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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词人姜夔曾在合肥赤阑桥畔住过,他这样描述这里:“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啥意思,没有江左繁华呗,但也略有可观。
有意思的是,我们平生至爱的,没准正是一开始不那么喜欢的地方,在最初,你不知道你会遇到谁,也不知道这场相遇对你意味着什么。反正后来的许多年,已经离开合肥的姜夔总说要回去
在赤阑桥边,他认识了一对善弹筝琶的姐妹。“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他爱上了姐妹中的一个,至于是哪一个,他没说。太珍惜的爱情都不肯对外人说得太仔细,宁可被人说隐晦,王国维就抱怨跟姜夔太“隔”。
这一场爱情持续了十多年,姜夔离开过,又回来过,和那女子分分合合许多回,最终没能在一起。想想也不奇怪,恋爱如打仗,需要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战线拖得太久,就没有赢的气象。
具体到姜夔身上,倒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首先是他已有妻室,其次是他没钱。
那位歌女,也未必愿意嫁给他,虽然有油郎独占花魁的传说,但我一直为极端浪漫主义的那俩人担心,花魁下嫁之后怎么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能够洗手做羹汤吗?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时,她会不会怀念从前的桂花油?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勉强可以结束于“从此,他俩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因为他们衣食无忧,只要自己不出什么幺蛾子,勉强能维持一个童话,但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们不能。
是的,我可以为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以为你风露立中宵,为你害一场简直能送命的相思病,就是没法与你相濡以沫。比起那些轰轰烈烈的激情,相濡以沫更需要一种英雄主义,需要坚忍,需要笃信,需要自我鼓舞,需要永不放弃,这些,比相爱难多了。
姜夔终是离开了这座城市,他写过那女子的心魂追逐他离去的脚步,却又只能一个人归来:“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淮南是伤心地,皓月是伤心时,冷冷的千山是伤心的风景,我知道你是那样伤心,可是,我注定无法参与到你的命运里。
想那时的场景,有点像王家卫某些电影里的场景,两个小人物,彼此深爱,但他是一只无脚鸟,她也知道,清寒如他,实非良人。他们彼此深爱,可能从未想过在一起,他们认定总会忘记对方,所以现在彼此痴爱也无妨。
人啊,常常高估自己的能力。以为有一个情感的开关,吧嗒就给按上了,却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身不由己”,记忆总会反扑,嘲弄你曾经的自信。
1196年的冬天,姜夔在无锡,他已和那女子分别数年,听说她也已经离开。但他还是想去合肥,终未成行。心绪辗转,寤寐思服,他醒来写下这么一首词:“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还好我还能够一次次梦见你,梦境是我隐秘的路途,让我一步步走回到你身边。但是现在,连这样一条路也被斩断,山高水长,我无法再触摸到你。
对于深爱之人会有一种不理性的紧张,转身不见,就以为是永别。就在姜夔写下这首词没多久,第二年的元宵节,他又梦见了她,醒来后写下五首《鹧鸪天》,最为合肥人熟知的是这样一首: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淝水流之不尽,我后悔当初种下相思。你又出现在我梦中,样子并不画上真切,更让人惆怅的是,忽而传来现实的鸟声,春天还未到来,我的双鬓已成丝。离别得久了,好像也没有那么悲伤了。只是在每一年的元宵节,我会想起你,想你也如是。
这首词比前面那首要淡,但更有一种“没奈何”,汹涌的感情终究会有出口,似这样淡淡的惦记,是不要从心理剜出去了。
如今走在赤阑桥畔,看桥下的水,桥上的人,常常会有一种不真实感。这地方看似平平无奇,却让一个人想念了一辈子,他挣扎了一辈子,总说要回去,却怎么也回不去,像梦魇,像鬼打墙,像人生里一切让我们无能为力的事。
文 / 闫红 图片来源:安徽财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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