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风丨白露凝珠秋色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当2500年前的《诗经》携着温婉动人、通体诗意的白露，降落在太阳黄经165度时，秋天的第三个节气，在“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恬静淑美中，袅袅婷婷来到华夏大地。

洁白无瑕的露珠是在寂静的夜晚降临的，没有暴雨的喝彩，没有雷电的鼓掌，静悄悄地缀于草尖，躺于叶片，伏于花瓣，像滚动的珍珠，似闪烁的繁星，在清风中摇曳着晶莹。“入夜飞清景，凌晨积素光。”白露是热与凉的分水岭。冷空气频繁出击，溽热完全退场，秋天的版图自北向南渐次拓展。此时，寒气开始增长，阴气开始上升，早晚凉意渐浓。

“柔条旦夕劲，绿叶日夜黄。”白露时节，秋高气爽，美轮美奂。美在蓝天如洗，美在秋水如碧，美在露珠如玉。白露所触之地，草木将黄未黄，花叶将落未落，天地间一派清爽，处处皆是宜人的景色。放眼神州大地，遍地高粱如火，四野棉花像云，漫山树叶似蝶。大豆咧开了嘴，玉米敞开了怀，稻穗笑弯了腰。丛林、灌木、劲草，成堆成簇，如烟如织；稻香、瓜香、果香，馥郁流淌，似蜜似饯。峰峦森郁、平畴纤秾、错落有致、浓淡相宜的秋景，如一桶五色颜料泼洒在仲秋时节，构成一幅秋影如诗、诗中有景的旖旎画图。

“白露天气晴，谷米白如银”，是说白露时节东北、西北地区已进入收割谷子、高粱、大豆等农作物时期，煦色韶光为秋收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而华南一带，白露时节却秋雨缠绵，夏玉米、晚稻等处于灌浆成熟期。“白露白茫茫，谷子满田黄”“草上露水凝，天气一定晴”等农谚，凝结着古人的智慧，成为种植、管理、收割农作物，预测天气变化的圭臬。

“渐知秋实美，幽径恐多蹊。”白露节气拉开了秋收的序幕。晶莹剔透的露珠映出秋实的硕美与丰盈，看大雁南飞，赏黄花羞涩，观硕果累累，内心油然生出“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的感慨。白露时节，河套地区的农作物已经成熟，秋收，一片繁忙。广袤田野，玉米露出金灿灿的笑容，列队受阅；辣椒染红乡村的时光，采摘出售如火如荼；葵花插盘收割，农人笑靥璀璨，到处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方其时，春天的萌芽长成秋天的成熟，夏天的热烈变为秋天的温煦，缀满枝头的各种硕果在白露时节更显成熟。河套的大小果园，正被秋风晕染成斑驳陆离的世界；五彩果实飘逸着馨香，让人垂涎欲滴，游人纷纷前来观赏、采摘。橙黄的香水梨在枝叶间招摇着熟稔，羞赧的苹果梨坠枝折丫，紫色的西梅圆润鲜嫩，玲珑的沙果子甘甜爽口……经白露浸润的果实皮嫩肉厚、甜如蜜汁，咬一口唇齿留香。

暄气初消，皎月高挂。“白露暧秋色，月明清漏中。”秋天是一位丰腴成熟的美少妇，浑身散发着芬芳气息，在白露时节更是妩媚优雅。“白露凋花花不残，凉风吹叶叶初乾。”相对于春的娇嫩，成熟的秋更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最明显的是草木凸显多彩的色泽。黄色的金叶榆熠熠生辉，托举着灿烂和高贵。嫩黄色的柳叶“秋风一披拂，策策鸣不已”。最为壮观、撼人心魄的要数白杨树叶，经过霜露浸润，颜色渐变，若金色的火焰燎原，宛橙色的云朵腾空，成为街道、田畴的一道灼人眼目的风景线。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当百花几近凋零时，菊花这位隐士在万里霜天独自盛开。“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孤标傲世的秋菊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咏叹。这里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宁静悠远；有“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的优雅温暖；有“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坚贞不屈……

低头看露，抬头望鸟；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时光流转至白露，大鸿小雁去南洲；旧时玄鸟都归去，教令诸禽各养羞。我们的先祖通过长期观察，总结出白露有三候。

一候鸿雁来。鸿雁二月北飞，八月南飞。鸿雁于飞，肃肃其羽。“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孟浩然的诗句描述了鸿雁南迁的景象：树叶飘飞的时候，鸿雁开始迁徙。众雁飞过襄水，朝着温暖的目的地飞翔。它们无畏风雨，不惧骇浪，道阻且长，行而不辍。

二候玄鸟归。玄鸟就是燕子，是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神鸟。《楚辞·离骚》王逸注：“玄鸟，燕也。”玄是黑色的意思。燕子是春分而来，秋分而去。《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玄鸟解见春分（春分初候，玄鸟至；燕来也），此时自北而往南迁也。”

三候群鸟养羞。“羞”同“馐”，乃美食也。“养羞者，蓄食以备冬﹐如藏珍羞。”当鸿雁、玄鸟等候鸟感知冷空气将要来临，成群结队向南迁徙，留鸟则开始忙碌贮存干果或谷粒，准备原地过冬。

白露时节，天气是舒适瑰丽的。民间以多种风俗迎接白露节气的到来。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描绘出绝美的冰露与美颜相融的场景，给人无限遐想空间。《本草纲目》记载：“秋露繁时，以盘收取，煎如饴，令人延年不饥。百草头上秋露，未晞时收取，愈百病，止消渴，令人身轻不饥，肌肉悦泽。”因此，收清露成为白露时节最特别的一种仪式。

品白露酒。“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白露当天晚上，在外漂泊的游子坐在桌前，斟满白露酒，一边品尝，一边赏月，陶醉在浓浓的乡愁里。

除此之外，饮白露茶、祭禹王等民间风俗，也在一些地方盛行。

白露是二十四节气中昼夜温差最大的一段时间，也是一年中最美最舒适的时节。按照古人的说法，“大抵早温，昼热，晚凉，夜寒，一日而四时之气备”，犹如一天中寒来暑往，四季轮回。民间有“处暑十八盆，白露勿露身”“白露不露，长衣长裤”等说法。关切的话语都在提醒人们，白露时节，务必注意适当保暖，以免着凉感冒。

秋天，是一首气势磅礴的交响曲，是一首硕果欣荣的山水田园诗，是一幅浓淡相宜的大写意，是一幅绚丽多姿的重彩工笔画。它以斑斓的色彩、浓郁的芬芳，展现大自然给勤劳的人们带来的丰收与喜悦。

秋日的天空是那样蓝，蓝得鲜活，蓝得深沉；几朵白云如睡莲，似棉絮，静静地飘移着。此时，躺在刚刚收割的葵花和玉米秆上，嗑着香甜可口的葵花籽，仰望碧澄蓝天，整个身心沉浸在天高云淡的诗意中。

晚上，坐在葡萄架下，圆圆的月亮像冰洁的玉盘，淡淡的清辉透过遒劲的枝条和叶隙洒向庭院，一串串沉甸甸的葡萄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晶莹饱满。月色中，柔韧的枝条、疏密有致的叶子和累累果实，仿佛一幅动中有静的炭笔画，让人陶醉在这神秘与恬静中。

秋天的山又是另一番意境。远远望去，阳光之下，山山相连，蓝中泛紫，紫里透青，深邃和神秘之感油然而生。走进山的怀抱，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红的枫林、黄的榆杨、白的桦树，亭亭玉立，随风摇曳。更有漫山遍野的各色野花，有的已过花季，略显疲态；有的已结果实，沉思不语。唯有野菊花还在骄傲地舒展柔嫩的花瓣，向人们展示她那娇美的风姿。秋雨绵绵之时再看那雨中的山，层峦叠嶂，线条清晰；树影堆砌，如云如瀑。轻柔的山岚仿佛为大山戴上桂冠、披上纱巾一样。此时，云在缓缓流动，雨如丝如雾，山若即若离。突然，一只岩羊攀援而上，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好一幅静中有动的泼墨画！我漫步于秋日的田园中，远望绵延不绝的群山，近看这多姿多彩的累累硕果，猛然想起一句诗：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

秋天，万物走向成熟。当连绵的秋雨带着微微凉意从天而降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它没有春雨温柔，也没有夏雨激烈，而是以其冷静和平稳，告诉人们一个成熟的季节已至。如果说春雨是小夜曲，夏雨是交响乐的话，秋雨就是和谐优美的月光奏鸣曲。

坐在山涧溪水旁，静听那清澈见底的流水发出泠泠之声。山泉击打在岩石上，发出叮咚悦耳的声响，仿佛一首仙乐，让人不觉生出清爽、陶醉之感。偶尔顺水漂来一片红里透黄的落叶，目送叶片飘向远方，会想到红叶题诗的执着和一叶知秋的自然规律。

坐在瓜地里，仔细听挑瓜的“嘭嘭”声和切瓜的“沙沙”声，再看瓜农的表情，那样惬意，那样开心。一位有经验的瓜农说，他躺在瓜地里，夜深人静时能听到瓜熟蒂落的声音。我想，这声音是装在瓜农心中的，可见其丰富的经验和对瓜的情感。

秋日的大田里真是一派繁忙之景：拖车“突突”的运输声、收割机“噌噌”的割麦声、老牛“哞哞”的叫声以及大人小孩的欢笑声融合在一起，汇成一首动人的田园交响曲。最使人心旷神怡的是那原野上飘来的爬山调，男女彼此应和，歌声悠扬动听，驱散了劳作的疲劳，随着向晚的秋风传得很远很远。

秋日的雁阵从空中掠过，那阵阵雁鸣仿佛在告诉人们，它们要把丰收的佳音带给南方。

□王怀君（宁夏吴忠）

秋风渐劲，迎来白露。此时的秋天，已经有了它该有的模样。

清晨，出了小区大门，沿着一贯的路线，一路向西朝着黄河边跑去。晨风迎面而来，我跑得快，风儿的速度也快，一身运动短装的我，脸、胳膊、双腿上的那种凉都有了冷的味道。阔步秋凉之中，我被秋的凉意拥抱。

身旁匆匆而过骑电动车的人，戴着头盔口罩，穿着长袖外套，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了许多，与不久前刚立秋时的着装有了很大不同。我分明感到秋意就在他们匆匆的背影里，在他们缩着脖子的瑟缩里。

跑出两公里多， 跑过一条宽阔的大道，迎面是一大片绿地，生长着冰草、蒲草、芦苇，中间低洼处是一片荷花池塘，皆被氤氲的晨雾笼罩着。愈是远处，雾气愈浓，就连略高的树木也朦胧在缥缈的幻境里，好似一幅印象派画作。近处，看不见雾，路旁，草叶的脉络清晰可见。

若说繁茂，当是那一片芦苇。这片芦苇青葱葳蕤，顶上的芦花竞相开放，毛茸茸的，有着雪一般的颜色，晨风拂过，轻轻摇曳，显得轻盈、柔美、曼妙。停下脚步，仔细看，芦苇叶上凝满了晶莹的露珠。目光与露珠相对，眼睛里自然闪烁着几许秋光。若有一阵风拂过，这一片绿色就像得到了什么指令，高的、矮的、茁壮的、羸弱的，一起轻轻晃动身躯。露珠在这样的摇曳中从叶上滚落，摔碎一身的晶莹，融入潮湿的泥土里。

白露来了，再过些时日就是中秋节。此时，月儿挂在高树枝上，那么近，又那么远。风吹树叶，月儿似乎轻轻摇晃；月亮背后的流云丝丝缕缕，缓缓移动，似一团棉絮擦拭月亮，只为中秋节那一天，让它以最圆最亮最美的姿态俯照大地。就在这样的虚实之间，皎洁的月光往往让人产生无穷联想，甚至是感怀。

秋风起兮，月儿正圆，撩动我满腹心事。

我出生在秋天，刚过中秋节的时候。我的人生注定要烙上这个季节的印记。这么多年，似乎已成为一种自觉，在所有的时节里，我总是特别关注这个季节，无需提醒，自然而然。这个季节冷静、含蓄、深沉、内敛、隐忍，不善于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是四季里最富有却不事媚俗、不显张扬的一季。

秋天的风声给了我善于聆听的耳朵；秋天成熟的味道给了我善于品尝的味觉；秋天的寥廓给了我乐于学习、乐于吸收容纳的习惯和胸怀。于是，很多时候，我喜欢秋天一样的沉稳安静。一个人的时候，只要有一本书，或者几首音乐，我就不会感到孤独寂寞，就能度过许多独处的时光。也许，我早就沾染上了秋天的性格。“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对秋天的喜爱，又何止是刘禹锡！

秋风过数旬，白露鬓染霜。依然记得，那一年，秋风起时，我背起行囊，第一次离家去遥远的他乡。尽管有胆怯、有迟疑，但我还是怀揣收获的梦想，让秋风壮胆，向着陌生的前方远行。那个季节少雨，身后，不敢回望的家门口，母亲站在秋风里，凝望我渐远的背影，眼里早已蓄满担忧和不舍的泪水；那个季节还没有雾，我瘦弱的身影在秋风里孑孓，我的脚步向着前方，目光向着远方。

那一年秋露白时，我走出故乡的秋天，向着他乡的深秋进发。送行的秋风中满是期待！

我喜欢在秋天的原野漫步，看秋水长天，看浮云流岚，看绿色的生命怎样变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芦苇湖边，也常常对着一片叶子上的露珠观察，看一滴露珠在芦苇叶上的动态，看阳光照在露珠上的光与影，看一滴露珠对周遭万物的接纳，看一滴露珠在阳光下消失。原来，一滴露珠也是通透的、隐忍的、包容的、知退的，露珠里也有一个世界，里面也有一季秋光，露珠也懂得与这个世界温柔相处，面对劲风与炎阳时，也懂得握手言和。

白露时节，大地已是一片灿然。秋风似一支多彩的笔，给万物涂染上绚烂的颜色，庄稼们都走向了成熟。苹果露出一脸的灿烂，枣园里一片火红，枣儿一串串的，沉甸甸的，红得耀眼，红得娇艳。玉米饱满了，粗大的棒子挂在秸秆上；水稻变黄了，沉甸甸的稻穗谦逊垂首；向日葵沉沉的花盘像害羞的少女低垂着头；高粱的热烈点燃了天空和大地。一切都走向丰盈，等待着幸福的刀镰。

金秋月圆时，露水打湿了思念，思念也是沉甸甸的。在异乡，我常常想起故乡的明月和炊烟。“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对故园的思念常于不知不觉间生发。离开故乡，我就成了时间的旅人。旅途中，经历了那么多的变迁，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一年又一年感知着节气的变化，我也在节气的变化中像一株玉米、一株水稻、一株向日葵走向成熟，也像一枝晚荷，就算时光老去，依然惦念曾经一池荷香的时光。

那年暮秋，父母回到他们阔别半个多世纪的故乡。我陪伴父母看望了几位年过八旬的长辈。他们个个垂垂老态，有的口中牙齿所剩无几，几乎人人依赖拐杖艰难行走，头脑中高大、刚强、干练的记忆已被岁月的风雨剥蚀得斑驳。这些老人经历了太多人生磨难与变故，岁月似肃杀的秋风，吹老了他们的年轮，也催促着他们的生命。

是啊，人在逐渐老去的光阴里才慢慢感受到了时光的易逝，也才懂得了该珍惜的一定要趁早，要不转眼就是深秋。

白露节气有三候：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白露“三候”都与鸟儿有关。不错的，若是留心观察，会发现鸟雀们的羽毛已由浅变深，丰收的田野里多了它们的身影，它们也在等待一场丰收。农舍屋檐下的燕垒已难得听到雏燕的呢喃，它们有的已经飞走，剩下的正做着启程的准备。天空偶有大雁的身影，飞翔的姿态里有着离别的匆忙。细听，墙角的草丛里，偶尔有秋蝉唱着季节的挽歌。

幸好庄稼还在大地上生长着，大地还没到空旷清冷的时候，也还未到“清秋月冷箫声怨”。过了秋分、寒露，再过一些时日，霜降一到，冬天就真的近了，今日的景象只有在回忆中遇见了。还是趁着冬寒未至、秋光尚好，享受这绚烂美好的秋月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