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之金玉良缘》中,有一个镜头很有争议,那就是可卿。
宝玉游太虚幻境时,警幻仙子把自己“乳名可卿表字兼美”的妹妹介绍给他。
只有一个镜头,就是下面这样:
87版红楼梦和新《红楼》里的秦可卿,都是可怜大于可爱。
她是阖家上下赞不绝口的蓉大奶奶,她是公婆口中的好儿媳、丈夫口中的好老婆;
同样她也是被公公诱奸的苦命女子,害怕走漏消息积郁成疾,香消玉殒。
秦可卿真的有那么可怜吗?
1
秦可卿之所以能成为宝玉的情欲启蒙老师,就是因为她在男女关系方面十分与众不同。
当时宝玉想去午休,先来到一个屋子,屋里挂着这副著名的对联: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宝玉顶不喜欢这些东西,经济治世、孔孟之道,慌忙出去。
秦可卿领她去自己的卧房。
这个房间可是了不得,一进去就“有一股细细的香甜”,宝玉“便觉眼饧骨软”,眼睛也睁不开了、骨头也酥了。
而且挂的对联是秦观写得“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这还不够,再看室内陈设: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寿昌公主……的宝榻;……同昌公主制的珠帘帐。”
这一连串猛药下来,足以证明秦可卿是个不安分的女子。
我们现在看武则天、赵飞燕、杨贵妃等人,只道是古代著名的美女、女强人。
但在封建社会中,这些女人的风评非常差。
当首的武则天,即使在她统治时期,也有一大波人在骂她。
骆宾王不就因为写了《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来骂武则天,其中最出名的两句、据说武则天听到这里还叫好来着: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馋,狐媚偏能惑主。”
到明清时期,对武则天的批判更是达到了巅峰。
一个当家少奶奶,屋子里摆满了当时社会认为非常有伤风化、悖逆人伦、祸水红颜的用品,到这里你应该清楚作者的暗示了。
从今人的角度来讲,可卿应该是一个非常具有女性魅力的女人;而且也很有能力。
她是唯一一个和王熙凤掏心掏肺说话的人,临死了还托梦让王多去祖坟那里置地。
奈何王熙凤没那个格局,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所以秦可卿绝不可能是可怜的,她很有可能是长袖善舞、深谙人心的。
《金玉良缘》里的可卿镜头很合理地演绎出来她的魅力。
2
宝玉去太虚幻境,就是为了过“情关”;
警幻仙姑把那样美的一个可卿送给他,让他提前体验极品女子;
后面遇到的女子都不会超越她。
这样宝玉也许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宝玉最终没有过了情关。
因为他已经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封建皇权父权制的不合理;
但迫于时代的局限性,他分析不出这种不合理之处到底在哪里;
即使如此,他依然本能地按照自己的直觉来,去站在女性的立场想问题。
女性当时是没有社会地位的,你满口说女人好,天天混在女人堆里,还想和自己的表妹谈恋爱;
就无异于现在你每天说狗好,天天混在狗堆里,还想和狗谈恋爱(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便于大家理解)。
站在女性的立场,其实就是站在了男权的对立面。
宝玉这种反抗精神,是变态式的。
他没有通过体力上的优势去硬刚,不像焦大一样天天骂街;
而是通过“支持女性”、boys help girls,这样极其小众的赛道。
他说未出嫁的女人是宝珠,嫁人时间长了的女人就是鱼眼珠子了;
其实就是在说,封建社会中的女性,长期浸染在男权社会中,已经在不经意间为男权代言了。
我们现在社会中依然有这样的女人,而且不在少数。
宝玉最终过不了情关,选择为爱情出走,选择为女人哭泣,当时看来离经叛道;
但现在看来,是一种绝对的超前。
他对女儿的怜惜、同情,对身边女孩子的柔情,都是在反抗封建父权制。
3
再说深一点,宝玉对自己身份的认同有很大的矛盾感。
有人说,秦可卿的那个镜头非常像《美国丽人》。
《美国丽人》(也有译作《美国美人》的,英文名American Beauty)是奥斯卡获奖影片。
下图就是美国丽人的宣传海报。
不比不知道,一比还真是很像。
海报中的女孩子,在校园里是风云人物,男朋友多得数不清。
她一直在炫耀自己的性经验,结果都是撒谎,她还是处女。
《美国丽人》电影里充满了这种矛盾感。
男主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很成功,实际上非常无聊。
邻居上校看起来男子气概十足,实际上却是个Gay。
青春期的女儿羞涩腼腆,却让对门男孩看自己的裸体,最终两人偷食禁果。
贾宝玉的矛盾感体现在哪里呢?
宝玉在红楼中,算是当权阶级,贾府里的“金凤凰”。
正常的路子,就是努力科举,考取功名,振兴家族。
可是稍微看过几本明清小说的朋友们都知道,那时的世道,可以说黑暗无比。
宝钗写过讥讽世人的螃蟹咏: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所以,宝玉对于考取功名,加入贾政(假正经)、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这类人,是十分不屑的。
对于改变那样一个世界,他是无能为力的。
宝玉为什么总说做和尚,并不是看空一切,而是无力感太重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时资本主义已经萌芽了,建立在农耕社会基础上的封建帝制,已经有瓦解的迹象,不过就是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而传统的士大夫,却还是自命清高,丝毫不与时俱进。
身为文艺爱好者的贾宝玉,本就看不起这套;
但是让他出走,他又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资本主义相应的生产关系还没有发展完善。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出家。
如果生在当今社会,他可以做文艺工作者,他和心爱的女生谈恋爱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以像矮大紧一样拿把扇子侃侃而谈。
可是在那样的家族里,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立足的位置。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痴的不是作者,不是宝玉,而是那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