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对不起,我的族谱没有你
“不要碰我。”
男生并没有看她,只用纸巾仔细擦过被她碰到的手,随意扔到垃圾桶,声音冷漠。
白蔹倚着树,脑子里一直在回放这一幕。
墨发湿漉漉的贴在她苍白的脖颈,她拢着件黑色风衣,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向身边的老人报了个号码。
老人扶着鼻梁上的镜框,看她终于记起一个号码,便拿出手机拨出去,电话很快被接通,“您好,请问是宋泯同学吗?”
“是我。”
老人很有礼貌,“是这样的,白蔹同学在明泰山庄湖边不小心落水了,能过来接一下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名字是谁,语气克制且厌烦:“别再给我打电话。”
电话被挂断。
老人愣住,“他……”
白蔹还坐在石头上:“他?我未婚夫吧。”
落水该是落魄的样子,可她双手环胸靠着树,暗黑的眸底有些困惑,像是匆忙中打了个盹,懒洋洋地爬起来又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白虎。
“你其他家人呢?”
她想了下:“在给外室之女举办宴会庆生。”
老人看着面容挺乖巧的女生,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没事,”白蔹歪了歪脑袋,轻笑:“谢谢您救我,我再坐一会儿。”
他还有事要忙,救下落水的白蔹只是凑巧,原以为女生死志很强,没想到对方心跳停了两分钟后竟然醒了,看这样子也没有再自杀的意思。
“不要坐太久,容易着凉。”他给白蔹留了他的电话,又看了眼她身上的黑色风衣,然后匆匆去赶飞机。
白蔹收起纸,目送他远去。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扯了扯造型独特的衣服,重新坐回石头上,手肘杵着膝盖,掌心松松撑着下巴。
这具身体也叫白蔹。
她对着湖水照过,样貌同她一样。
她母亲两年前在发现丈夫不仅养外室,还生了两个私生子,便与他离婚,也没要她的抚养权,潇洒离去。
原主平日不学无术,这次期初考试作弊被抓到。
她在办公室被老师批评时,看到来送作业的宋泯,原主下意识的抓了下这个未婚夫的手,对方冷漠且厌恶的扯开她,并说了那句“别碰我”。
回忆到这里,白蔹手撑着下巴,骨节分明的手指浅浅抵着脸颊,啧——
原主拿她漂亮的脸蛋在干嘛?
她紧了紧银丹草味的大衣。
不浓,有点冷气儿。
白蔹看着远处亮起的太阳能路灯,眼里有很明亮的星星,她就这么坐在石头上,静静看着这令人惊奇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道刺眼的车灯打过来。
她伸手遮住眼睛,挡住灯光。
“大小姐。”司机从驾驶座下来,打开商务车后座的门。
商务车门打开,就看到靠外侧坐着的温婉少女,身上穿着精美的礼服。
站起来后,白蔹才发现后座不止白少绮,还有一个与白少绮并排,低头看手机的矜贵少年。
哦,宋泯。
“姐姐,”白少绮淡淡瞥了眼白蔹,她把前面的一个位置让给她,自己坐到最后一排的三座,“你坐前面吧。”
本来在看手机的少年眉头拧了拧。
见白少绮坐到了后面,也一言不发的收起手机,往后座去挤。
司机尴尬的看了白蔹一眼,每次看到这一幕大小姐都会同疯了一样:“大小姐,宋少他……”
白蔹弹了下额前飘着的头发在整理记忆,她没坐后面,只示意司机打开副驾驶。
车往白家开。
“泯哥,”一片安静中,后座的白少绮忽然开口,“你登录我账号了?”
“嗯,你那题用了傅立叶变换?这做法不行,我试过了。”
“看不起人,我要是做出来了呢?”她伸手拿宋泯的手机。
宋泯连忙护住手机,他会擦干净原主碰到他的地方,却丝毫不排斥白少绮,“那我帮你值日。”
白少绮,“啊,又是值日?”
“你是在嫌弃?”
“……”
他们俩都在一中的国际班,今年的重点人才,经常在一起上各种竞赛课程,白少绮在理科方面完全不输任何男生。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旁人根本插不上。
司机看了眼安静乖巧的坐在副驾驶的白蔹,有些尴尬,他跟白蔹解释:“二小姐跟宋少说的是江京预备营的软件,一中今年有十个名额,他们……”
说到一半,司机想起来白蔹为了这个名额作弊,立马闭嘴。
**
白家大宅。
白启明坐在大厅沙发上,等白少绮跟宋泯回来。
“宋泯跟我回来拿哥哥的笔记本。”白少绮笑着对白启明道。
白蔹没管他们的寒暄,她直接坐到沙发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茶几,示意管家给她倒茶。
等管家将茶送到她手里,她低头随意吹了吹。
“你学习紧张,还要练古筝,不要太累,”白启明将桌上的拜师帖递给白少绮,温和道:“最近两天好好练《白衣行》,简院长很喜欢。”
宋泯显然惊讶:“你会白衣行?”
白少绮谦虚:“只学了些皮毛。”
白蔹半靠着沙发,将半干的黑发拢在耳后,盯着那个拜师帖看了半晌,而后敲着杯沿懒懒打断他们寒暄:“那拜师帖是我两年前的生日礼物。”
白少绮语音一顿,她眯眼看着白启明的拜师帖。
然后似笑非笑的样子:“姐姐也学过古筝?”
听到这儿,旁站在旁边的宋泯抬了下头。
北城谁人不知,白蔹不学无术。
白启明安抚的看了眼白少绮,这才看向白蔹,声音变得冷淡,“简院长是江京大学的教授,她教学生条件苛刻,你不通音律,拿着也没用,少绮比你更适合。”
“嗯,”白蔹手拿着茶杯,表情很是无害:“……不通音律?”
她笑了下。
挺有意思。
她换了副身体。
“我说错了?”白启明眸光沉沉,却以为她在狡辩,“你气走了三个老师,还在李老师的琴房睡觉,学了一年,你说说,古筝有几根弦你知道吗?”
原来如此。
白少绮收回目光,“爸,姐姐也想学的话,就给她吧。我先上楼了。”
低眸,脸上是明晃晃的嘲弄,她抚上自己的衣袖,十分反感白蔹这种行为,可真是——
鹦鹉学舌。
她心情不是很好的上楼,宋泯看她离开,也跟上去。
他漠然的路过白蔹,没分给她一个眼神。
宋泯从小就知道白蔹是他未婚妻,别人都说他未婚妻长的不错,然而白蔹对他而言也就一个“未婚妻”的称呼而已。
对方在他眼里没有存在感,这十几年都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对别人嘴里“长得很好”的白蔹没有哪怕一点兴趣。
**
待两人离开,白启明面色阴沉,他将手上的拜师帖递给管家。
他淡淡看向白蔹:“为什么要作弊?”
白蔹反驳,“我没有。”
白大小姐作的弊。
跟她白蔹有什么关系?
白启明几乎是冷嘲,“所以呢,你要告诉我你凭自己考到了学校前十?”
“为什么不可能?”
白启明觉得她死不承认的样子简直无可救药:“跟我来宗祠。”
宗祠里面摆了很多牌位,白启明拿了三根香,严谨的拜过,才对白蔹道:“白蔹,你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你大哥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已经拿了好几个奖项,谈了好几个案子。”
他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
当初白蔹高一时,白启明也费了很大心力,特地安排她跟宋泯一个班培养感情,可白蔹没有跟上国际班的教学,第一次考试就掉到了普班。
反观白少绮长进,自己凭本事考到了国际班,参加各种加分竞赛。
白蔹在看他身后的牌位,对方句句在她雷区上蹦跶。
“别胡说,外室之子也算我大哥?你们是没有自己的族谱吗,还要蹭我的?”她衣服还没换,黑发缠上她细瘦白皙的脖颈。
拢着风衣,靠着门框,朝白启明轻笑。
白管家在一旁看的心惊,他瞧着白蔹那张美的十分有辨识度的脸,对方笑得真的很像那种高智商的变态罪犯。
一股血腥味。
“你……”白启明何曾被人这么忤逆过,尤其对方还是白蔹,自己最看不上的女儿,他气得脸涨得通红:“逆子,你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插好香。
“不说少柯,哪怕你有少绮十分之一!可我白家两百年历史都没出过你这样的,”他上下打量着白蔹,一字一字的下定义,“考试作弊,不学无术!”
“给我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否则——”他居高临下的睨着白蔹,仿佛在评估无关紧要的商品,“就回湘城,以后别再进我白家大门!”
002大小姐她认错了吗?
宗祠门被关上。
白管家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
他看着白蔹,目光也很复杂。
湘城,北城最偏,也是距离江京最远的一个边境城市。
脏乱不堪,鱼龙混杂,全国最堕落的地方,连动车站都没有。
白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白家牌位,仅有两百年历史。
她心情复杂的问管家:“现在还有白衣行?”
白衣行是千古十大名曲之一,江京大学的校曲,随便找个小学生都能知道,白管家以为她在找话题,便道:“大小姐,您何必闹到这种程度?人一生下来,该是什么命运就是什么命运。所以你看,有人生在逆境也能翻盘,有人纵使给她最好的条件也只是暴殄天物……”
大少爷从小生活环境就不好,却考了本市状元去了江京大学,又有一个博导老师,背靠江京家族,白家在北城的地位也越发稳固,谁都知道大少爷非池中之物。
白启明等着白少柯这兄妹俩光宗耀祖,考入江京,最好府志、市志都能记上一笔。
反观白蔹……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而且二小姐有今天的一切是她的本事。”白管家说了一会儿,又觉得没必要跟她浪费时间,转身。
他必须马上把拜师帖送上去给二小姐。
管家刚转身,就听白蔹幽幽开口:“你拿我的东西去哪?”
管家一愣,“我……”
他一句没说完,蓦地——
白蔹的伸手拽过他的衣领,修长白皙的指尖稍稍用力。
脖颈间传来明显被扼住窒息感,管家不由自主的矮了身子,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攥住,被迫抬头与她黑沉的眼睛对视!
他恍惚的想起来,白蔹的母亲是美貌惊动过整个北城的纪慕兰。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白蔹没遗传到白启明和纪慕兰的优点,他也是。
此时他却有些不确定。
白蔹欣赏了会,忽然又笑起来,她收紧手上的力道,慢条斯理的问:“知道上一个惹了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白管家脸部因为窒息充血迅速变红。
她松开掐住他脖子的手,不慌不忙的帮他整了整衣领,声音低缓轻柔:“你看,我就开个小玩笑,你怕什么?”
动作可以称得上温柔。
然而白管家心里却在发毛,脑子里的警铃声在疯狂尖叫!!
他手捂着脖子不断咳嗽。
再次看向白蔹的目光充满恐惧。
白蔹又将人推开,倏然收起笑。
像沸腾的水面突然结冰。
她不慌不忙的用两根手指懒懒夹起他手上的拜师帖,冷漠的吹了吹名贴上不存在的灰尘,意味不明的道:“安排一下,我去湘城。”
**
两天后,湘城。
国内最偏远的边城,三年扶贫都没到这。
这里没有发达的交通,甚至稍微高一点的大厦都不多见。
白蔹站在城楼下,掀开头顶卫衣的帽子,抬头。
城墙历经千百年风霜,石块坍塌,背阴处长满了苔藓,路两边是两排懒洋洋的榕树,光影透过缝隙洋洋洒洒晃动着。
她单手拎着黑色的背包,脚底下列了五柱香,烟雾缭绕卷向晴空。
不远处蹲在地上盯着大水车的小男孩看了她两眼,见白蔹没走,又继续盯着水车看。
手机铃声将白蔹惊醒。
“阿蔹,你还没到吗?”是原主在湘城的舅妈,声音听得出小心翼翼。
白蔹捞起背包甩到身后,“马上回。”
隐约中看到有一滴水砸下来,没入尘土洇开。
她看着五柱香烧完,才扯起卫衣的帽子往头上一扣,朝车站走。
湘城外有一条护城河,劈开分流引入城内,城门内的水上架着很大的木制风车,水流过,风车慢悠悠的旋转。
小男孩余光注意到她离开,也终于挪步,跟着她来到公车站。
白蔹站在树阴处,垂眸看还不到她腰的小朋友,她修长的指尖抵着手机,随意敲着。
这小朋友从火车站跟着她上了公车之后就一直跟着她。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寸头,穿着白色衬衫,身上还有件蓝色针织小马甲,黑色小皮鞋,干净整洁。
考究又漂亮。
处处透着跟这破败城镇的违和感。
“干嘛跟着我?”
小孩子就低头,把袖口的扣子反复解开,然后又扣上,他盯着扣子说着:“早上哥哥给了我半个香蕉,半个香蕉,半……”
这里的公交站没有座椅,很简陋,马路上车不多,三三两两。
白蔹斜倚着站牌,懒洋洋的打着盹:“听不懂。”
“哦,我在等我爸妈来接我去他们那个世界,”他又盯着白蔹左手的一截红丝带看,“我哥他能知道我在哪,就是懒得理我。”
“啊,”白蔹歪了歪脑袋,忽然睁眼盯了他一会,伸手弹他脑门,“那你哥挺酷。”
“哦。”小孩子目光转向对面一辆缓缓开过来的黑车。
默默反抗她最后一句话。
**
马路对面,黑色的商务迈巴赫。
驾驶座,寸头司机一手搁在方向盘上,即便是在无害的街头,也警惕万分。
直到看到马路对面的小孩,他才松了口气,按着耳朵上的蓝牙耳机,“都撤退,关了红外线,不要对准普通人群。”
后座只有一个年轻男人,面前放着没有任何标识的笔记本,白色衬衫严谨地扣到最上面一粒,眸色很浅,肤色冷白。
指腹随意划着电脑屏幕,点开文件。
邮件里的文档显示繁琐的数字公式。
他掠过一眼,浓密的眼睫微垂,单手打字批注——
【别再给我发垃圾】
姜附离随手按了两个键,电脑左下角出来一个语音弹框,是一个穿着实验服的男人,他吐槽:“我说姜少,你到底怎么了那群R国研究员?”
“说。”姜附离惜字如金。
“艹,”男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玩的,笑得乐不可支,“他们今天集体联名向门萨联盟举报你,你知道我够不到联盟门槛,我听老师说的,这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门萨联盟,全球顶尖智商联盟会。
入联盟的要求十分苛刻,全球仅一百个成员。
大半数的国家都没有一个能够得上门槛的人。
国内只有三个人通过了考核。
姜附离指腹随意的敲着桌面,犀利点评:“那我祝他们成功。”
对面男人发出短促的一声笑,“OK,我懂了。”
姜附离关掉电脑屏幕,目光懒懒转向窗外,浅色凤眸压着天生的冷淡。
单向玻璃能很清楚的看到外面。
女生穿着白色卫衣,右肩随意的挂着包。
左手按在小朋友的脑门上。
因为她的动作,隐约露出手腕和绑在上面的红丝带,鲜艳的红色约一厘米宽,松松地绕了手腕两道,手腕白皙,丝带却红的刺目,随着风,轻轻摇晃。
她有所感应,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瞟夹一眼。
惊鸿一瞥。
姜附离指尖停在电脑黑色的翻盖。
公交车突兀地闯入被割裂的画面。
小孩看着公交车晃晃悠悠的尾气,很想跟着白蔹上车,就是没敢。
于是站在原地。
对面的那辆车并不着急,就这么不慌不忙的停在那儿。
他把扣好的扣子解开又扣上,磨蹭了十来分钟,才抬脚往对面走去,后车门自动打开,他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姜鹤小少爷。”寸头司机看了后面一眼,打招呼。
小男孩好一会,才“哦”了一声,慢吞吞回,“明叔叔。”
**
与此同时,北城白家。
家族会议室。
会议进行到尾声。
白少绮拿着试卷推门进来。
一个老者眼前一亮,立马开口:“少绮放学了,快进来,我们刚开完会。”
其他人都纷纷站起来向白少绮打招呼。
“高三了吧?”老人又对白启明开口,“启明,我们白家宗族完全支持你,少绮所需要的尽管提。”
他们白氏一族已有两百年历史,但这两百年也就是第一代族谱出现了个举人,族谱就从这位举人开始,也是他们的老祖宗。
自那以后,白氏一族再也未出现过名人。
直到白少柯出现!
“谢谢太公,是高三了,”白启明笑了笑,然后摇头,“不过她这一届竞争太大。”
光是听到的能竞争状元的人,加上宋泯,已经有十个了。
“怎么没看到阿蔹?”族里太公朝开着的大门看过去,没看到白蔹,有些疑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启明的好兴致顿失,嘴边笑容冷淡下来。
会议室也安静里其他人没敢开口。
“太公,我们先走吧。”如今白启明因为白少柯,风生水起,族里其他人自然不会惹他不痛快,正好会议也开完了,连忙拉着太公出去。
等出了会议室,旁边的人才向太公解释,“白蔹在一中考试作弊,可能要被开除。”
北城一中全国十校之一,想要进去读书并不容易,白家花心思将白蔹送进去,没想到最后出了这等丑闻。
“我原以为纪慕兰那样的才女,后代不会差到哪儿去,”太公闻言,脸上也出现厌烦跟不耻之色,他叹了口气,“也罢,小门小户,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
会议室内。
“考得很好,”白启明接过白少绮的试卷,不意外的看到满分,签完名,又还给白少绮,“别跟你姐姐计较。”
“我知道。”白少绮淡淡点头。
她从没将白蔹当作对手,何谈计较。
白启明又安慰女儿:“虽说你们这一届竞争大,但若能通过简院长的面试,能被她教导、推荐,你未必不能考入江京。”
“我会努力。”
她神色倨傲,白少绮很有野心,她一直坚信她不会同白蔹一样,只能困在原地仰望别人。
白启明自然相信她,这俩兄妹从小就教育的好,没让他操心过。
他让白少绮回去学习。
等人走后,白管家才进来,给白启明添了茶水。
白启明拿起茶杯喝了口,忽然想起来白蔹,面色冷寒:“她人呢,还没认错?”
白管家知道这个“她”是白蔹。
他没敢说话。
白启明放下茶杯,拿起桌子上的分机,冷冷地对话筒那头的佣人道:“让白蔹来会议室见我。”
003外公,赶去学文
白启明说完就挂断电话。
自古至今,江京都是首都,亚洲经济中心。
国内大部分传承下来的几大家族都在江京。
以江京为中心,东南西北四个城为次,形成了一个泾渭分明的权势贵族圈,至今都是一道跨不进去的天堑。
几乎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朝着江京大学努力,这所代表身份地位的学府。
而湘城——
边境小城,什么人都有,一堆国际逃犯流窜,每年失踪的人不计其数,大部分人都领着固定的薪资,进了那个城一生也就这样了。
白启明自然不觉得白蔹会去那。
商人重利,他跟纪慕兰的感情一日一日消磨殆尽。
白蔹的地位就一日日下降。
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更别说白家这样的豪门。
不然他也不至于没有发现,白蔹早就离开白家了。
楼底下的佣人接到电话也是忐忑,不懂白启明的意思,只面面相觑。
他们哪里再找个大小姐回来?
少顷,接电话的佣人战战兢兢上楼敲开书房的门。
“她人呢?”白启明扫他一眼。
佣人要哭了,“小姐她、她……”
白管家在一旁,他声音带着点嘶哑,目光复杂的解释:“先生,大小姐她……那天晚上就出发去湘城了。”
至于宗祠,她都没看一眼。
书房瞬间陷入冰窖。
“好,真是好得很!”白启明面沉如水,他漠然道:“她既然这么硬气就让她把户口也迁出去,以后,她是生是死,荣辱与否,都与我白家无关。”
以往白蔹也不是没有闹过,那时候白启明跟纪慕兰有时会惯着她,可眼下她会不会有点太高看自己了,真以为他们白家会去湘城请她回来?
白启明发这么大的火,自然瞒不住其他人。
很快,族里辈分最高的太公就知道了此事。
“算了,不用管,让她自求多福吧,”只要白少柯还在族谱上就行,太公摆手,并不在意:“就是可惜了那拜师帖,牛嚼牡丹。”
当初白家人知道白少柯的存在,太公三顾茅庐才去把白少柯请回了白家,可白蔹离开对白家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白蔹在太公他们等人心中甚至不如那一张拜师帖。
**
收到白家佣人消息的时候,白蔹已经到了舅舅的小区。
她不在意的划掉消息。
白蔹的舅舅住在湘城老城区,不似北城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小区十分老旧。
舅舅家在住在五楼,没有电梯,楼梯暗黑无光。
她敲门进去的时候,舅妈穿着裙子起身迎接,眼里讨好意味明显,伸手去接白蔹的行李箱,“阿蔹来了啊,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帮你拿行李。”
白蔹没给她,舅妈讪笑着退了步。
白蔹抬眸,“您好。”
一张懒洋洋却异常出挑的脸。
纪舅妈瞬间觉得这一百平破旧的家与暗沉的楼梯,跟这外甥女格格不入。
“先吃饭,阿蔹,这是你外公,你们应该没见过,你舅舅还在教学生画画,晚上才能回来,你记得大舅吗……”纪舅妈一直很热情,又向白蔹介绍坐在沙发上的外公。
白蔹目光落到她那外公身上。
她外公,纪衡。
原主记忆中纪慕兰跟纪家感情不好,这么多年只回来过一次,纪慕兰站在门口等了很久。
纪衡当时并没有开门,也没见她们。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纪衡坐在布艺沙发上,目光看着播放新闻的电视,鼻梁上架着老花镜,身上穿着的外套浆洗的有些泛白,却绣极其精致的纹路,脊背很直,手里拿着老式的烟杆。
舅妈去厨房了,好一会儿,纪衡才闷声开口,“你妈妈这两年有联系你吗?”
白蔹看着他身上精致的纹路,垂眼并腿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乖巧无害,只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红丝带,“没有。”
原主母亲已经失去消息两年了。
纪衡点点头,低头沉默的吸了口旱烟,没再说话。
白蔹乖乖的坐了一会,见没人看她,索性就倚着沙发,有些懒散的拿出手机翻看新闻。
午饭很丰盛,都是白蔹的口味。
“学籍转好了吗?”沉默中,纪衡开口询问。
“在办了,过两天就能转过来。”
“嗯,等你舅舅回来,让他帮你联系湘城中学的老师。”
舅妈感觉有什么不对。
“学籍?什么学籍?”
“我转到湘城来上学,”白蔹只吃了几口白米饭,她放下筷子,“离开白家了。”
舅妈脑子嗡嗡的,“离、离开是什么意思?”
白蔹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角,风轻云淡:“意思就是,我被赶出来,户口也要迁出来,回不去了。”
“什么?!”纪舅妈声音有些尖锐,“那你爸呢?”
白蔹用一副“你说呢”的眼神乖巧看着她。
她没从白蔹的脸上看出玩笑。
舅妈没怎么吃饭,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饭桌上就没忍住拿出来手机在搜索。
不知道在新闻上看到什么,她面色不好,连碗都没洗。
白蔹舅舅回来的挺早,还没来得及跟纪衡打招呼,就被舅妈拉去了房间。
隔音不是很好,房间隐约传来舅妈的声音,“纪邵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要住在这里,还让我给她准备房间?”
“你小声一点,”纪舅舅压低嗓音,“爸跟阿蔹就在外面——”
“可你也不看看我们家多大……”
不多时,两人出来。
“好了,”纪衡拿起搁在一边的烟斗,在桌上敲了敲,声音很大,满是皱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低头点着火,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阿蔹去我那。”
纪邵军看向父亲,张了张口,他知道一旦纪衡决定了,没人能左右。
舅妈也愣了下。
片刻后,笑着抚着头发,“爸,在这吃晚饭吧?”
“不了,”纪衡吐了口烟圈,朝白蔹看过去,“跟我回去。”
纪邵军落后纪衡一步,等人先走了,他才看向妻子,“沈清,听听,听听你自己刚刚说的什么话?阿蔹她今天刚回,你说这些合适?”
相处多年,妻子并不是没有情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故意让纪衡白蔹听到那些。
“我就特地说给你爸听的,你们家人全都一个德性,不把话说死,你爸根本听不懂。”沈清拿起抹布,冷讽。
她心里烦躁不已。
这侄女什么德性她也一清二楚,打架飙车泡吧一个不落。
纪慕兰十八岁就跟纪衡闹翻,纪家没人知道纪慕兰嫁入了豪门,沈清还是之前偷偷从纪邵军手机上看到的。
白家也没认过纪家这门穷亲戚,他们没来过一次湘城。
她原以为白蔹回湘城有望跟白家走动。
谁知这白蔹跟纪慕兰一个德性,跟她那富豪爸爸闹翻了。
“我问你,她也跟晚萱一样高三了吧,明年考不上我们继续养她吗?一个纪慕兰,一个纪绍荣,你不让他们帮你一把就算了还帮她收拾烂摊子?”她越想心里越是委屈,又说:“你们家倒是一个比一个清高,可清高能当饭吃?怪不得人白家喜欢那私生子呢。”
“这不是清高,是底线,”纪邵军打开大门,下楼前看沈清一眼,“还有,别拿那私生子跟阿蔹比。”
沈清站在原地,冷着脸将抹布扔到水池里。
她有说错吗?
白蔹的亲妈都弃她如敝履,也就投了个好胎有个家族庇荫,那白家那高智商的私生子如何比?
她不懂,纪衡跟纪邵军在坚持什么?
**
外面。
纪邵军大步追上二人,沉默的去接白蔹的箱子。
白蔹顿了下,她看着纪邵军,大概十秒钟,才松开手。
纪邵军扛起箱子。
白蔹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扣上帽子。
她跟在两人后面,拿着手机慢吞吞的搜索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手机顶端有人发来一条微信,是原主的一狐朋狗友,她返回微信。
原主没什么朋友,大部分都是混吃等死的富二代,这还是这两天唯一一个联系她的。
狗友:【你未婚夫怎么回事?】
说着她发了一张截图。
白蔹点开图片,是一张朋友圈的截图。
【白少绮:这就是看不起人的代价(调皮)[图片]】
配图是她那矜贵的未婚夫侧身拿着抹布擦玻璃的画面。
看得出白少绮交际很广,人气很好,下面是一堆人的点赞跟评论。
北城谁能不认识北城宋家三少宋泯?
——喜闻乐见,我们宋少下凡了
——还得是你,女神!
——哈哈内部人表示,宋少每次都不信邪,可他是不是忘了少绮你是白学长的亲妹妹啊~
——对啊,他以为少绮是那个在我们国际班待不到一天,理科学的太差,然后被我们班主任忍无可忍的赶去学文的那位大小姐啊!
004青水街霸是怎么炼成的
——什么?她以前还是国际班的??(迷惑脸)
——她是怎么考进去的?
——大家听我说,二班才是最惨的,被迫拖了个航母
——二班学委:烦死了我们文科班的成绩被她拖累的,这次更好了,考了零分,她一个人作弊我们一个班都要受嘲笑
——白少绮回复二班学委:姐姐已经去湘城了
这是截图所有内容。
原主没加白少绮微信,也没有宋泯的。
狗友接着给白蔹发消息:【气死我了,她就故意回复了二班学委那条,大家都传疯了,究竟怎么回事?你真在湘城?】
白蔹:【如你所见,人在湘城】
狗友:【你是傻逼吧去那个犄角旮旯地儿?】
狗友:【???】
白蔹:【[微笑]】
狗友:【你微笑我?】
白小姐不太懂现代人的微笑。
她打了个问号重新回到千度,搜索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纪衡并不住小区,住在青水街。
在湘城未开发的贫民窑,这里有一大片平房,黑暗潮湿,外面是一条街区,八不管地带,街道尽头酒吧黑市什么都有,十分混乱。
距离青水街遥遥对望的河,就是两国的交界线。
这一片尤其乱,大部分情况警察也不敢管。
今天却能见到几个片警晃荡,腰间鼓起的一小块,是配枪。
纪邵军看了一眼,诧异:“今天有人巡逻?”
“这段时间才有的。”纪衡拿着烟斗,朝一个巷子走。
纪邵军点点头,有片警更好,起码保证了这里的安全。
毕竟白蔹这张脸,在这一块挺危险。
这里巷子窄小昏暗,石板路,拐弯处还放着一堆堆没人清理的垃圾,脚下的石板一踩偶尔会有黑水挤出,跟光线明亮的北城是两个世界。
白蔹一路上都很安静,没对这里的条件发表意见。
绕了好几个巷子,才终于到达纪衡的住处,旁边都是低矮的平房,纪衡拿出钥匙打开一个小院子的门。
院子不大,中间种着棵梧桐树,树下是一个石桌跟一口井。
纪衡拿出烟杆,指着右边的屋子,“那是你妈之前住的房间,你就睡那,条件就这样,住不惯就回白家。”
说完,纪衡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纪邵军朝白蔹安慰的笑笑,见她没有反对,松了口气将她的行李箱拿进去。
房间虽然有些年份了,但里面的物品都被保存的很好,打扫得干净。
白蔹将行李箱打开,拿出里面一堆书籍,摆到窗边的书桌上。
“阿蔹,你……”纪邵军以为箱子里是她的衣服或者女生的化妆品,没想到是满箱的书籍,他愣了会儿,才低声道,“学校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想办法。”
他出门去找纪衡。
白蔹屈腿靠在桌子上翻书,抽出最感兴趣的数学来看。
从数学换到地理政治,再到英语,英语完全是她最不想看的语言,她简略翻过,才看向最后一门——
历史。
原主学文,会有历史。
大概过了有五分钟,她才抽出其中一本历史书,里面一张试卷被她夹带着掉在地上,她弯腰,随手捡起,目光却触碰到上面的一道习题——
【20.简述梁则温的赋役制度,对大永朝长治之年有什么影响?他的死为什么将姜武帝夺位推到了顶峰?】
“啪——”
白蔹猛然将试卷夹在历史书里。
她呼吸急促,指尖将历史书捏的变形,圆润的指甲盖泛着白,长长的眼睫垂下,覆盖住震颤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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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陪你去吗?”纪邵军远远看见白蔹要出门,就从门内走出来,然后又解释,“这里很绕。”
沈清他们都不记得路。
白蔹伸手扣上卫衣的帽子,摇头。
“成,”纪邵军看她好像有些沉默,猜测她可能因为白家心情不好,缓了下声音,“不要走远,找不到路给我打电话,注意安全。”
“好。”
白蔹顺着原路往外面走,她记性好,虽然路复杂,但走过一遍都不会忘。
以前行军时很多地图都是她画的。
“两块。”街上小卖部的中年男人将矿泉水拿给她,又用脖子上的毛巾擦干额头的汗,“小姑娘,你不是这片儿的吧?”
她长相极好,气质特殊,出色的体态很明显与普通人不同,老板一看就知道她不是这里的人。
这条青水街是老城区,一条三米多宽的青石板路,街道尽头赌馆黑市酒吧都有,鱼龙混杂。
再往前一公里,就更复杂了,两国交界。
八不管地带,就算有人消失也不罕见。
白蔹点点头,她拿华米手机扫码付了钱,目光落在店旁边那颗巨大的榕树枝上。
榕树在前面一个庙里,旁边低矮的房子全被粗壮的树枝纳入冠下。
三米宽的街道被一根树枝懒洋洋的横跨过去。
上面还挂着数根红绸。
“树神有一千三百多岁了,”店主继续搬店外堆积如山的箱子,见白蔹看榕树,便解释,“它是我们的保护神,你要想去看可以往前走两步,进了正门就是我们的树神庙。”
白蔹长发从侧边垂落,她倚着墙看树干,眸中透着几分懒散:“一千多年了啊。”
感觉到旁边有几股视线。
店主将一箱东西放下,一回头,不由自主捏紧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
街上出现了几个人,不算太热的天,为首的却穿着白色背心。
白背心走近,本来没管。
可看了眼白蔹那张让人很想征服的精致脸蛋,他随手在老板店里拿了盒烟,问老板,抽出一根咬着:“她是谁?”
老板愣了一下,紧张道,“她是我侄女。”
“你有个蛋的侄女!”白背心嗤笑,将他一脚踢开,靠近白蔹。
老板被踹到一边,“这两天有人巡逻,你、你们……”
几个小弟围到他那,他们显然对这样的场景十分熟稔,也没将白蔹放在眼里,放松的站在一边笑着看这场闹剧。
白蔹瞟了眼白背心,“找我?”
白背心被她看得心头一跳,大步往前一跨。
他上下打量着白蔹,眼神如同一条粘腻的毒蛇,给烟点了火:“知不知道来青水街是要交保护费。”
“保护费?”白蔹不慌不忙地弹开飘到肩膀的叶子。
她偏头笑了一下,眼睛仿佛有星星。
又甜又乖。
让人很有征服欲。
“是啊。”白背心难耐,伸手就要去摸白蔹的脸。
也就这一息之间,白蔹拧起空瓶,砸进垃圾桶。
侧过身的时候伸手捏住白背心伸过来的手臂,一股大力将人手臂折了,反手抓住他的头发,白背心惨叫一声刚想反抗,却被当头灌到背后墙上!
“砰”的一声响,他的头被狠狠砸向墙壁!
鲜血当即从他脑门渗出来。
白背心疼得五官扭曲,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动不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她,“你……”
白蔹手抓着他的头发,她懒懒的笑着,一面用巨大的推力狠狠带着他的脑袋再度砸到墙上!
“砰——”
又是一声,更多的鲜血流出来,白背心眼冒金花,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像只兔子任人捏圆搓扁。
没有人怀疑他的身手,白背心是他们这一片最能打的一个,所以才成为大哥,旁边三个小弟瑟缩到一边。
白蔹收回视线。
注意力转回白背心身上。
她其实有点好奇这个世界一堆人都会抽的烟是什么味道。
白蔹在白背心惊惧的目光中拿走他的烟盒,慢条斯理的从里面抽出一根。
嫣红的唇瓣轻轻咬住烟头,她眼睫漫不经心的垂下,旁边那个小弟立马凑上去给她点火。
女生头发有些凌乱,薄薄的烟雾从她嘴里吐出来,一手松松夹着烟,手指是莹润的白色,干净修长,另一只手懒洋洋的抓着白背心的头发,鲜血顺着他的脸一滴一滴砸到地上,她慵懒地弹了下烟灰:“那——”
“现在呢,还要保护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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