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牡丹灯记

幽默 2024-11-16 10:13 江西

在元朝末年方国珍占据浙东地区的时候，每年的元宵节，明州都会张灯结彩五夜，全城的男女老少都可以尽情观赏。

至正庚子年，有个叫乔生的人，居住在镇明岭下。他刚刚失去了妻子，独自一人生活，百无聊赖，不再出去游玩，只是常常倚在门口呆呆地站立着。正月十五的夜晚，三更已过，游人渐渐稀少。乔生忽然看见一个丫鬟挑着双头牡丹灯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她身着红裙翠袖，身姿婀娜，袅袅婷婷地向西方走去。乔生在月光下看到她，那娇美的容颜和稚嫩的年纪，简直如同国色天香。他顿时神魂颠倒，不能自已，于是悄悄地跟在后面。时而走在前面，时而落在后面。走了几十步，女子忽然回头，微微浅笑说：“原本没有桑中之约，却有了月下的相遇，这似乎并非偶然呢。”乔生急忙走上前去作揖道：“我家就在附近，佳人能否去我家坐坐？”女子没有拒绝的意思，便呼唤丫鬟说：“金蓬，挑着灯一起去吧。”于是丫鬟金莲又折返回来。

乔生和女子携手来到家中，两人极其欢爱亲昵，乔生觉得就算是巫山神女和洛水女神的相遇也不过如此。乔生询问女子的姓名和住址，女子说：“我姓符，字丽卿，名漱芳，是已故奉化州判的女儿。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我既没有兄弟，也缺少亲族，只有我孤身一人，便和金莲侨居在湖西。”乔生留她住宿，女子态度妖媚，言辞温柔，两人在帷帐之下，亲密无间，尽情享受着欢爱。天亮时，女子辞别而去，傍晚又来到乔生家。这样持续了将近半个月。邻居老翁感到奇怪，在墙壁上挖了个洞偷看，却看到一个粉骷髅和乔生一起坐在灯下，吓得大惊失色。

第二天早上，老翁质问乔生，乔生却不肯说出实情。邻居老翁说：“哎呀！你有大麻烦了！人是至阳之体，鬼是幽阴的邪秽之物。现在你和幽阴的鬼魅共处却不知道，和邪秽的东西同宿却不醒悟，一旦你的真元耗尽，灾难就会降临。可惜你正青春年少，却要变成黄土中的一具枯骨，这不是很可悲吗！”乔生这才感到恐惧，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邻居老翁说：“她说侨居在湖西，你应该去那里寻找一下，就可以知道真相了。”乔生按照他的建议，径直来到月湖之西，在长堤之上、高桥之下四处寻找，询问当地的居民和过往的行人，都说没有这个人。天色将晚，他进入湖心寺稍作休息。他走遍了东廊，又转到西廊，在廊的尽头有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面有一口棺材，上面用白纸写着：“故奉化符州判女丽卿之柩。”柩前悬挂着一双头牡丹灯，灯下站着一个纸扎的婢女，背上有两个字“金莲”。乔生看到这些，吓得毛发竖起，浑身发冷，急忙奔出寺庙，不敢回头。

这天晚上，乔生借宿在邻居老翁家，满脸忧虑恐惧之色。邻居老翁说：“玄妙观的魏法师，是以前开府王真人的弟子，他的符箓在当今是第一的，你应该赶紧去求他帮忙。”第二天早上，乔生来到玄妙观。法师一看到他进来，惊讶地说：“妖气非常浓重，你为什么来这里？”乔生跪在法师座下，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法师给了他两道朱符，让他一道贴在门上，一道放在床上，并且告诫他不要再去湖心寺。乔生拿着朱符回家，按照法师的吩咐安置好，从此那女子果然没有再来。

一个多月后，乔生去衮绣桥拜访朋友。朋友留他喝酒，他喝得大醉，完全忘记了法师的告诫，直接取道湖心寺的路回家。快要到寺门的时候，只见金莲迎上来拜见说：“娘子等了你很久了，你为什么这段时间这么薄情呢！”于是和乔生一起进入西廊，直接来到那个房间。女子果然坐在那里，责备他说：“我和你原本素不相识，偶然在灯下相遇，被你的情意感动，于是全身心地侍奉你，晚上来早上走，对你不薄。为什么相信那个妖道的话，突然产生怀疑，就想永远断绝关系呢？你如此薄情，我恨你很深啊！现在幸好又见到你，怎么能舍得离开你呢？”说完就握住乔生的手，来到棺材前，棺材忽然自动打开，把他们一起拥入其中，随后就关上了，乔生就这样死在了棺材里。

邻居老翁见乔生一直不回来，四处寻找询问。等到了湖心寺停柩的房间，看到乔生的衣角微微露出在棺材外面。他请求寺僧打开棺材，发现乔生已经死了很久了，他和女子的尸体面对面仰卧在里面，女子的容貌如同活着的时候一样。寺僧感叹说：“这是奉化州判符君的女儿，死的时候十七岁，暂时停放在这里。她全家都去了北方，竟然没有了音信，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没想到会作怪到这种地步！”于是把乔生和女子的尸体一起埋葬在西门之外。

从此以后，在阴天的白天，漆黑的夜晚，常常有人看到乔生和女子携手同行，一个丫鬟挑着双头牡丹灯在前面引路。遇到他们的人就会得重病，寒热交替发作。只有通过做功德、祭祀等方式，或许才能痊愈，否则就会一病不起。当地的居民非常害怕，一起前往玄妙观拜见魏法师并诉说这件事。法师说：“我的符箓只能在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起作用，现在妖祟已经形成，这不是我能解决的了。听说有个铁冠道人，居住在四明山顶，能够考核鬼神，法术灵验，你们应该去求他。”众人于是来到四明山，攀着藤草，越过溪涧，一直登上山顶，果然有一个草庵，道人靠着几案坐着，正在看童子调弄仙鹤。众人在草庵下围拜，诉说了事情的缘由。道人说：“我只是一个山林隐士，随时都可能死去，哪里有什么奇术！你们是听了别人的夸大之词。”拒绝得非常坚决。众人说：“我们本来也不知道，是玄妙观的魏法师指点我们来的。”道人才释然地说：“我已经六十年没有下山了，这小子多嘴，那就麻烦我走一趟吧。”于是和童子一起下山，步履轻捷，直接来到西门外，搭建了一个一丈见方的法坛，盘腿坐在席子上，书写符箓然后焚烧。

忽然看到几个符吏，头戴黄巾，身穿锦袄，身披金甲，手持雕戈，都有一丈多高，屹立在法坛下，鞠躬请命，神色非常虔诚肃穆。道人说：“这里有邪祟为祸，惊扰百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应该赶紧把它们抓来。”符吏受命而去，不一会儿，就用枷锁押着女子、乔生和金莲一起到来，用鞭子抽打，打得他们鲜血淋漓。道人斥责了他们很久，让他们供出实情。符吏把纸笔递给他们，于是他们各自写了几百字的供词。现在摘录其中的大概内容如下。

乔生供词说：我想到自己妻子去世后独自一人生活，犯了好色的戒条，有了过多的欲望。不能像孙生看到两头蛇就果断离开，却像郑子遇到九尾狐就心生爱怜。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符女供词说：我想到自己年轻就去世了，白天也没有人陪伴，六魄虽然离开了身体，一灵还没有消散。在灯前月下，遇到了五百年的欢喜冤家；在世上民间，成为了千万人的风流话本。沉迷其中不知返回，罪过又怎么能逃脱呢！

金莲供词说：我想到自己是用纸张做成骨架，染上白色成为身体，被埋在坟茔里，是谁把我做成这样的呢？我的面目和身体虽然小巧，但也有名字。既然有了名字，怎么能没有精灵的奇异之处呢！因此有了机会，哪里敢作恶呢！

供词写完后，符吏呈给道人。道人用巨笔写下判词说：听说大禹铸造九鼎，神奸鬼秘都无法逃脱它的形状；温峤点燃犀牛角，水府龙宫都能显现出它们的样子。只有幽明的世界不同，才会有如此多的诡怪之事。遇到它们的人会遭遇不幸，遭受它们的人会受到伤害。所以大厉进入门中晋景公就去世了，妖豕在野外啼叫齐襄公就死了。降祸为妖，兴灾作孽。因此九天设有斩邪的使者，十地设有罚恶的司官，让魑魅魍魉无法施展它们的奸计，夜叉罗刹不能肆意施暴。何况在这清平的世界，坦荡的时代，你们却变幻身形，依附草木，在天阴下雨的夜晚，月亮落下参星横斜的早晨，在屋梁上呼啸却有声音，窥视房间却看不见身影，像苍蝇一样追逐私利，像狗一样苟且偷生，像牛一样凶狠，像狼一样贪婪，快如飘风，烈如猛火。乔家的小子活着的时候还不醒悟，死了又有什么可怜悯的呢。符家的女子死了还贪图淫欲，活着的时候可想而知！何况金莲这个怪诞的东西，借着纸扎的身体矫揉造作。迷惑世人，违反法律。像狐狸一样放荡，像鹌鹑一样不检点。罪恶已经满盈，罪名不能宽恕。陷人坑从今填满，迷魂阵自此打开。烧毁双头牡丹灯，押赴九幽地狱。

判词写完，主者急忙执行命令。只见三人悲伤哭泣，徘徊不前，被符吏驱赶着离开了。道人拂袖回到山中。第二天，众人去感谢他，却再也看不到他了，只有那个草庵还在。众人急忙前往玄妙观拜访魏法师询问情况，却发现他已经生病不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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