”以及引出私扣粮店钱款之事，他的一惊一怒、一举一动，感觉是本剧的反面人物。但是，从与王和君的对手戏看，这个人更符合生意人的精打细算，是舞台上与观众心理离得最近的代表。后来进入匪窝嫂子被捉拿，他身手利索，上高台、抢手枪，带来新的“舞台惊喜”，大段念白把李家的血性和能耐和盘托出，为全剧增添了力度，立起了骨头。
李同科在颂扬母亲的一段唱声情并茂，脚下、手上、眼神全是戏，充分展示了戏曲“以舞伴歌”的艺术精髓。王小虎和小娟的青春活力，为紧张气氛、严肃正剧带来欢快气氛。秦老板夫妇表演诙谐放松，舞台感觉很好。其他配角以及群演，都感情饱满、演技到位，看不出懈怠拉胯的样子。
任何演出，主演负责“打80分”，群演的精气神则决定了“有多大程度接近满分”。所以，蒲剧《李家大院》的名气，是靠所有演职人员众志成城打造出来的。此处，与剧目表现的“集众志、度大难、创奇迹”的主题同步同频、形神吻合。万荣县剧团，有这样整齐的演职队伍，有这样雄厚的编创实力，有这样精彩的舞台呈现，的确很不容易。虽是“客场作战”，但整体表现非同凡响。首场演出结束后，观众久久不离场，可以感觉到他们对演出的尊重和认可。
运城向来重视县级剧团的大赛露面和大奖露脸。这次，他们还推出了芮城的整本武戏《长坂坡》，同样是一出极具难度的大戏。也就是这样的发展理念，使得运城的县级院团各放异彩，青年演员比学赶帮劲头十足，每次都能带来新剧目，打造新惊喜。
民营和县级剧团是戏曲这棵大树的根须。他们扎根一方、服务一方，给予青年新秀锻炼磨砺的舞台，创造更多成长成才的机会，是戏脉传承发展的主阵地。希望给予他们更多的政策、财力等方面的支持和帮助。今日给多大舞台，明日见多少精彩。愿优秀传统文化薪火传承、根深叶茂。
摄影：姚小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