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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宰我闻之以告仲尼”,宰我是孔子的学生,在《论语》里有“宰我昼寝”。宰我听了这一件事,回来对老师孔子讲了。“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孔子说对啊,你不懂吗?一个真诚、真信的人,他不但能自立,还可以感应外界的物质。物不容易交感哦!——所以你们研究唯识就知道,精神跟物质不容易交感。可是那些画符念咒的人啊,我们小的时候看得多了,那都是真的,我都亲自磕头求画符。那个师父坐在那里念嗡隆、嗡隆……不晓得他念些什么,我们说笑话,叫那是 “哈不隆咚”。他这样念一下,指头那么一画,起!那些板凳就动起来,这个跳过来,那个跳过去,互不妨碍,很好玩。他说:止!板凳就停在原位。这个神通多好玩啊!还有一个,茶杯放在那一头,他也是“哈不隆咚”这么一念,茶杯就转到这边来了。所以你们看了还会不磕头吗?但是我学了都不灵,叫茶杯也不过来,板凳也不打架,为什么?因为我不信。我曾学过止血,血流出来,他们一画符血就停了,他口念“东方一个红孩儿,头戴红缨帽,身穿大红袍”,这就可以止血。这个同血有什么关系啊?叫我念,我不信嘛,所以我画就不灵。
现在还有理学这一派的祖师爷,我都知道,已经创了三个教了,他们念咒子给人家治病,拿一碗水,念了半天,让人喝下去,当然小病治得好,大病还是不行的,小事都很灵,大事保险不准的。这个东西我当然要学,但是要我拜师,我不干。我说你这个法子传给我,真的灵了,我再叫你老师。越是邪门的地方,我反而很容易拜师,要我磕头赌咒,不过我嘴里念着天打雷劈……脚下写我不承认。结果传的咒子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这我都会背,还要你传给我吗?《大学》一篇,止血就灵,这是什么道理?我们念 《大学》,三纲八目,治国齐家平天下,讲得多透彻,但要用这个止血,绝不灵!
所以学道的人啊,以愚夫愚妇之诚,接近成功了。有愚夫愚妇之诚,你不要讲理由,我常常看到庙上拜拜的老太婆,远道而来,骗丈夫,骗儿子、女儿,抠一点钱存起来,三步一拜,拜到庙子上,把那个偷偷抠起来的钱拿来供养菩萨,那种诚恳,我在旁边都要赞叹,她真得救了,绝对得救,因为她是真的。像我们啊,把头磕破了也不灵,因为我们一边拜,一边想,拜了有用没有用啊?拜了好几天了,都没有感应啊!都在那里打主意嘛,所以没有用的。学道,要么第一等最高明的人,要么最笨的人,中间这种人是没有希望的,除非恢复到愚夫愚妇那个至诚。
所以孔子就讲这个道理,他说你知道吗?“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就是这个诚、这个信,所以迷信也都对,“横六合”,因为信念诚恳坚定,六合就是四方加上下,充满宇宙之间。“而无逆者”,一个“诚”字、一个“信”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抗拒的。“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入水入火更不例外。孔子把这个 “诚”字、这个“信”字,说明得这样深入。
讲道理是这样,它的作用还超过孔子这句话,人越是真信,作用越不可思议。譬如我有一个小老弟,在大陆学佛的,到了台湾,他来找我。他过去打坐发过神经,不过到这里来没有亲人,我只好留他在家里住了。我说你不准打坐啊!我那个时候绝口不谈佛法,他有点怕我,既然投靠过来了,也等于投于范氏之门了。他偷偷还打坐,我知道管不了,过不了多久神经病又发了,把厕所的水泥板一手就端起来,光着屁股往房子上一跳,就跳上去了,要是平常绝对跳不上去。神经病的人为什么如此呢?两三个月不吃饭,也不饿,气色还很好。他当年在四川修道的时候,都江堰灌口二郎庙,那个水流之急,他可以在水面上直接走过去,那也是神足通啊!结果呢?回来我抓着他就给他一顿揍,这一顿打下来,他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所以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他也很诚信,自己看到那个幻境,认为是真的。即使那个信在学理上属于迷信,可是这个心的力量就有这么强,虽然信错了,也有那么大的力量。
所以孔子的话一点没有错,真正的信可以 “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没有什么可以抗拒的,这是唯心的作用。“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岂止是入水入火,在危险的地方而已!他说你要知道,“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商丘开相信了人家骗他的话,假的东西都变成真的了。“况彼我皆诚哉”,更何况一个正人君子以诚恳相对,天下没有事不成功的!“小子识之”,孔子口中的“小子”,就是你们青年人,你们这些孩子们,“识之”,这个“识”字啊,念成“志”,也就是记下来的意思。宰我把这个听来的故事去问孔子,孔子就说这个道理,一个人诚信就成功,多疑、猜忌、妄想,不会成功的,所以孔子说 “小子识之”,你们把这个事情记下来。
这一段故事完全讲唯心的道理,和精神学、心理学、神通,许多都有关联的。
——南怀瑾先生《列子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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