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十几年村支书,我有啥功绩?”

文摘   社会   2024-09-11 10:40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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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退休?农民哪有退休?!我是一个农民,家在洛阳孟津。俺村都在黄河边,俺县有个磷肥厂,占了俺大队的地,那它不得用俺村的人干活儿?俺村自发组织了个装车队,给磷肥厂装车挣钱。我1955年嘞,一九七几年我都开始干那活儿了。那活儿苦得很,体力活儿,粉尘也大,磷肥都跟那洋灰面儿样嘞,那时候又没啥保护措施,干了二十多年,我没少吃灰。本来俺都属于临时工,1990年前后有个政策,叫农合制,农民临时工可以转成合同制职工,国家承认哩,老了有退休工资。他们都转了,有的托关系走后门转嘞,有的还把年龄改小转嘞,我没有转,一年要拿一千多块钱,我不想交这个钱。当然,后来来看,咱当时目光有点短浅,但这个事儿咋说嘞——后来磷肥厂倒闭了,咱没有转农合制,还属于村里的村民。2003年,俺村村两委选举失败,上头叫我去代村支书,这是不是又因祸得福?”

(人在河南,洛阳)


(2)“2003年本来我没参加选举,村支部选出来俩人,俩人不能成委,最少得仨人;村委五个人,也只选出来俩人,又不能成委。村两委选不成,乡党委很捉急,我1998年搁村里入的党,乡党委就做我的工作。然后直接任命,刚开始只任命我为副支书,除了主持村委的工作,也行村长一角儿。干了两年,转成支书。农村三年一届,村支书我干了四届12年。到2015年,我也60了,我说不干了,乡党委不同意。党委书记专门找我谈了几次话,说:‘老孔,你不能退,恁庄儿还需要你,你走喽恐怕他们年轻人把握不住大局。’哎呀,领导们用干部,也是觉着熟悉的人好点儿。我说:‘我年龄大了,不想操这份心了,想回家歇歇。’再一个,跟着我干的村长,他比我小12岁,跟我干了9年村长了都,咱也该让位给年轻人了。最后咋说?他当村支书,我当副支书,我又辅佐他一届,又干了三年才退。”

(人在河南,洛阳)



(3)“当了十几年村支书,我有啥功绩?村里的土路全修成了水泥路,断头路全给它打通了,在村里建了一个农村合作医疗站,还搞了两个文化广场。农村儿,基本上都是这些事儿,你想搞很大的事情也不成,因为咱农村没有啥经济,村里也没有啥资金。这也是咱国家经济发展了,你才有钱能办成的。你像原来搁村里,你知道我这个村支书天天都操的啥心?俺村儿搁孟津黄河边嘛,每年秋天都有个秋汛,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有二十天不见日头,天天下雨。像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你要是新房,都是这砖墙,它不怕雨淋。但是村里有些人家还有土坯房,有那老年人还搁里头住着,一淋雨会有倒塌的危险。我当村支书那些年,遇着这下雨天,经常黑更半夜披着雨衣拿着手灯出去转,看看谁家的土坯房会不会塌,里面有没有住着老人家。哎呀,操心操了十几年,一退下来可清闲!”

(人在河南,洛阳)


(4)“一开始是左肩膀疼,突发性的疼痛,每次吃点救心丸,疼几分钟都过去了。后来不中了,这家伙连续发作,越疼时间越长,一疼一身冷汗,那时候我抱着左胳膊哇哇叫啊!去县医院看,立马叫住院。刚开始是输水,按心脏方面的病治,但心电图做了几天,也查不出有啥问题。后来医生都说:拍个片瞧瞧吧!胸部CT一出来,医生说:‘你肺上这块儿肯定是出问题了,这是肺上的毛病,不是心脏的毛病,你赶快转院吧!’马上开了转院手续,我都转到三院来了。洛阳三院是治疗肿瘤比较好的医院,到这儿给我做了各种检查,好多需要化验的东西,你像做那个活检,要送到郑州去化验,半个月才出结果。后来又做基因检测,那样本儿都要送到广州去了。将近四十天吧,才给我下定语:肺癌晚期,还伴随着骨转移和脑转移。最后医生给我的论断,说你可能活不过一年。”

(人在河南,洛阳)



(5)“听到肺癌晚期我啥反应啊?没啥反应。我也不傻,其实从拍片出来我大概都知道了。以前在磷肥厂,吃了恁多年灰,那东西对身体的伤害不小。再一个我抽烟,抽了几十年,以前我抽得也比较凶,一天一两包吧。唉,人吃五谷杂粮,就害百样儿病,谁能一辈子不害病?特别是上了年纪以后,这样的事儿看得多了。老话儿说‘人活七十古来稀’,特别是在俺农村,八十年代以前,能活到70的人都不多。现在也是啊,俺村儿五十多六十多岁死的人多着嘞。我1955年嘞,像俺这一茬儿人,从1953到1957年——俺上学时正是文革嘛,俺这几年的都挤到一块儿去了,别看差四五岁,都是同班同学——俺这一茬儿人里,现在已经死的可多,有的五十多四十多都走了,最早的有个39岁都死了。在农村司空见惯,所以我看得可淡,这都是老天爷做主哩,它叫你活几天你活几天,今天吃饱睡够,明天死了去逑!”

(人在河南,洛阳)


(6)“我俩小孩儿,两个儿子,都养活大成人了,一个在深圳,一个在洛阳,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家庭了,都不用俺再操心了。老人也都下世了,送走了,我人生所有的大事儿,都已经办完了。所以我看得可开,得了这病,该吃吃,该喝喝。医生说不能抽烟不能喝酒,我酒还喝一点儿,一天喝个一两酒吧。烟也还抽着,只是没以前恁厉害了,现在一天抽一包烟吧——过去我抽那个粗哩,那种烟劲儿大,现在抽这种细支,烟劲儿小多了。当然,得了病,该治疗治疗。我一直化疗着嘞,药物化疗,输水,21天一个疗程,完成一个疗程,过段时间重新再来。肺癌是顽固性疾病,想根治几乎不可能,药物只能控制,不叫病情恶化。不过现在来看,它还是恶化了,刚开始肺部阴影3公分大,现在已经有7公分了。但是我感觉还好,跟正常人差不多——我要是不说,你看我像肺癌晚期的人么?”

(人在河南,洛阳)



(7/7)“这次我就是来住院治疗嘞,我现在就搁医院住着嘞,这次住了四十多天了,还是化疗。医院离这儿不远,我没事出来转转。就我一个人,我弄啥都好好嘞啊,既没有卧床不起,又没有坐着轮椅,能吃能睡,活动自由,不用人照应伺候。原先俺老伴儿老是跟着我来,后来我说你不用来了,医院的病床小,俩人挤在一起睡觉也不得劲。我一个人搁这儿多好,想吃啥我都去买啥,想逛街就出来逛街了。俺老伴儿搁家里头嘞,医院周末没人做化疗,我到周末就坐公交车回去了,在家过完周末再回来住院。我现在都跟个正常人一样,该干啥干啥。人生病了,那没办法,但这个心态你是可以决定嘞,你不能自己吓自己对不对?我一直都是这样,这都快三年了。昂,三年前确诊的肺癌晚期,当时医生说可能活不过一年,我到现在已经活了三年了。照这样儿继续下去,再活三年也没问题!”

(人在河南,洛阳)

2022.5.17,洛阳,广州市场

心态真好,好一个豁达之人!
我在洛阳拍,有一点感觉:洛阳人,不局气,很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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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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